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會意
第66章 會意
宋觀玄端起茶水, 吹了吹熱氣,垂下眉眼歇了兩息。
許生平與他隔了一張方案,依舊是淺灰薄衫挂在肩頭, 面上不知說些什麽才好的樣子。
“抱歉。”許生平觑着宋觀玄的神色, 清淺道:“暴雨拖累,似乎害得小宋大人病了一場。”
宋觀玄聽着,沒做聲。許生平這一陣恢複了些許,進來這一會也沒聽見咳嗽。
他心裏覺得甚好,自己那藥實在是厲害,沒有浪費。
“邝家開口這事你怎麽想?”
許生平一愣,宋觀玄瞧着能來已經是費了力氣, 竟然還惦記着這些事。他嘆了口氣道:“他開口, 落不着好的。”
宋觀玄已然聽說,這幾日都在暗議此事。高歧奉等着高乾指婚,整個乾都都在想,已在下坡路上的許家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
可惜消息有限,沒什麽太多思路讓他來勞心。
“婚約未到,只是傳言而已。”
許生平狠狠握了下扶手:“這事若是定了, 我也沒辦法。難不成提刀去喜宴上将他殺了?”
宋觀玄低頭想着,悶悶咳了兩聲:“殺了倒是省事, 許家滅門陪葬而已。”
許生平啞然:“我……”
“你那日幾乎命絕, 什麽感覺?”
許生平手上松了勁,懵然想起那日雨中:“幾乎命絕……仿佛苦雨垂釣, 若是線斷魚走, 竿也輕松。”他默默低頭, 掌心似乎握着拼命求生的一線:“想來……我是不願意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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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玄垂首看着自己手心, 想來也是不願意死的……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 若是五年命,便按五年來想,若是十年命,則以十年來謀。
哪有什麽願不願意。
高重璟剛進許生平家簡陋的門扉,隐約聽見屋中再問命絕是何感受。
他快步進門,只見兩人都低着頭不說話,面上一個比一個慘淡。
許生平尚且起身要朝他行禮,宋觀玄卻是動也未動。
高重璟沒去主位,在宋觀玄下手坐下,下意識端起宋觀玄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杯一動,宋觀玄便擡頭看他,緩緩眼中聚了明光。
偏頭輕緩道:“這樣三人坐成一排,怎麽好說話?”
“長話短說。”高重璟放下茶杯,見宋觀玄微微撐着扶手借力,他利落道:“邝舒平領了南下治水的旨意,過幾天就要離開乾都了。”
宋觀玄差點忘了自己這番謀劃,前幾日叫高重璟拿治水的法子進宮,本是給高重璟鋪路。現在錦上添花,邝舒平做這事不需夾在邝家和許家之間為難,又解了眼下邝家和花月樓聯系上的棘手。
許生平迷蒙,幾分擔憂籠上眉目:“汛期未到,怎麽南下……南方逢災必動蕩,他這去倒是兇險。”
宋觀玄道:“今年夏汛勢頭猛烈,水量已不似去年。治水恐怕難以避免,若是邝……”
他想勸許生平放手,只是高重璟在這,又顯得背後插人家朋友兩刀。改口道:“你見不着他,蘭筝也見不着他,他這頭的婚事不就擱下了?”
許生平不說話了,這點私心他确實有。
多說無益,屋裏又陷入一片沉默。
高重璟推了推茶杯,輕聲問:“走不走得?”
宋觀玄無意久留,微微點頭:“走得。”
他轉頭朝許生平告辭,想撐着桌案起身卻有些力不從心。手腕上大力一帶,高重璟不動聲色地扶穩了他。
茶盞微動,許生平擡頭看去。
宋觀玄正抱歉朝他一笑,朝屋外走了。
許生平默默低頭當做沒看見,想來宋觀玄也是不易,莫要像他和邝舒平這樣才好……
馬車一前一後往留園去,宋觀玄沒自己走,上了高重璟的馬車。
他支着頭挑開小窗布簾:“你怎麽想着到許大人這裏來了?”
見宋觀玄面有倦色,高重璟聞着藥香往他手裏手裏塞了塊糖:“我先去的留園,你說叫我來尋你,我這不就來了?”
“我何時叫你來尋我?我分明……”
出門前段翩問個不休,宋觀玄昨夜咳了半晚心情不佳,随性把這病怪在高重璟沒來留園的事上。
現在想來不覺臉上一熱,他指尖揉捏着糖紙,見高重璟眼底有些血絲,昨晚在太和殿許是通宵達旦。
宋觀玄剝了糖紙,遞給高重璟:“段翩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不想吃糖,你吃吧。”
高重璟把糖塊塞進嘴裏,這糖在高乾書房拿的,比尋常要甜:“你吃飯沒有?”
宋觀玄搖搖頭,微微閉了下眼:“喝藥喝飽了。昨夜咳得久,吃不下。”他輕輕揭過吃飯的事:“議事辛苦?”
高重璟常着糖味不覺得累,想着回留園和他一塊吃飯,先将邝舒平的事情說了:“昨晚睡在太和殿,聽說高歧奉私下呈請娶許家嫡女。這事本來都擱下了,只是邝舒平一參又沒法不論。”
宋觀玄眼皮沉重,默默點頭,“許家也只是棋子,高歧奉想娶的恐怕是邝家的女兒。”
高重璟望着簾外,關心幾時能到:“你記得有平的軍營裏有個叫樊交佟的嗎?”
宋觀玄擡眼朝高重璟的方向看了下,名字他記得,剛到的時候還給了他個下馬威。點頭道:“記得,瞧着也年輕。”
“他是陸安王樊貞的兒子。”
提起樊貞,宋觀玄想起來。樊貞盤踞南方陸安地界,是個養尊處優的地頭蛇。地方有兵權,祖上亂時打過幾場勝仗。
從前來乾都觐見高歧奉,這人當他是皇宮禁脔,瞧着不爽‘意外’捏碎了他的腕骨,養了半年才好全。
想起這些事,宋觀玄不由往手腕上摸了摸。好在是左手,即使碎骨難全,也不妨礙寫字。
“宋觀玄?”高重璟的手掌在他眼前晃過。
“嗯?”宋觀玄從晃神中清醒:“陸安王……怎麽和邝家扯到一起了。”
“像是想為他兒子求個将軍,只是樊交佟不大争氣,還不如他姐姐潑辣名聲在外響亮。”
他姐姐?宋觀玄想不起名字。
依稀記得是有個姑娘和樊貞一塊觐見,那時他疼得視線模糊摔在殿上,有雙繡鞋從他腳背上直接踩了過去。現在想來,應該是這個‘姐姐’。
為何踩他來着……宋觀玄閉目想了想。
對了,樊貞覺得是他阻了女兒做妃子的路。
高重璟久沒聽見宋觀玄應答,偏頭看去。宋觀玄緊緊捂着手腕,指下微微泛紅。他記得這個陸安王從未與宋觀玄打過交道,怎麽聽到名字便臉色這樣難看。
他小心翼翼試探道:“你與陸安王有些過節?”
宋觀玄一時放松警惕,忘了這輩子還未見過樊貞。聽見高重璟問話,只好皺着眉頭含糊道:“什麽過節……”
他微微睜眼:“我不大舒服,沒聽全。”
高重璟将他的手捉了去,像是撈起薄薄一片衣料,手上涼得厲害:“手腕疼?可是又發熱了?”
宋觀玄微微側臉躲過高重璟來試他額頭的手,強撐精神莫名有些煩躁:“沒有,許是吹了風吧,沒事。”他接了高重璟的話說:“你說有個姐姐?叫高歧奉把他姐姐娶了,這事不就了了……”
高重璟默了默,車內只聽見馬蹄和車輪滾動的聲音。
剛才的話說得急,宋觀玄驀地發現自己語氣不佳,嘆了口氣将話重說一遍:“邝家有邝舒平,與你應當近些。陸安王急功近利,像是個變數,不如推給高歧奉來得清閑。”
他心裏浮起許生平說不想死的樣子,酸澀不是滋味。
這事高重璟壓着零碎消息沒讓他多費精神,本是件好事。宋觀玄飄飄悠悠地想,許是自己已然功成也說不定,高重璟未必需要他來謀五年十年了。
宋觀玄緊緊捏着手腕直到生疼,出來這點路就像是耗盡力氣,一點點把他拉着墜進黑暗裏。
溫熱的手将他指尖輕輕掰開,高重璟道:“松點勁,都要出淤青了。我想着先讓許家擱下親事,你看怎樣?”
宋觀玄順着力道松了手,似乎緩緩被這力道拽得清醒了些:“不如找機會讓樊家主動。”
高重璟想了一圈,推動樊家确實更為順水:“知道了,先送你回留園去?”
宋觀玄神思漸遠,聽得送他回去,喃喃道:“不回去,和你去書院……”
話音未落,高重璟肩頭一沉,宋觀玄似乎已經睡了過去。
他睡得清淺,車到留園時掙了掙:“到了?就到了嗎……”
高重璟遲疑片刻,叫馬車繼續往前:“早着呢,到了叫你。”
他怕宋觀玄睡得這樣淺,像是從前那樣風吹草動便要醒,就像從前的影子一點點籠罩過來。他僵硬地偏頭看去,發絲掃過宋觀玄臉頰。
宋觀玄臉上蹭得發癢,眉頭微蹙,迷糊間順着高重璟的手臂摸索到膝蓋枕着。
高重璟即刻坐得端正,将那點兒從前現在的胡亂想法逐了出去。
馬車從留園晃蕩到書院,繞着晴風山四面轉了一圈後,開始漫無目的地緩行。
直到暮色西沉,宋觀玄才悠然轉醒。
“睡好了?”高重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嗯。”
宋觀玄緩緩起身,靠在車角發了會呆。
微風吹起小窗布簾,夕陽透進來。
“高重璟。”
“嗯?”
“你要将我賣了?”
高重璟眉梢一挑,緩緩轉頭:“哪裏來的話?”
宋觀玄迷蒙着盤算:“留園到書院你走了兩個時辰,走到哪去了?”
他随便找了個借口道:“夕陽無限,正好賞一賞。”
話音剛落,馬車驟停。
宋觀玄這會兒終于從睡夢迷蒙中清醒過來,瞧着車簾不想動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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