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請符
第17章 請符
高重璟從顧衍那出來,手上多了一疊題冊。
宋觀玄站在檐下等他,門口風大,他抵着唇又在咳嗽。
他站在高重璟的必經之路上,高重璟不得不走過去。
“怎麽,又要……”高重璟将咳血二字咽了下去,實在開不出這樣的玩笑:“你在這裏吹風做什麽?”
宋觀玄仰頭望着伸出的屋檐:“我不站在這裏,殿下随便繞過我就走了。”
高重璟本被他病重這一順水推舟诓得氣結,話到嘴邊又被宋觀玄似乎有些低落的情緒攔了回去。
他将手中題冊往地下一摞,解下自己的披風摁在宋觀玄肩上:“借你。”
宋觀玄兩手抓住,披風厚實溫熱,帶着熏籠的沉香味道:“這……”
“你不是要病重嗎,不得演得真點?”高重璟也仰頭看雪,他說着這話,心裏莫名給宋觀玄立了墳頭。大雪飄落,碑上無字,他卻是一點快意也無。
宋觀玄穿了披風來的,兩件壓在肩頭重得很。但高重璟的側臉在他旁邊,有種已經把他埋了的悲壯。他肩頭使了點力,将緞帶系好。
高重璟搬着厚重的題冊,宋觀玄扛着兩件披風,回去的路莫名艱苦起來。
踩着雪地,宋觀玄想着有人這樣怕他病重,好像也是稀少。
高重璟突然問道:“替孟知言這一遭又為了什麽?”
宋觀玄解不出這問題,反問道:“那你又為什麽要替我作證呢?”
兩人不約而同地斷了話頭,默默走在風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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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玄捏着披風領口,仰頭漫天大雪撲向眼中。孟知言還不成熟的谏言和高重璟破爛的九章題冊,忽然一片片埋進他心裏。
他忽然輕笑一聲。
高重璟聽見笑聲,回身見宋觀玄落後他後頭,拖着淺淺的腳步在雪裏緩行,微妙的心緒被輕輕撬動。
他心裏過了一遭戶部和工部的抗衡,悶頭往前走去。
厚重暮雲之下,披風擦在紅牆上沙沙作響。
“多謝你幫我看書。”高重璟道。
宋觀玄半張臉從領口冒出來,左思右想一番:“殿下璞玉,觀玄只是稍稍幫助而已。”
高重璟緩了兩步,看着他凍紅的耳垂,下巴朝着披風領口努了努:“風要灌進去了。”
“哦。”宋觀玄緊了緊披風,稍稍暖了些。
高重璟沒像上次那樣走得極快,緩緩悠悠過了重華門。
殿中各自亮起燈火。
不知顧衍參了些什麽,嚴回春來的時候像是逃命似的撲進雲影殿中。
宋觀玄正要睡下,猛地被人抽出手來探脈,竟是兩手兩腳和脖頸處的脈門都沒有放過。
兩人四目相對,嚴回春靜了一息,明白過來怎麽回事。
他長舒一口氣:“小宋大人,你吓死我了。”
先是高重璟聽不得他病重,又是嚴回春。宋觀玄心中一動,話梗在喉頭說不出來。
嚴回春滿是褶子的臉笑了下,在他被褥上拍了拍:“小宋大人,多的是人盼着你活着。”
宋觀玄張了張嘴:“高重璟的披風在我這,嚴大人能不能替我還一還?”
“明早。”
宋觀玄躺了回去,嚴回春将裏間燈火熄滅。
做戲須得做足,嚴回春在外間坐了整晚。
昏黃一盞暗燈始終亮着,宋觀玄躺在床上,看着那盞燈火陪了半個時辰,終于還是熬不住睡了過去。
宋觀玄被嚴回春的醫囑壓在雲影殿歇了三天。
三天裏別說高重璟,就是高乾也不讓探望。
第四日午時一過,宋觀玄就去太和殿謝恩。
雪霁天晴,太和殿的朱紅門廊下碰見了顧衍。
顧衍與他四目相對,已然無需多言。
“哎呀,小宋大人!”孟知言的腦袋忽然從廊柱後頭冒出來:“小宋大人好全了沒有?”
宋觀玄苦笑着擺手:“好全了好全了。”
孟知言将他袖子一扯:“走走走,一道出宮去啊。”
殿前掃了積雪,看不出來到外頭雪有多厚。
“出宮?”
“你病了這麽些日子,不悶嗎?今日連高重璟都出宮去,走嘛。”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宋觀玄站在朱紅宮門下翹首相候顧衍的馬車。身上還是那件披風,茶色影金的料子,領口翻着細軟白毛,
孟知言跺着腳取暖:“你今天衣服上怎麽有高重璟的味道?”
宋觀玄想起可能是那日從高重璟的披風上沾染,随口道:“可能是從高重璟的熏香吧。”
孟知言滿臉家長裏短:“高重璟的熏香?”
宋觀玄聽着微妙的話蹙起眉頭,鈴鈴馬車聲踏雪而來,他腳下一輕被顧衍拎上馬車。
車上沒見高重璟,他抿了抿嘴,想來也是不可能一起出門。
不一會,孟知言也被扔了上來,輕車熟路地将糖山楂遞到宋觀玄面前:“年節宮門管得寬松,将你薅出來見見乾都的世面。”
顧衍清清嗓子:“帶你出來是觀民風,長學識的,不是來玩的。”
不是來玩的?宋觀玄看了看那袋糖山楂。
孟知言抓了兩下腦袋,端正坐好。忽然又側過身來:“小宋大人你別氣了,燕時保和他爹都受了罰。燕時保從崇賢館除名,他爹降了幾級。大快人心大快人心,也算你這病沒白生。”
“謝謝關心。”
宋觀玄看着孟知言攥緊的拳頭,要他別氣是真心,覺得病沒白生也是實意。
馬車不急不緩地出了宮門,緩行一陣進了鬧市,熟悉的香火氣息撲了進來。
三人站在乾都觀門口,玄黃的道觀前紅繩玉鎖,許願欄杆上緋色飄帶紛飛。觀前人高舉香火,熙熙攘攘地朝門中走去。
宋觀玄理了理衣袍,望着長長的臺階。轉頭看向孟知言:“你要請符?”
孟知言眼神閃爍,點頭道:“我不會這個,找你學學。”
宋觀玄仰頭望向顧衍:“顧少師也要?”
顧衍點頭,和孟知言舉止如出一轍。
“我來請。”
宋觀玄輕車熟路朝正殿走去,見到自見到孟知言和顧衍時他就有此打算。雖是符紙一道,希望能保他倆平安無憂吧。
可惜了,若是高重璟在,還能給他也請一個。
宋觀玄走到正殿前,下起了鵝毛大雪。
天幕忽沉,顧衍和孟知言靠着欄杆站着,見幾個道士提前點起暮燈。
昏黃中香爐輕煙缭繞,宋觀玄于殿前垂目躬身一拜。
松風水月,難比清華。
顧衍神色複雜,總覺得他身上有些與年歲不服的氣韻。
“那我們還要不要拜啊?”孟知言問道。
“我還要問你怎麽突然信這個了?”
“我不是怕別的借口……小宋大人不願意出來嘛。”孟知言縮了縮脖子:“顧少師你說的宮裏呆着會讓人難過的,他幫我進了崇賢館,我不得将他找出來玩耍開心一回。”
顧衍聽得直皺眉頭:“你這話還是別和他說了。”
“哦。”
轉眼,宋觀玄拿了兩個平安符從主殿裏出來,塞進兩人手裏:“然後去哪?”
顧衍和孟知言對望一眼。
孟知言:像是不找借口,小宋大人也會出來。
顧衍:我難道看不出來?!
“嗯?”宋觀玄見兩人半天不說話,眨眨眼睛:“走呀。”
顧衍想了想:“看燈去吧。”
三人從乾都觀側門出去,拐進了燈市。
赭黃的圍牆後頭,元福匆匆跑出來:“殿下,你怎麽跑到這邊來了。”
高重璟遠遠看見宋觀玄在拜觀,追上去正巧他跟着顧衍走了。
元福朝着他的視線望去:“那不是小宋大人嗎?咱們跟上去嗎?”
高重璟瞧着宋觀玄的背影,顧衍和孟知言的話他聽見了。
宮中若是呆着難過,自己這個宮中人還是別擾了他開心的時候。
高重璟搖搖頭,望着遠處:“不了,回去吧。”
提前入了暮色,燈市街道上熱鬧起來。
孟知言的目光追着推車上搖頭晃腦的魚燈而去,轉眼将顧衍也甩在身後。
“小宋大人你不去?”
宋觀玄眼中映着彩紙下各色的燈火:“顧少師別打趣了,觀玄哪裏跑得。”
他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看過去,錯雜的木車間忽然找着個賣瓷偶的攤子。
宋觀玄停下腳步,挑挑揀揀。
兔子、金魚、青蛙……選來選去,找了只還算齊全的瓷老虎。
顧衍轉身去隔壁攤子買了錦盒,宋觀玄付過錢将瓷偶撞進盒子裏,接過來抱在懷中。
“小宋大人真好,還有錢買東西。”孟知言沒追上魚燈,兩手空空回來了:“我還沒錢支度呢。”
顧衍白了他一眼,又去對面攤子上給孟知言買了魚燈。
宋觀玄笑而不語,微微搖搖頭,想起給高重璟伴讀這事來。不過乾都謀事而已,哪有什麽好壞。
再往前走,人群中隐約有個熟悉的身影。
宋觀玄東西買完,找了個借口同顧衍告辭,朝着元福走了過去。
他故作驚訝:“元福公公,真巧呀。”
元福的目光幽怨得要哭的目光終于亮起來,驚喜道:“小宋大人逛好了?”
宋觀玄點頭:“走不動了。”說完立刻補上:“不用抱我。”
元福将宋觀玄送上馬車,站在簾外說道:“殿下叫我來的,說是夜晚路黑,怕小宋大人……額,掉河裏。”
車裏果真放着宮燈,燈上穗子舊了,是高重璟常用的那盞,想來今天許是碰上沒來得及見面。
他撈起穗子,歸燈一盞亮得過分。
宋觀玄撩起車簾:“元福公公,替我謝謝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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