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舊觀
第40章 舊觀
宋觀玄這一病, 斷斷續續病到了二月裏才見好。
枝葉抽芽的日子,總算回暖了些。
雲影殿裏飄着奶酥的香氣,宋觀玄瞧了兩頁孟知言那社論, 覺得胸中熱血激蕩, 輕輕咳了兩聲。
茶爐上咕嘟咕嘟,孟知言放下茶盞:“你這身子怎麽才能好全哦。”
宋觀玄笑了笑,放下紙張朝門外春光看去,淡淡道:“熬着。”
今年春意來得早,臺前能見點點綠葉。
孟知言鼓着腮幫子嚼奶酥:“揍不着方大人,還揍不着方啓嗎。多揍幾回才解氣。”
宋觀玄微不可見地搖頭:“你也是快要考舉的人了,難道真準備考成武狀元?”
茶杯裏注入滾水, 孟知言問道:“真就好不全了?”
宋觀玄若有所思, 冬天過去,那股疼痛也沒再複發。至于來年是否折磨,那都是來年事情。
他輕快道:“現在不也好得差不多了。”
孟知言嘆了口氣,将這話題蓋過去:“我這社論如何?”
宋觀玄眼中盛着門外炫目陽光:“罵得甚好,就這麽罵,定然登科有你。”
難得的大晴天, 孟知言一拍桌子:“我看靠藥石不如靠自己,走, 我帶你出去踏青。”
宋觀玄無言, 顧衍那套孟知言算是學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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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出了宮門,一路往扶風山走駛去。
“我怎麽覺得這馬車轱辘聲比往日重, 後面有人跟着?”
孟知言手上一把瓜子, 喀拉喀拉作響:“你多慮了, 小小孟知言, 無人随車。”
宋觀玄側耳聽了一會, 沒分出來所以然。
銀碟子裏存着一碟子瓜子仁,孟知言拿起來,一把倒進嘴裏:“那天召你,你到底怎麽谏的?”
宋觀玄盯着角落裏的瓜子皮,視線緩緩挪到孟知言臉上:“我怎麽說的?”
他沉吟一會,想起太和殿上模樣,緩緩道:“針砭時弊,引經據典,動之以情,有理有據。”
孟知言嚼了兩下,歪頭道:“換個順序行嗎?”
宋觀玄:……
怎麽谏的,當然是拿命谏的。
遠山含翠,二月春芳。
馬車停在扶風山下牌坊前,宋觀玄許久未出來透氣,心情甚好。遠望扶風山春色,起伏的山巒間隐約可見一絲新綠。
人還未站穩,紅漆雕花的馬車停在不遠處。一抹玄色身影朝他走來,灑金山巒在衣擺上層疊。
孟知言拱手一禮:“五殿下,真巧啊。”
高重璟點頭致意:“春色共賞,春色共賞。”
宋觀玄瞧着兩人捧書照讀一樣的演技,微微拱手:“高重璟,無巧不成書啊。”
高重璟毫不掩飾地輕笑了一聲,就差把尾随而來寫在臉上。
山腳有人放風筝,嘻嘻鬧鬧在沉默的三人背後跑過。
春光明明,孟知言飛快竄上馬車,從小窗露出個頭來:“哎喲不巧了,吃瓜子上火了,爬不了山了。”
宋觀玄默默朝車上望去:“你用嘴爬山?”
孟知言催着馬車起步:“考舉在即,我要回去針砭時弊了!”
馬車騰起一縷煙塵,孟知言跑得沒影。
“走得?”高重璟背着手。
宋觀玄嘆了口氣,來都來了:“走得。”
他跟着高重璟往扶風山走,臺階平緩,循山而上。
宋觀玄目光在那些竹杖間逡巡,山下卻不見有人買賣。
高重璟輕輕拍了拍他肩頭:“別看了,扶風山下禁商賈,沒得買的。”
爬到半山腰,身邊的游人少了許多,再往前上到曙光亭,前後都已經沒人。
宋觀玄坐在亭子裏喘氣,腿疼腰也疼:“觀玄考不得武狀元,殿下知道吧。”
一路上來兩人沒說話,自有平回來就沒什麽太多機會說話。
他今天還想着有好幾日沒見過高重璟了,可是見到卻總不知說些什麽好,不一會又散了。
高重璟勸道:“往前不過五百階了。”
宋觀玄仰頭望天:“這比讓我再活五百年還難。”
說罷,他又直起腰杆繼續往上。
高重璟跟上宋觀玄的步伐:“不是比你再活五百年還難嗎?”
宋觀玄低頭爬山:“來都來了。”
山頂幾乎被游客積年累月踏平,四面開闊,自遠處乾都內城拂來。
宋觀玄在突兀的山石上迎風而坐,心中有些感概。
此處往後該是扶風觀的位置,從前修了土方宋觀玄卻未能見到它竣工。
扶風觀是高重璟修的,高重璟沒在後就沒人管了。
宋觀玄指尖拂過冰冷的山石,偷偷望向高重璟的方向。這輩子怕是不敢奢望見到扶風觀的模樣,或許,這輩子根本就不會有扶風觀也未可知。
高重璟負手而立,移了一步擋住風口,淡淡道:“想在這裏修道觀。”
宋觀玄一驚,收回視線在酸疼的大腿上捏了兩下,含糊道:“乾都觀還不夠好嗎?”
微風穿過衣擺,輕輕作響。
高重璟像是早就打算好:“這裏修了道觀種點兒樹,春天能賞花,夏天能吃桃。”
他想見扶風觀上的桃花,說來荒謬。從前修扶風觀是因為夢見宋觀玄從觀裏桃樹下走過,而宋觀玄本人倒是對此了無興趣。
上輩子沒見到,這輩子……
高重璟目光落在宋觀玄身上,細數他眼裏淡淡的明光。
這輩子說不定能有機會吧。
宋觀玄望着遠處的乾都內城方向,莫名道:“不如直接刨地種點瓜,夏天還能賣瓜。”
高重璟肩膀微微一動,好似那桃花幻夢無端出現一道名為瓜田的裂痕:“你不喜歡清淨的道觀?”
“我喜歡。”宋觀玄道,眼裏有一絲希冀:“我不敢想。”
這句喜歡似乎穿越十數年而來,甘霖雨露,落在還未能成的扶風觀上。
宋觀玄掰着手指頭:“山上賣桃,能漲價嗎?”
高重璟眉頭一蹙:“玉虛觀缺錢?”
宋觀玄不說話了。
兩人看着遠處的乾都內城,直到落日餘晖時。
下山的人也多了起來,宋觀玄下了百級樓梯就被人群甩在身後。
他雙手扶着石欄杆,硌得掌心生疼。
“都說爬山專門治那些不服山難爬的人……”宋觀玄愁眉苦臉:“我在山下就服了,怎麽治我治得最狠。”
走在前頭的高重璟回過身來,望着稍稍陡峭的石階:“害怕?”
宋觀玄別過頭去:“不是,我這平步青雲的小宋大人,區區幾階樓梯怎會害怕。”
他咬着牙往下又走了兩級:“你往前,我馬上追上來。”
宋觀玄剛要擡頭确定高重璟走了沒有,一只大手直接鉗住他手臂:“嘶,別,別抓手,有辱斯文。”
高重璟捏着他手腕将掌心翻轉過來,細白的掌心留着幾道石子擦傷的紅痕。
高重璟:……
宋觀玄手虛虛一握:“一點小傷,見笑見笑。”
高重璟的手牢靠地撐着他的手腕:“借力。”
“啊?”
高重璟往下走了一階,重複道:“借力。”
宋觀玄撐着高重璟的手微微使力,頓感腿腳輕松不少:“多謝啊,竹杖。”
他放心将半個身子重量都撐在他手臂上,頓時覺得健步如飛起來。
高重璟覺得好笑,提醒道:“宋鐵石,往下還有數千階,你省着點健步如飛罷。”
宋觀玄碎碎念叨:“上山容易下山難,誠不欺我,誠不欺我。”
扶風觀……高重璟在心裏想。修得這樣高,宋觀玄哪裏好來去呢。
宋觀玄不知高重璟在深沉什麽,他心裏正暗罵孟知言這法子不靠譜。出來一趟,身上又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