第77章 明暗交疊
第77章 明暗交疊
宋觀玄還沒走到門口, 看着地上高重璟的影子攆上來,心想他是不明白的。
他停下來等高重璟,剛想勸他不要一起去。明暗交錯間, 又止住了話頭。
高重璟站在菱花木門前頓住腳步, 此時宋觀玄停在暗處,他還站在明光裏。
這人一雙眸子亮得很,心裏不知道是盤算了多少東西。
他開口問道:“你就不怕嘗珠騙你?”
宋觀玄沉吟片刻,倏地擡起目光:“我今日就是讓嘗珠死在這裏,也是敵不動我不動。”
這話輕飄飄的在兩人之間來回一趟,有的人選擇做棋子,生死便由不得自己了。
可高重璟看着宋觀玄, 突然很想去拉扯他。扯住他的手腕, 将他帶到光明裏來。此時的宋觀玄陌生又熟悉,一葉知秋,乾都,今時是今時,往日是往日。
乾都風雨在檐下,高重璟卻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了。宋觀玄屬意朝堂, 和情意也好,儲君也好同樣的重要。
只得試探着問道:“嘗珠難道不知道?”
“嘗珠知道。”宋觀玄淡淡, 整個人埋在陰影裏:“所以她不會騙我。”
“嘗珠三言兩語, 你不怕這裏面有詐?”高重璟找的是借口,宋觀玄說能信, 一定是能信的。
他想說, 你別在陰影裏站着, 你到我這邊來。可是他不敢, 也知道宋觀玄不喜歡聽。
“兩個明白人說話, 要那麽多做什麽?”宋觀玄
忽然有些煩躁,今天舉子這招或許觸碰到什麽關鍵,不然嘗珠也不必到府上試探:“高重璟,你明我暗,朝生暮死的朝堂不屬于你。”
高重璟低頭,朝生暮死的滋味他嘗過了。宋觀玄眼底的情緒他說不清,只能小心翼翼地猜測,或許煩悶或許疏遠,總之宋觀玄是不大高興。
剛要開口,聽見王述懷的聲音。
“聽說五殿下病了,我特意來看望看望。”
宋觀玄一愣,見王述懷從西院那邊出來。心中想法更加篤定,他朝段翩望去。
段翩立刻道:“下午的時候先生來了,只是大人您喝過藥我們沒有通傳。”
高重璟沒病,不知道這一招從何而來。但他可以病,要做什麽都方便。
宋觀玄看高重璟現在就要去泡冷水的模樣,輕輕笑了下:“是病得不輕,觀玄也很擔心。”
王述懷收斂笑意,進屋在偏閣方桌邊坐下,招呼兩人也過去:“你這招危險,不要再打舉子的主意。”
宋觀玄心中過一道,王述懷要他做這道心火,總是要燒個明白才好。
于是走過去坐在側面,一邊是高重璟一邊是王述懷,像是談判似的:“嘗珠來過,和我說了緋時書的事情。”
王述懷面上沒有什麽變化,直截了當問:“宋觀玄,你聽過莊和這個人嗎?”
宋觀玄和高重璟對視一眼,高重璟臉上迷茫,似乎沒有答案。
“莊和?”宋觀玄仔細思索:“可是……那個七次落第,再難中舉的莊和?”
宋觀玄有些印象,是因為他違規替考,還因此下獄。這些在記擋裏有記載,他想起來也是因為當時震驚于此人糟踐親夫,亂寫床帏之事毀人名聲。
王述懷點頭,目光灼灼:“是他不錯,但他是七年有平縣試的第一。年年落第,年年榜首文章蓋過他人。”
如今人能活幾個七年 ,他有才有落第,怕是被人竊取了七年成績。莊和的一生或許已經毀去,那這後話又從何而來。
宋觀玄疑惑:“他保了七個人?”
“不,他只是被一個人盯着偷。這人無才無學,出了縣試不能往上,落敗回考,再奪他卷名。第七年莊和查清此事,這人趁莊和病重,造謠生事說是他夫,陷害他入獄後轉道上京。”
高重璟聞言頗為震動,乾都考舉近來清正,不想曾經出過這檔子事情,他偏頭看宋觀玄面色蒼白一片,似乎頗為觸動。
王述懷也看出不對,伸手一搭:“你脈象怎麽如此混亂?”
宋觀玄腦子裏過了些舊事,始終聯系不起來,柔和眉目道:“心思動蕩暫時而已,不必挂懷。”
他一動心神便不怎麽舒服,頭隐隐痛起來。但王述懷在這,他不想錯過機會。
王述懷長話短說:“緋時書是一篇旖旎之文不假,但授意寫下這篇文章的卻是曹峤泉。”
“當時花月樓名聲大噪,捧的便是知書擅賦的嘗珠。曹峤泉在花月樓設宴,坐下舉子門生紛紛吟詩作對,不乏靡靡之作。莊和不滿,也不願寫。只是曹峤泉仗勢欺人逼他寫了這篇,他倒是沒管眼前嘗珠的烏糟氣氛,只杜撰腌臜之言寫過,卻在結局狠批這種沉溺風流之事。”
宋觀玄目光一凝,恍然:“嘗珠……是個男人。”
上輩子在高歧奉的深宮裏,他見過一個怪人。如今不确定,似乎就是這個嘗珠。只是那人容色枯槁,自己或許認不出來。
記憶裏這怪人穿着偷來的緋衣官服,深夜摸到他住處。
說過一句,東淩玉璧憑什麽比過我嘗珠之名。
宋觀玄當時不知嘗珠是人名,以為這人是高歧奉關在宮裏瘋了的男妃。如今想來這人年紀恐怕比王述懷也只小十來歲,只覺得後心發涼。
想起這事,他頭痛得更加厲害。偷偷拿手抵着椅子,免得自己露出破綻。
正獨自扛着這陣疼痛,肩頭一熱,高重璟扶了過來。
高重璟也覺得在王述懷面前這舉止似乎不合适,他沒等宋觀玄提點,又若無其事的收回手去。手上還殘留着宋觀玄肩頭顫抖的觸感,眉頭微蹙,輕聲問:“疼的厲害?”
宋觀玄在他手上拍了拍:“沒事,我只是有些頭疼。”
“你猜得不錯。”王述懷看他緩過來些,肯定了宋觀玄的想法:“想必也猜到嘗珠就是頂替莊和名額的人了。”
宋觀玄點頭,下意識朝高重璟那邊靠了靠。他有些冷,有些想要靠近熱源。
高重璟隔着衣料都能感覺到宋觀玄身上涼得厲害,不知他想到什麽這樣頭疼,只是搓熱了手掌不動聲色地放在他後心。
王述懷面上發狠:“這文章本沒事,但嘗珠借機大造聲勢說被折辱。事情鬧大沒能善了,但嘗珠此名卻不能消弭。時移世易,花月樓頭牌無論是誰都叫嘗珠。”
宋觀玄緩了緩,擡頭看着王述懷:“莊和呢?”
“莊和死了,不過不死也寫不得字。他右手被人打了五根骨釘,筋骨都碎了。”
宋觀玄腦中猛然一痛,嘗珠的話在腦中清晰起來。坊間有人善打骨釘,極細針尖從指甲蓋進去,一根就能讓筋肉分離。要不是小宋大人這手漂亮,我也想試一試。
他回憶起嘗珠那似乎在他手背上舔過一般的眼神,正是那晚他嘗過這痛楚,釘子雖然沒有打進去但卻在皮外分筋折磨了他好一陣。
宋觀玄頭中劇痛,他輕呼一聲險些栽在桌上,轉眼被只蒼老的手扶住。
王述懷朝着高重璟道:“你扶着他點,他不大對勁。”
高重璟伸手扶上來,就覺得這人顫得厲害。宋觀玄此時好像被人捏住肺腑,連呼吸之間都疼痛難忍,擡了下手以表自己沒事。
早知昨天不留人了,裝病倒是成真病了。
腦中疼痛久不消散,宋觀玄額上面上都是冷汗。記憶裏嘗珠的行徑如同詭谲陰暗的小蛇,猛然想起仍覺得惡心。
“嘗珠并非此事關鍵。”王述懷見他面色白得厲害,語氣也柔緩幾分:“小宋大人,這不關你的事,是我想要他命。”
宋觀玄擺手:“此事曹峤泉一手促成,只怕山火也和他脫不了關系吧。”
“下次再說。”王述懷又按了一次脈:“小宋大人,你這樣不行的。”
“不要緊,我習慣了。”宋觀玄被舊事牽動夢魇倒是常事,卻很少因此頭疼。
現在王述懷在這裏,他硬撐着幾分掙出高重璟的手。
高重璟聽得心中酸楚,分明感覺宋觀玄疼得脫力,卻又扶不得緩不得。
他正想替人送客,忽然門口傳來一陣喧鬧。
只見段翩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外頭,外頭鬧起來了。剛才走的那姑娘留書說大人強迫輕薄于她,在巷頭自缢了。”
宋觀玄一驚:“她不是花月樓的人嗎?”
段翩道:“我們的人已經在那看着,但路上有人認出她來,說她是個清白女子,在繡坊做工的……”
宋觀玄心中懊惱,這事算錯一步。若是放在曾經,沒人敢出這種法子到留園來。如果天乙在這裏,今天也不會出這破綻。
他在暗,對方也在暗。
宋觀玄道:“門外誰在鬧?”
段翩躲躲閃閃:“是……是刑部的人……說要帶您下獄。”
宋觀玄和王述懷對視一眼,頓時明白他今天的來意。赧道:“晚輩欠考慮,還勞煩先生操心。”
高重璟看宋觀玄這是打算跟着刑部走,攔道:“刑部如何去得。”
“入了命案,即便疑罪,也要扣押的。”宋觀玄笑了下,臉上倒是沒什麽擔憂的神色:“今天這獄我恐怕非下不可,還請殿下費心将我撈出來了。”
高重璟語塞,确實有理:“可你這病……”
宋觀玄微微搖頭,故作輕松道:“要麽我今天去,要麽……現在你我吞點毒藥,說她謀害倒打一耙。”
“這毒我吃得,你哪裏受得了。”高重璟沒當他玩笑,真打算去替他遭點罪。
宋觀玄心中松了松,這好心倒是不難聽。他緊了緊衣襟,安慰道:“我去去就回,別擔心。”
說罷徑直出門,刑部的人已經候在院裏。
那幾個人也不敢對宋觀玄動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跟在宋觀玄身後。
高重璟看着這道背影,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将那些吃穿用度捧到留園來實在微不足道,前幾日還在為自己能付出而感到滿足,現在看來全然想錯。
宋觀玄的路不好走,那就由他先來趟平,這才是不虧欠情意的法子。
他想着,幾步追上刑部的人。
宋觀玄走着,突然手臂一重被人反擰到身後。他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反倒是這雙溫熱的手撐着他讓他好走幾分。
“你送我下獄算什麽?”宋觀玄輕聲道。
“大義滅親。”高重璟頓了頓:“留個好名聲。”
宋觀玄笑了一下,直了直腰背:“那一會審我可別留情。”
作者有話說:
今天淩晨不更晚上更,明天還是三點,啊!忘了說了,現在還能看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