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隔離區(2)
隔離區(2)
卡妮滿額頭問號,根本不知現在唱的哪出。
但是大遣剛才嗫喏的局促感消失了,他扒着門探過上半身,雙目緊緊盯着卡妮,表情極度嚴肅認真,沒有半分揶揄。
卡妮有點奇怪: “你為什麽這麽問大齊是對我非常重要的朋友,他做什麽我都願意全力支持他,這有什麽可懷疑的”
大遣執拗地掰着指頭數: “是,你是跟他一起去了治安隊,但你也為了敏兒進了隔離區,從這個角度看,是我哥還是敏兒,并沒有什麽不同”
“……”卡妮扶額: “大遣,你把大齊和敏兒放在一起,這是要怎麽比較”
她停頓一下,仿佛陷入久遠的回憶,自顧自喃喃道: “敏兒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未入院就認識了,當時還一起在童子軍接受訓練……快十年了,這樣的情誼,哪能拿來做比較呢”
不知為何,她的聲音有些喑啞。
“我不是那個意思,哎呀,我也不知道……”大遣撓撓頭,似乎被搞暈了,好不容易頂上來的一股氣迅速癟下去。
偃旗息鼓後,他又變得嗫喏起來: “我當然是覺得你很好,可是我在想,如果今天是我中了病毒,你也會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就像我哥對我那樣……可是這不對啊,卡妮,你懂我的意思嗎”
卡妮點頭: “嗯,不太懂。”
“哎呀!”大遣急了, “就是說,你總是在照顧所有的人。”
卡妮的臉放空了一秒鐘: “……這有什麽不對嗎”
他們本來就是一群身份低下的學生,在十三院這樣惡劣的環境中做實驗,求生存,那麽彼此關心,互相幫扶都是理所應當的。
但大遣就是覺得哪裏不對,他憋了半天,沒頭沒腦地蹦出這樣一句話: “就,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我母親。”
他模模糊糊記得,他和哥哥很小的時候,母親就是每日下地,辛勤勞作,但那時的田地已經種不出莊稼,她拼盡全力,熬壞了身體,也只能賺回一點點土豆和玉米,而那些帶着黴味的食物,就是支撐他們兄弟倆前半生的全部了。
卡妮:
她一愣,啞然失笑。
“好了,時間到了,快走吧。”
卡妮目送大遣離開,月光稀疏慘淡,他身影瘦長,步伐倒也輕巧,人陷在黑暗中,不一會兒就就完全看不見了。
……果然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啊。卡妮望着門外的黑暗發呆,冷月陷在烏雲裏,照着她整齊端正的鼻子,打下一小塊規規矩矩的陰影。她的眼睛黑漆漆,襯得皮膚白皙,面容平靜。
大遣不外乎就是不能理解,我怎麽不着急,她想。
其實不是不着急,她能活到現在,只能歸結于命大,此次治安隊之行,疑點重重,險象環生,即便有護衛隊出現,及時挽回了局面,但貌似完滿的結局下,依然掩藏不了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糟糕的事實。從這個角度上講,被送進隔離區,卡妮的內心竟是有幾分認同和接受的。
她太天真了,所以現實會及時出現,狠狠打她打一巴掌,讓她清醒地看見這個世界原本的模樣。
啪——
一聲清脆的開關聲響,機器轟隆隆的背景音突然停止,
卡妮轉過頭,一個瘦長的黑影已經站到了自己身後。
那是拐角處的實驗室,那機器是卡妮白天打開了準備跑一晚上的,此刻被突然停止,四周肅殺,分外安靜。
“敏兒”卡妮疑惑, “你不睡覺,跑去實驗室關我機器幹嘛”
敏兒的臉掩在身後的黑暗裏,顯得有些吓人,熄燈時間早就過了,其餘的病患學生早就睡下,空蕩的大廳長廊只有昔日關系最密切的兩個好友,她們曾經無話不談,但此時出現在這裏,雙目對視,彼此的眼底竟都沒有一絲波瀾或驚訝。
——硝煙與危機,謊言與背叛,這才世界真正的模樣。
敏兒擡起頭,月光映着她蒼白的臉孔,瞳孔裏閃着一絲不正常的猩紅。
卡妮這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把尖刀,正淬着冷光,仿佛冒着寒氣。
敏兒把刀平直地舉到卡妮眼前,開口卻十分平靜: “卡妮,你配的是什麽東西”
卡妮: “我給你配解藥啊!”
敏兒笑了一下,昔日柔和的眼神裏爬滿了惡意和瘋狂: “什麽樣的解藥需要內源性神經元阻遏劑你在裏面加了比正常量多四倍的氯丙嗪來阻斷我的多巴胺,殺死我的腦補神經……你覺得我是瘋子嗎,卡妮”
“你不是瘋子,但你被控制了。”
卡妮的目光從敏兒猩紅色的眼珠上移開,垂下眼眸,似乎有些難過: “我加那麽大劑量的氯丙嗪,的确是想幹擾你的神經系統,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阻斷他們對你的控制的辦法,我已經盡量減輕對你的傷害了,但是,沒有一種藥品是絕對安全的,我只能是盡力。”
“……”在突然沉默下來的空氣中,敏兒的粗氣喘得格外急促: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她的手捏着刀,手指已經包紮完畢,但那些潰爛的黑斑液體還是浸了出來,混着血液,黑紅的顏色污染了一層層白色的繃帶——杜凱文說的對,那毒素入得太深,她身上的黑色腫瘤已經擴大到難以挽回的程度了。
卡妮擡頭,看向敏兒的目光晦暗複雜: “是那個姓常的指揮官提醒我的,至于他是怎麽知曉的,我就猜不到了……說到底,護衛隊的人見慣了對付異獸的殘酷手段,還有什麽樣的‘監控’值得指揮官都覺得驚訝,才會特意提醒我一句”
當時在天燈廣場,常硯狀似無意地點她的手指,說: “小姑娘,你記住,最可怕的從來都來自于人類自己。”
敏兒短促地笑了一下,笑聲尖銳刺耳: “就這麽虛無的一句話,就能讓你聯想到我”
卡妮坦誠地說: “那倒也沒有,他的話只是引起了我的警覺,我猶豫過要不要試探一下你和大齊,但最後還是放棄,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願意揣着一顆懷疑的種子,從此寝食難安……我應該相信你們。”
昔日最好的朋友相對而立,明明近在咫尺,但卡妮的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只是想不通,學生缺少的是最基本的基因藥物,就算帶上黑斑病毒,也只是艾米的病毒液混合體,總歸都是登記在冊的病毒源,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拆解研究,總能配出相對應的藥物來治療,調配這種藥品的難度跟制作金星沙比起來,簡直九牛一毛……所以,無論哪種情況,都不值得堂堂一個邊境護衛隊的指揮官費神來跟我說這麽一句話。”
敏兒扯嘴一笑,整張臉都有點歪斜: “卡妮,你這個人最大的敗筆就是想的太多。”
卡妮聳聳肩: “也許吧,但就算我不去想,後面發生的事情還是露出了端倪。”
“……”後面,後面還發生了什麽
敏兒回想,送走護衛隊後,杜凱文就急着把所有學生召集起來,宣布金星沙計劃,公開比賽細節,在那之前,他把大齊送去關禁閉,又讓自己來到隔離區……
卡妮點頭: “是的,杜教務急着把你送到隔離區,說你病入膏肓已經治不好,還逼着我來隔離區陪你……”
敏兒尖聲說: “你進隔離區,分明是自願的!”
“是,我是真心想來陪你,但他沒有阻攔我,就很奇怪了。”
“他為什麽要阻攔你,教務長和院長從來也不把學生的死活放在眼裏!”
卡妮嘆了口氣: “敏兒,你監視我這麽久,不會不知道毛蘭蘭偷了我多少研究成果吧我用了快十年的時間做出32億個beta堿基的基因圖譜,她說拿走就拿走,直接占為己有,還發在自己名下……這麽膽大妄為的盜竊行為,你之前不是也替我抱怨過嗎那你就沒有想過,是誰給的她膽子,她背後的靠山又是誰”
“……我怎麽知道,跟我有什麽關系。”敏兒的臉色十分難看,她攥緊了手裏刀,手指尖卻有點白。
她全身上下的組織都已經分崩離析,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健康的皮膚,手指上的傷尤其嚴重,隐隐滲着血,再也不會自動愈合。
從外表看過去,她是一個如此正常的人,身形瘦削臉色蒼白,渾身帶傷,臉色充滿疲憊和絕望……這是十三院學生的常态,是內城居民的常态,是整個星球上絕大多數人的常态。
可是卡妮知道,那個總是細聲細氣,小心翼翼的敏兒,已經不複存在了,而眼前的這個,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變種人。
“敏兒,我了解基因變異,相信我,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了。”卡妮悲傷地說: “大多數的變異人體格巨大,形态醜陋,神志全無,完全不能算人,所以後來被新人類統稱為‘異獸’”。
“但這個統稱并不嚴謹,其實也存在一種變異,不會任身體無序增長,也不顯示排異反應,事實上,變異之後,這種異獸的外觀仍然保持人類模樣,唯一的破綻就是當它試圖控制人類時,眼睛會不自覺地發出紅光,只要能将這一點僞裝好,就幾乎可以做到完全隐避,再高超的dna檢測儀器也無法識別。”
“十個寒潮前,閘口一度放松警惕,讓三個變異人混進了保護區。這三人幾乎屠盡整個內城,治安隊血流成河無力自保,距離全軍覆沒只有一步之遙,要不是護衛隊及時趕到,挽回局面,只怕現在整個B-3星球上已經不剩一個人類。”
“你應該記得這一段吧那時候我們在童子軍,一起偷溜出去找吃的,無意間看到了戰況記錄。”卡妮悲傷地看着敏兒,回憶起兩人初識的久遠歲月,那時候她倆都是小不點兒,每日叽叽喳喳挨過饑餓,倒也過得快活。
一轉眼敏兒已經比卡妮高了一頭,卻是面目全非,不複往昔。
“這種特殊的異獸——後來的記載上稱它們為‘紅光基因突變體’,算是半個人工智能的産物,具有超常的速度,視力,聽力和嗅覺,但最可怕的不是這些,而是它可以通過觸摸或注射特殊的基因物質,感染其他生物,當然,也包括人類……被感染的人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逐漸喪失自我意識,變得極度順從,最終被徹底控制,成為一具只會聽從紅光體的行屍走肉。”
“所以敏兒,你等了這麽久,”卡妮擡眸,漆黑的眼珠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 “就是想把我變成這樣的人,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