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啓程
第20章 啓程
宋觀玄沒用力掙開,高重璟自己先松了手。他伸手解開高重璟披風上的蝴蝶結,頭一歪問道:“我回哪裏去?”
高重璟肩頭一輕,跟着着宋觀玄走到暖爐邊,一身熱汗烘了烘終于清醒了些。
他瞥了眼宋觀玄搭衣服的背影,小聲試探:“玉虛觀來信說,王若谷要親自接你回去。”
宋觀玄撣去衣服上的雪塵,想要回頭卻将目光留在披風的如意花紋上,原是怕我跑了。
他瞧着高重璟臉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在心裏覺得好笑,指腹緩緩拂過細密雲紋。目光一晃,看見高重璟鞋面像是濕了。
這麽站着也不是辦法,轉身拿了自己新制的鞋襪來。兩指丈量剛好尺碼留了空餘,高重璟穿應當是夠的。
高重璟暖得手心發熱也沒聽見回應,回頭只見宋觀玄拿了鞋襪交給他替換,白玉簪子在眼前晃過,溫潤玉色一閃而過。
今日一提玉虛觀,他恍然想起宋觀玄往後彷徨于宮苑之中的模樣。于是默默垂下眼簾,将心裏翻出來的前塵舊事擱置。
既然不想答話,高重璟也沒有催促。
宋觀玄将高重璟晾了會,兀自繞到桌前倒茶:“二月這次玉虛觀祈福比往年盛大,我自然是要回去一趟的。”
“祈福?”高重璟襪筒剛穿一半,單腳跳了兩步倏地望向宋觀玄。對方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什麽想法。
他都快把這事忘了,從前唯有冬夏祈福祝禱在乾都觀見一面宋觀玄,總是卯足了勁想去。如今宋觀玄在乾都将養不宜遠行,事宜多半由王若谷操持,許久也沒提過祈福了。
現在嘛……也沒那麽想要得到這機會了。
“快換上吧,要着涼的。”宋觀玄沒理他這懵勁。
高重璟一邊換靴,一邊聽着倒茶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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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玄倒了茶,支着頭問高重璟:“你怎麽呆了?我去了還會回來的。”
“還會回來嗎?”高重璟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在方桌側面坐下。隔着個桌角,看清宋觀玄茶碗裏的卻是藥水。
宋觀玄捧着茶碗暖手,将糕點推到高重璟面前:“只是不知道今年是哪個皇子去玉虛觀祈福了。”
高重璟沉默片刻,盯着宋觀玄虎口的紅點許久。行針留了血點幾日也沒見好,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惹眼。他忽然發問:“你想要哪個皇子去?”
宋觀玄的臉埋在氤氲熱氣中:“自然是你去,其他皇子我都不熟悉,路上難過。”
高重璟緩緩咬了口糕餅,甜津津的。
“我考得不錯,許是我去。”
宋觀玄聞言揚了下嘴角,撿起手邊的書看起來,不再做聲。
屋裏靜靜,偶然有一兩聲紙頁翻動的聲音。
高重璟隔着茶杯沿看向宋觀玄,瞧不出冷若冰霜的模樣。
他慢悠悠地吃着糖糕,聽着炭火聲。探頭朝着封面瞧過去,小兔子堆雪人。
宋觀玄面上看得入神,心思飛到玉虛觀的事情上去。
雖然他久不在玉虛觀顧此失彼,但以國師氣運的身份,掌教最終還是會落在他的頭上。只不過玉虛觀對于儲君态度如何,卻不那麽好掌握了。
啪嗒。
書本一倒,剛好砸在高重璟偷看書名的臉上。
宋觀玄動了動手指:“哎呀,沒拿穩。”
書脊擡起,高重璟正巧看見宋觀玄那張煞有介事的臉,是半點故意也瞧不出來。
他是故意的,高重璟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沒砸着我。”
宋觀玄拿書掩面,眼眸晶亮:“是嗎?”
高重璟不去看那雙眸子,皺起眉頭,半晌聽得宋觀玄一聲輕嘆。
“怪我,我有些拿不住書了。”
高重璟聞言,不由自主将他手裏的書接過來:“少看會吧……”
他的話被哐當的推門聲打斷,滿頭落雪的元福跑了進來。
“哎喲,殿下,您在這呀。您快些,太和殿尋你呢。”
高重璟關心的話未出口,只好先跟着元福離開。走之前目光走兩步退一步似的落在宋觀玄身上,沒頭沒腦問了句:“你真的想讓我去玉虛觀祈福?”
宋觀玄放下書,鄭重的點了點頭:“自然。”
高重璟眉心不解,抿着嘴和元福一道沖進風雪裏。
太和殿上。
高乾見了高重璟,如常将衆人屏退,将他喚到龍椅邊:“二月玉虛觀祈福是大事,從前是我親自去,今年屬意于你,你覺得如何?”
高重璟看着高乾的手,心中打起退堂鼓。
高乾見他遲遲沒回應,倒也不催。擡手拍了拍高重璟的手背,繼續看折子了。
高重璟如在火上煎熬,沒了執念反倒又來了機會。他自覺拿起硯臺上的墨條替高乾磨墨,沒一會墨汁蓄起來。
“你若不去,倒也能讓高歧奉去。”高乾淡淡開口:“他早上來求過,只不過他剛從有平回來,得晚幾天再出發。”
高重璟停下手上的動作,觑着高乾面色,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打算。只是宋觀玄今日還連書都拿不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恢複了。
高乾道:“路上趕日子難免颠簸,要準備着給宋觀玄備點藥才好。”
高重璟心中糾纏片刻,捏了捏墨條:“何必這樣麻煩,兒臣,兒臣願意去的。”
高乾聞言點頭:“那就甚好,省得麻煩了,一月裏提前走便好。”
日子定在十五。
王若谷來的時候,高重璟正在崇賢館。
檐下積着幾根細長的冰柱,宋觀玄被顧衍派去和孟知言搖元宵。
湯鍋咕嘟咕嘟的冒泡,宋觀玄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想起在宣政殿廊下吃餅子的苦日子,擡頭朝高重璟望去。
高重璟的視線短暫地和宋觀玄交彙一瞬,就被葉海心拖去和陷。
只隐約看見宋觀玄裹在銀線海棠的披風裏,瞧着比除夕時候氣色好了許多。他一邊攪着筷子一邊心裏琢磨,果然閑來無事才最養人。
正琢磨着,聽見王若谷聲音:“今日便是吉日,宋觀玄,走了。”
還未有人答話,元福也背着包袱匆匆趕來:“殿下,東西已經備好,即刻可以上路。”
宋觀玄和高重璟面面相觑,元宵也顧不上。王若谷歸心似箭步履匆匆,兩人一刻也不敢耽擱。
風停雪住,宮門外玉虛觀的馬車早已等候多時。
王若谷伸手讓宋觀玄先上馬車,車裏小爐烘了許久,溫暖如春。
宋觀玄人未坐穩,開口問道:“高重璟呢?”
王若谷眉頭一皺:“五殿下有自己的馬車,不需要擠在一起。”
這人宮裏住着早忘了師父長師父短,現在連馬車也不願意一起坐了?
宋觀玄撩開簾子朝車外望去,果然高重璟上了前面那駕顏色略沉的馬車。
他來不及看清前面的駕車之人,後領被大力一扯進了車裏。
王若谷語氣不善:“怎麽,嫌你病得不夠多?”
宋觀玄小心觑着王若谷神色:“觀玄憂心……”
照舊這次去玉虛觀的本來該是高歧奉,此番高重璟頂替了名頭壞了計劃,難免遭他報複。宋觀玄心緒不寧,難免冒失。
王若谷嘆了口氣:“這是皇宮門口,高重璟上了玉虛觀的馬車未免太過招搖。”
宋觀玄猛醒心神,怎麽連這樣的利害關系都忘了。
他乖巧地點點頭:“是觀玄考慮欠妥當。”
正說着,有人敲了兩下車壁:“小宋大人。”
是元福的聲音。
王若谷掀開簾子:“何事?”
一筐橘子遞了進來:“殿下說路途遙遠,車內沉悶,這裏有些橘子。”
王若谷:“……”
宋觀玄看着王若谷的表情,将橘子接了過來:“替我謝過殿下美意了。”
王若谷掃了眼橘子,沒說話。
時辰剛好,馬車悠悠穿過張燈結彩的乾都內城。
十五的熱鬧正濃,宋觀玄抱着橘子,靠在角落聽外頭的喧鬧聲。
沒一會,馬車出了外城。
除了馬蹄聲和車轱辘聲,再沒其他熱鬧。
“我進宮就聽說你今年病得重了些,也不見你回玉虛觀修養。”王若谷見宋觀玄驟然安靜,找了些話問他:“宮裏就這麽好?”
宋觀玄晃得有些頭暈,借着橘子香氣散一散,勉強擡眼道:“不是,宮中不比玉虛觀。”
王若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那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玉虛觀能保你到上任國師之前,至少能安穩到十六七。”
宋觀玄緩了緩精神,認真思考着答道:“那誰來保東淩的氣運呢?”
馬車搖搖晃晃,這話在車裏回蕩了許久。
王若谷嘆道:“你也不必全信。”
“我信”宋觀玄緩緩阖上眼睛,将情緒收斂:“師父,我信。”
官道兩側天高地闊,天光從夾道成行的林間透過來。
夜幕降臨前,馬車到了第一處驿站。
此處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院落有乾都重兵把駐守
宋觀玄正站在厚重圍牆外,天高地遠,空氣裏有山林清冽的氣息。
他仰頭看着高天朗星的夜色,一時覺得無比自由。
高重璟從馬車上下來,又撞見了宋觀玄臉上那種希冀。眸光如同月下沉璧,瞧着讓人心中一動。
他順着視線擡頭看了看,空中沒什麽特別,唯有一片尋常星河。
耳邊傳來宋觀玄的聲音:“你我都擡頭瞧着,不一會大家也要跟着擡頭看稀奇了。”
說罷,半個橘子遞到他面前:“殿下,吃橘子嗎?”
高重璟搖頭,跟着人往驿站裏走。
驿站雖小,也沒亂了規矩。高重璟獨自一間,王若谷帶着宋觀玄一間,其餘人分了剩下的兩間。
高重璟回了屋,驀地想起剛才宋觀玄看着星河的樣子。從前別人說他東淩玉璧,像是毫不誇張。
這廂宋觀玄正洗漱着,外頭響起敲門聲。
開門一看,高重璟站在門口。
宋觀玄已經散了頭發,晃了晃垂到臉頰的發絲:“殿下?怎麽了?”
高重璟瞧了眼王若谷,又瞧了眼宋觀玄,鬼使神差道:“我有道題不會。”
宋觀玄瞪大眼睛:“什麽?”
高重璟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我,我突然想着有道算術題解不出來?”
宋觀玄忍住沒笑,只是重複道:“高重璟,高重璟想起算術題不會了?”
高重璟懶得重複。
宋觀玄抱歉地笑了下:“太晚了,殿下好好休息,我明日車上同你講吧。”
高重璟還要說什麽,王若谷給元福使了個眼色,随即關門睡覺。
“他平時就是這麽熬你的?”
宋觀玄擦幹淨手臉,在小床上鋪好自己的被褥:“他要是這麽熬我倒是好了,算術至少能進步一點。”
高重璟對着門板又站了會,明日,明日總不能真的尋到車上來吧。
他哪有什麽問題,鬼使神差想來找宋觀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