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昔年舊事(下)
昔年舊事(下)
白素跪行上前抱住白母的腿,“娘,您當真這般心狠?”這可是孩子,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是和白家一脈相通的骨血啊。
卻見白母背過身去,那婢女端着湯藥一步步逼近,每走進一步,她的心就冷一分。
她揮舞起雙臂試圖阻止婢女的靠近,“給我滾開,我絕對不讓你們傷及我的孩子半分!”她心裏苦楚萬分:孩子啊,都怪娘,你還未出世,就跟着我受這麽多苦。
那婢女被她瘋魔的樣子吓得後退了幾步,“叫兩個小厮上來按住她。”白母冷冷地下令。
兩個仆役迅速進屋,饒是她奮力掙紮,還是敵不過兩個壯年男子,三兩下一人一邊按住了白素。
白素惡狠狠地瞪着那婢女,“你們都給我記着。”又扭頭瞧那兩個小厮。“今日我所受之苦,來日必将十倍報之于爾等。”
婢女被她盯得發毛,但還是硬着頭皮上前給她灌藥。白素也真是硬氣,抵死掙紮,就不是不松口,那碗湯藥灑了一地。
白母見着一地狼藉,又見她白素紅着眼,散着發,衣袍都被藥浸濕,揮了揮手讓她們退開,嘆了口氣,道:“也罷,我知道你性子烈,不讓你親自去煙雨驿棧問個清楚,你是不會死心的。我就陪着你走這一趟,看看莫言還在是不在,聽聽他是你父親逼走的還是他自己走的。到時候,你就明白娘的良苦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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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親口問過掌櫃的,仔仔細細,把莫言離開的每一個細致末節都詢問了一遍。掌櫃的也很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解釋,幾天前有人騎了快馬來尋他,只說了幾句話,他臉色就變得很差,稍微收拾了行囊,交代了掌櫃兩句話,便上馬趕路了。
“請她等我,務必等我,我定會回來的。”這是莫言的原話,當掌櫃壓低了聲音将這話告訴她一個人聽的時候,她又是欣喜又是難過。
她喜的是莫言并沒有抛棄她,他要她等她,她也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她悲的是,他終究是走了,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大事讓他這個一貫淡定的人,如此倉皇地離開。但是,她知道,終是有一件事大得過她,能讓他不顧一切的,連一天也不能等,丢下将要嫁人的她,一個人走了。
她等不了他了,平望她不能再多呆了,多呆一刻,她和她腹中孩子的就更危險一分。主意一定,她低垂着頭轉身,謙恭地對其母說:“娘,我知道錯了,我們先回家吧。”
她認錯、回家,一路上一直低着頭不說話,白母見她這樣,料想她是知道莫言走了,心裏正難過,興許她自己想兩天便想通了,自己把藥喝了呢。想通了最好,總比她強灌她藥,到後來她嫉恨他們好,于是,由得她悶在屋子裏。
她這一閉門謝客,便是三日,等三日後,白母心裏覺得不妥,硬闖進去。房中除了她的貼身婢女洛玉外,哪裏還尋得見白素的影子。一番責問,白父下令杖斃了助她偷逃的洛玉和她的弟弟——看守後門的仆役洛成。
白父氣得放了話,這事嚴禁外傳,家裏誰也不許派人尋她。如果哪天她後悔了要回來,若她帶着孩子回來,就不準她進白府的門,白府自此沒有白素這個人!
這些她都不知道,也顧不了那麽許多,一心只想去北平找莫言。認識莫言的時候正值秋老虎,如今竟是有這麽冷了。真是說變就變了,她凍得哆嗦了一下,從行李裏翻出一件披風套上。
心想,真是應景啊,她的心如此的涼,天也是這般的冷,怕是上天也為她哀婉吧。還是上天也非要為她尋夫的路上再添些困苦,以考驗她的誠心呢?
一座山峰之後是另一座山峰,她緩慢且艱難地地爬着天塹。舊時,她只覺得天塹山脈連綿,美不勝收,如今,這寒風天裏,她只覺得每一步都分外艱辛。
她這一輩子都會記得,那山間刺骨風一起,便如千百根冰針紮進自己身體一樣,那麽痛。饒是她再裹緊衣衫,那刺針一般的風還是五孔不入。
她取了衣服裹住腰間,她受多少苦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孩子沒事!
原先最快十日,最多一個月的腳程,便可以到北平,她卻足足用了兩個多月。天塹上耽擱的時日較多,她走得極慢,幾乎是走幾步休息一陣子,就是擔心會傷及孩子。等翻過了天塹,到了山下的城鎮,她租了車馬,這才快些。
等她到了北平時,身形已經很顯了,她四處打聽莫言的下落,可是北平城的氣氛很詭異,人人自危,不願和她多有交談,仿佛不久之前這裏發生過什麽大的浩劫。
多番打探,她仍是沒有莫言的消息,只得知京城莫姓最為尊貴的就是丞相莫家。她便尋了過去,小厮一聽她的來由,便笑着回拒她:“你撒謊也不打個草稿,我家丞相只有兩個女兒,哪裏來的什麽莫公子,你請回吧。”
她拉住小厮,塞了銀兩,百般懇求:“許是遠親也不一定呢,您多少進去通報打聽一下,我也好安心啊。”小厮見銀子數額不小,又見她挺着個肚子,才勉為其難地答應。
她相信莫言和莫家一定有關系,她也是大家出來的人,絕對不會看錯。先不說他吃穿用度雖看上去是平常的物件,細細查來,卻發現皆有匠心、不是俗物。單說他的舉止氣度,一定是世家調教出來的禮儀教養和氣質。
那小厮過了許久才出來,态度恭敬了許多,客氣地道:“我替您已經通傳過了,府中确實沒有莫姓的公子,親戚裏也沒有叫莫言的,真是抱歉,叫您白跑一趟。”
白素還欲再說什麽,那小厮卻把原先的銀兩如數奉還,躬身回府。她看着緊閉的府門,只好走了。
白素走了沒多會,那小厮又出來,确定了她已走遠,趕緊一路小跑地區回禀老爺。
“她已經走了?你派人打聽打聽她的來處,再派人私下裏通報她的家人,把她接回去。如此,我們也算是盡心了。”莫丞相剛下朝,朝服都未來得及換,就聽到小厮禀報府外有一個孕婦聲稱要見莫言。莫言?他稍一想,便是大驚,趕緊細細囑咐小厮如何回話。
那小厮點頭應着,面露疑色:“她既然懷得是六……”瞧見莫丞相瞪大了眼,他急急收住了話,“為何您不……”
他的話沒說完,便被莫丞相攔腰截斷,道:“你個糊塗東西,新帝登基不久,現在正是風頭上,別說連累了我們,更要害了她們母子。讓她娘家接回祖籍,再暗中随便尋個借口,送些銀兩去,才是上策。”他整了整還未來得及換下的朝服,繼續說道:“你只管去打聽,其他的事情一個字也不準向她和她家人提起,走漏了風聲,為你是問!”
“小的明白!”
這些發生在她背後的事,她都無從知曉,只覺得莫言便如人間蒸發一般。倘若不是覺着腹中的胎兒一日日長大,她真要覺得自己與莫言的相遇相知真是夢一場。
她還是不放棄尋找,不放過京城裏一戶姓莫的人家,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京城裏大大小小的莫姓人家就要被她尋遍了。但是,別說認識莫言,就連聽過這個名字的人都沒有。
再沒多久,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她的身子也越發沉重,不便出門,眼看着她剩餘的銀兩就要見底。白家居然派了一個老媽子來,還把她接到京城西郊的別院,說是那裏地氣好,更适合她生養。
老媽子是白家多年的老仆了,白素也是由她接生的。白素松了一口氣,父母算是原諒她,也原諒這個孩子了。她問過幾次她的親事後事如何?老媽子支支吾吾的,搪塞其詞。
等到孩子終于生下來,她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老媽子就把孩子抱走了。她驚得坐直身子呼喊,卻是引得原本侯在屋外的婢女進了來按住她,道:“這是老爺的意思,小姐您可以回白府,但這孩子回不得,這會,估計已經被孫婆子勒死了。”
生父不詳的孩子,活在這世上一日便是對白家的奇恥大辱,白父命了老媽子設法除去這孩子。老媽子心軟,卻不得不從命,只是老爺沒有吩咐如何取孩子性命,她便将這孩子丢棄在西郊的山林中,往後的事,便看天意和這孩子的命數吧。
白素哭喊着,還欲下床攔住老媽子,被婢女一手刀劈昏,等她醒來已出了京城,在回平望的馬上。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孩子已經死了,心敗如死,直至她的父母幾年前過世,她才聽老媽子的孫女禀報。
孫婆子臨終交代,直到白父白母壽終正寝之後才得把這秘密告訴白素,她的孩子當日并未被勒死,而是被她丢去山林,還留了一塊白素的貼身玉佩,就算是過往人看在這玉佩還值些錢兩,說不定會好心帶走這孩子。往後這玉佩若是被當了,他們也有跡可循,能找到這孩子。
幾番尋找,派去了一批又一批人馬,卻終是沒有音訊。她這些年,郁郁寡歡,早就病根深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瞧着大限将至,白子居然出現了,叫她死也可以瞑目了。
這個故事說完了,白子,郁桑桑和小五都覺得心裏沉甸甸的,替白素惋惜。
白素咳了幾聲,說了這些話,已是耗費她許多力氣,她的聲音越發的輕,就像在自語:“看到你好好的,我也就可以放心地去了,平望就交給你,韋布等人既閑又忠,定會盡心輔佐你。你的父親,讓我在這裏等他,我已經等了十五年了,他還是沒有出現。人間等不到,我就去陰間等,好好問問他為何音訊全無,讓我好等啊。”說完,兩行清淚已落下。
白子朝着她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情深意切地喊了一聲:“娘!”
白素哭得說不出話,只是頻頻點頭,她日思夜念的兩個人,終于見到一個,另一個,怕是不久也能見到了吧。
戲看得也差不多了,郁桑桑早已不是剛來時的心境,被小五拉了拉衣袖,她回過神,扯了一個笑容道:“我們走吧。”
小五送她回客棧,兩人都是低頭走路,氣氛有些壓抑。白素和莫言的相遇那麽美,他們的愛又那麽真,為什麽卻落得這樣的結局?
她搖着小五的衣袖問:“你告不告訴我?”能不能像莫言對白素一樣,對她深情告白呢?她聽小五說過要娶她,但從未聽過他說一句喜歡啊,愛啊。莫言的那番話,天下間有幾個女子聽到不心醉,又有幾個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也能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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