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孰因孰果
孰因孰果
……那時候
孟千秋眨眨眼,很快曲解了蕭晚亭的意思。
他以為對方說的是自己後頸的傷,但之前雲驚瀾已經告訴過他,傷口并不深,所用的毒也只有麻醉作用,不出幾天就能恢複如初。
比起蠱毒的折磨,這點痛确實算不了什麽。
“沒事,你若問得再晚些,我怕是已經痊愈了。”
他原本想活躍氣氛,可糟糕的臉色壓根沒有任何說服力。
盡管清醒過來,蠱毒卻依舊未能平複,尤其是心口的疼痛一陣緊似一陣。
“對不住,國師,我實在不太舒服……”
孟千秋皺着眉,咽下喉頭翻湧的腥熱,慢吞吞縮回被子裏。
他不想讓旁人見到自己犯病時狼狽的模樣。
蕭晚亭沉默不語,忽地伸手托住孟千秋後背,扶着他靠坐在床頭,又從一旁取了些幹淨棉帕。
“淤血裏含有蠱蟲分泌的毒素,留在你體內有害無益,不必強忍。”
話音未落,一股清涼的氣息從背後湧入。
本因他的動作還在發愣的孟千秋身子一顫,忍不住咳嗽起來。
随着氣息在肺腑間游走,身體逐漸恢複了些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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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的煩惡也減輕不少,看起來蕭晚亭的确沒騙他。
“呼……多謝。”
不久孟千秋便止了咳,把棉帕扔進紙簍,端起茶漱了漱口,氣色終于紅潤了幾分。
“真是對不住,讓你看到我這副丢人的樣子。對了,我方才……沒弄髒你衣服吧”
見他滿臉寫着心有餘悸,蕭晚亭很快聯想起初見時,孟千秋不慎弄撒熱茶,手忙腳亂的模樣,嘴角随之微微揚起。
“無妨。”
他很少有如此鮮活的表情,盡管轉瞬即逝,卻依舊顯眼得過分。
孟千秋被他的笑容恍得怔愣,過了一陣才問道:
“對了,你是怎麽知道,我體內有蠱毒的”
此中內情蕭晚亭自然不會明說,他袖中白光一抖,一枚微光流轉的菱形鏡子便出現在掌心。
正是巫影鑒。
他将鏡面轉向孟千秋。
下一瞬後者就感受到心口灼熱,擡眼望去,鏡子裏的倒影也随之變化,一團黑氣正在那附近盤旋。
蕭晚亭道:
“尋常蠱毒在鏡中呈現為灰黑色霧氣,但王爺心脈處毒霧濃黑,且已然凝聚成核,想來中毒時日極久,反複浸淫,早已深入肺腑。”
中蠱日久……
孟千秋有些恍惚,不由想起容穆也同他說過類似的猜想。
想到那個人,心中又是一陣隐痛,他咬了咬唇:
“那我豈不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蕭晚亭并沒有立刻回答。
蠱毒雖然陰狠,本意卻只是讓孟千秋虛弱痛苦,無力行動,短時間內并不致命。
真正讓那人面臨生死危機是的攝魂笛,倘若他繼續坐視不理,用不了多久,孟千秋脆弱的心脈便會承受不住摧殘,徹底斷裂。
“若繼續這般拖延下去,恐怕便會如此。”斟酌再三他還是隐瞞了實情,毫不意外地看着孟千秋神情越發慘淡。
沒想到,還沒能等到任務失敗或者游戲結局,這該死的蠱毒就要先奪走自己的生命。
孟千秋眼眶發熱,手指攥緊前襟,視野瞬間變得模糊。
此前的苦苦掙紮仿佛是個笑話。
如此苦捱病痛,如此逆來順受,如此輕信于人,換來的只有背叛,絕望和無路可退。
他死死咬緊嘴唇,壓抑着喉頭的嗚咽,眼淚卻根本抑制不住,涔涔滾落。
将一切收進眼底,蕭晚亭眉宇蹙起,心頭蔓延開莫名的酸澀。
在意識到之前,他已經開口:
“縱使王爺體內的蠱毒兇險複雜,然而巫影鑒可識可解世間萬蠱,并非不可解除,只是需要些時日。蠱毒已傷了根本,就算根除,也得多年悉心調養才能健康如常。”
孟千秋霍然擡頭,直直注視着他。
蕭晚亭語氣平淡,話中的每個字眼卻都重重叩擊着他的心房,在滿目晦暗裏燃起一絲希望。
震驚,狂喜,難以置信……複雜的情緒剎那爆棚。
倘若蕭晚亭沒有說謊,他不僅能活下去,甚至還能擁有健康的身體。
那麽他就不用一次次對系統的安排逆來順受,冒着生命危險去提升每位男主的心悅值。
也不會沒日沒夜地忍受病痛折磨,面對危險根本無法自保,只能等着他人挽救。
“真的嗎,我體內的蠱毒真的能解……我能活下來”
孟千秋完全被喜悅沖昏了頭腦,想也不想便緊緊握住了蕭晚亭的手。
腕骨上傳來的觸感讓蕭晚亭心神一蕩。
雖是男子的手,卻如軟玉般溫潤細膩。
面前這人滿眼期骥地望着他,瑩潤的眸子水光粼粼,仿佛輕飄飄一句回絕,便會令他支離破碎。
……哪裏有說“不”的餘地。
蕭晚亭沉默不語,視線停留在孟千秋緊攥的雙手上。
後者這才驚覺自己太過僭越,忙不疊松手,甚至往後縮了縮。
“抱歉,我興奮過了頭,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孟千秋心跳怦然,心道方才自己真是得意忘形,居然忘了蕭晚亭最厭惡他人的随意觸碰。
倘若因此不慎惹惱了他,別說是幫忙,連帶損失心悅值,讓之前的努力白費也不是沒可能。
但不知怎的,系統提示始終沒有響起。
仿佛只要遇到蕭晚亭,它就總是安靜得過分。
拿不準眼前人的心思,孟千秋抿了抿唇,只好鼓起勇氣道:
“國師,你願意幫忙,我真的很感謝,但我自問不知該如何回報,而且我還沒來得及為你做些什麽,就要這般麻煩你,心底實在是過意不去。”
“更何況,巫影鑒得來不易,如果用在我身上,或許會耽誤你的計劃也說不準……”
他說得含蓄,蕭晚亭卻聽得分明。
二人交集不過爾爾,他無法坦然接受自己的好意,更不知自己是否別有所圖。
清澄的眼眸裏掠過一絲迷惘。
孟千秋說得不無道理,不論是他修習的道術還是國師一脈的使命,都注定将漠視旁人生滅,不改因果輪回。
繼任國師十餘載,他始終恪守此道不曾違逆。
直到三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宮變。
那時,帝星将隕,國祚危亡,他迫不得已使用禁術逆天改命,東陸才不至被巫禍所毀。
但為此付出的代價,他顯然無從預料。
不僅自己半身修為被異世之魂所拘,甚至為護佑帝星,不惜以師門至寶作質。
雖留得那人性命,卻也使其殘忍偏激,行為乖張,不複帝王心性。
一步偏離原軌,便再也無法回頭,他自問眼前局面無解,更沒法避免牽扯無辜。
面前這人便是如此。
“王爺不必介懷。”
蕭晚亭平視着孟千秋,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自幼修習因溯道法,心性淡漠,對人情冷暖本就不甚在意,更不會計較所謂得失。
以往他唯一在意的,只有修為化作的介媒而已。
卻沒想到,在他眼中不過是介媒容器的孟千秋,不惜身處險境也要助他得償所願。
而那人如今所承受的痛苦折磨,即使并非他刻意造就,卻也脫不開幹系。
“可是……”
想到蕭晚亭少得可憐的心悅值,孟千秋相當不安。
“你為什麽要幫我呢”
他試圖從對方眼中看出些什麽,諸多情緒卻仿佛你牛入海,無法激起一絲微瀾。
蕭晚亭無聲地嘆了口氣。
個中曲折自然不能直說,但人心非鐵石,經歷過此前種種,自己确實沒辦法再對他的生死袖手旁觀。
那個人的決意已經無法阻止,但至少在眼下,他希望孟千秋能稍微好受一些。
“今日早些時候,我也想問王爺同樣的問題。”
“但你我都心知肚明,答案并不重要,”
蕭晚亭淡淡道, “不過是想幫,便幫了。”
孟千秋微張着嘴,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心思玲珑通透的人,行事風格往往最是直接,不摻任何價值判斷,留下的選擇僅有接受與拒絕。
然而也正如同彼時的蕭晚亭那般,就算一切尚未明朗,他也根本不可能拒絕對方拱手送來的,自己夢寐以求之物。
“那,我應該怎麽做”
“蠱蟲在月盈月虧之日最為虛弱,今日後,借助巫影鑒的力量,我會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為你祛除蠱毒,連續施為三月,便能将它從你的心脈中基本根除。”
“但王爺體內的蠱毒積累經年累月,你身邊側近是否可信尚無定數,故而此事須得保密,絕不能讓第三人知曉。”
那雙墨黑的眼眸注視着他,被月色映得澄澈剔透。
系統依舊安靜得如同不曾存在一般,給不出孟千秋任何提示,他指尖深深刺進掌心,呼吸也變得急促。
“我,我答應你。”
他終是認命般閉上眼,眼睫簌簌抖動:
“日後國師若是有任何要求,但凡是我孟千秋能做的到的,不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會竭盡全力完成。”
這是他被卷入游戲以來,全憑自己意志做的頭一件事。
盡管結局未知,後果難料……他也想放肆一回。
“好。”
清冷的話音漸漸靠近, “接下來你會感到些疼痛,謹記不要抗拒,放松身體。”
裏衣順着肩頭剝落,肌膚上傳來清晰的觸感。
溫暖的內息順着指腹湧入,與心口翻湧的疼痛糾纏在一處。
孟千秋緊閉着眼,努力隐忍着不适。
盡管周遭安靜得落針可聞,他卻依稀聽得到那些痛苦,不甘的嘶鳴,眼前的黑暗也花花綠綠扭曲成片。
在蠱毒帶來的痛楚之外,腦海中似乎還有某種蟄伏的事物蠢蠢欲動。
盡管它微弱至極,在感知到的瞬間,孟千秋心底也立刻不受控制地湧起恐慌。
仿佛一旦它發展壯大,自己就将漸漸失去對身體的掌控,被永久困住不得脫身。
不,不要……
他想伸出手,身體卻根本動彈不得。
一波強甚一波的劇痛如同驚濤駭浪,讓他本就脆弱的意識潰不成軍,沒過多久,便徹底沒入了黑暗。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蕭晚亭才緩緩擡眸,右手從孟千秋胸口擡起,淩空做出虛抓的姿勢。
一團灰黑的霧氣在他掌心拼命掙紮,随着他手指猛地握緊,頓時如同泡沫般崩解消散。
他半截側臉沉在月光裏,鬓角的碎發早已被汗水浸濕,嘴唇也顯得幹裂發白。
孟千秋所中的蠱毒極深,借助巫影鑒的引導,他消耗了大半內息,才護持着心脈,勉強将三成蠱毒抽離。
祛毒的痛苦絕非常人所能忍受,孟千秋中途便痛得昏了過去。
此時那人軟軟靠在他懷裏,衣衫散落,後背肩頭都泛着粼粼水光。
那抹白不知怎的有些刺眼,蕭晚亭抿了抿唇,移開目光。
他取過床頭的毛巾為孟千秋擦了汗,又系好中衣蓋上被褥,才放輕動作,撐身站起。
內息損耗過度,周身百骸疲憊無比,他的頭腦卻出乎意料的清醒。
蕭晚亭收起巫影鑒,垂眸望着沉睡的孟千秋。
一如三年前的夜晚,他也是這般隔着鐵質牢籠,俯視着那個委頓在地的人。
“介媒一旦入體,你的魂魄便會被消耗,蠶食,直至徹底崩解,即使如此,你也願意麽”
和眼前一模一樣的臉孔仰起,輪廓溫柔的眼眸裏滿是決絕和冷漠,沒有半分猶豫:
“世間的苦楚我早已嘗盡,身死魂消對我而言便是解脫,若這條命能助國師一臂之力,也算我孟千秋……不枉此生。”
如今看來,他說的并不是假話。
也不知那個不顧一切追尋過往身影的人,知曉真相後,又該如何抉擇
……
一夜夢酣,等到孟千秋再次睜眼,天光已經大亮。
盡管依舊沒什麽力氣,渾身上下卻前所未有的松快,他眨眨眼,這才意識到昨夜種種并非自己的臆想。
若蕭晚亭沒有騙自己,三個月後,他就能徹底擺脫這該死的蠱毒。
等到恢複健康,在這危險莫測的游戲中,自己活下去的籌碼便又多了幾分。
胸口不再胸悶惡心,孟千秋揉揉肚子,久違地感到了幾分饑餓。
心中一喜,他正準備穿衣下床,剛掀開被子,就被眼前的場景吓得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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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嗚好像都沒有小天使來看我了,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