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麻辣兔頭
麻辣兔頭
根據歷史記載，人類曾毫無節制地開發矽基生物技術，導致能源枯竭，但人類的需求卻始終在膨脹，終于社會秩序遭到破壞，生态穩定再難維持，那時人類才意識到，對于能源的利用方式和利用效率來說，還是這副千萬年下來打造出的碳基軀體做得更加理想和高效。
但一切為時已晚，太陽熱量供應減少，寒潮終究無法避免，為了節省能源，一部分公民必須進入休眠，在此期間，他們的細胞活性降到最低，寒潮結束後，才會被統一複蘇，繼續以前的生活。
十三院的學生原本都是孤兒和棄嬰，身份低下，自然要遵循嚴苛的休眠制度。學年開始時，他們沒命地做實驗，受到任何傷害都不能耽誤實驗進度，而在實驗結果的審核期間，他們會被強制進入休眠狀态，以節省能源。
一年後，寒潮結束，複蘇開始。
很多學生還不到二十歲，正是生長發育最快的時期，複蘇之後，大家迅速抽條發育，每個人都長高了不少，寒潮之前的學生制服都不太合身了。
不過眼下，沒人在乎衣服合不合身了，因為——
卡妮看着一臉落寞的敏兒和她手裏的空飯盒，了然道：“今天又沒飯？？”
敏兒搖搖頭：“餐飲師根本就沒來。”
餐飲師這個名字叫得高端，其實是一個只會調配谷物糊糊的低階機器人，它被置入了一段簡單的程序，每天唯一的任務就是定時制餐，不斷重複，直到時間結束。
就算是這麽難吃的食物，如今竟也成了求不來的珍馐。
學生們擠在餐飲區，這是寒潮之前發放食物的場所，但如今，櫃臺後面空空蕩蕩，他們把所有的蓋子都打開，卻沒發現任何可以吃的東西。
“我剛蘇醒，我好餓啊……”
“誰不是啊！這怎麽都沒人？會不會是發飯的地方換了，忘記通知我們了？”
“是不是該找教務長問問？信使呢，信使機器人還在嗎……”
“問什麽問——整天就知道瞎問！”
毛蘭蘭抱着胳膊走過來，她臉色也不好看，通常來講，她總是所有學生裏打扮最漂亮、身材最高大的那個，因此總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姿态，不過如今她穿着皺巴巴的學生制服，因為面黃肌瘦而顯得灰頭土臉，氣勢自然也弱了幾分。
不過當她開口，還是一副尖酸刻薄的語氣：“院長和教務長都去內城開會了，你們是怎麽了，第一次經歷寒潮？還是叫冷氣凍壞了腦子？以往不都是這樣安排的嗎？”
的确，十三院背靠內城，休眠制度、時間管理和食物的供給分配等等，都與內城同步。每次寒潮結束，院長和教務長都要去跟內城的相關人員開會，協調布置資源的安排。
也就是說，現在整個十三院，只剩下一幫面面相觑的學生。
“可是，可是以前也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啊，他們開會歸開會，食物總會提前備好的啊！”
“先別着急，等等看，也許明天就來了呢？”
“那要是來不了怎麽辦？沒吃的我們豈不是要餓死……咳咳咳……”說話的是一個叫星楓的男生，面相方方正正，顯得憨厚樸實，他一着急，嗆了口述，頓時捶胸頓足，沒命地咳嗽起來。
衆人立刻齊刷刷跳開，退到三米開外。
星楓扶額：“……你們不至于吧，我又不是瘟神。”
至于，當然至于，每次寒潮結束都是基因變異的高發期，尤為危險。雖說十三院實行全封閉管理，且當初錄取學生時也進行了嚴格篩選，但即便如此也無法做到完全保險——在這個時代，基因修改技術已被廣泛濫用，beta錯誤蛋白一代一代折疊，整個星球的人類基因都受到了污染，事實就是如此殘酷，現在誰都不再有純粹的原始基因，誰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帶着什麽基因缺陷，而這些缺陷又會從哪一刻開始，毫無預警地變異。
眼下每個人的身體狀況都不穩定，随時可能變異或感染，整個過程極度難熬。往常，餐飲師會将控制身體、幫助基因穩定的藥物跟着谷物糊糊一起發給學生，但眼下沒有了食物，自然也沒有了藥劑。
衆人沒商量出什麽結果，無奈散去。第二天再來看，還是沒有，第三天，第四天……情況開始不對了。
因為基因的不穩定，很多學生陷入了巨大的疼痛之中，并伴有奇怪的症狀，這些症狀并非一定是變異的前兆，但整個過程翻天覆地，非常難熬，短短三天，能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餐飲區的學生就已經少了一大半，可等待他們的依舊只是空空的櫃臺。
餐飲區零星幾人，幾乎已經打不起精神開口抱怨，他們餓得眼神空洞，嘴唇幹裂，每多說一句話，喉嚨裏都能聽到腹中饑餓的呼喚。
大家壓下絕望的心情，慢吞吞地收拾飯盒，準備離開。
突然，一陣輕快的腳步從外面飛奔進來，伴着一聲明快的——“我這兒有些胡蘿蔔，大家快過來分一分！”
衆人眼睛一亮，轉頭望去，只見卡妮抱着滿滿三大捆胡蘿蔔跑過來，那三捆東西疊起來都快比她高了。
個子小歸小，倒是挺能扛。
那些胡蘿蔔個個飽滿光滑，顏色鮮豔，像是剛從土坑裏摘出來的，通體帶着新鮮誘人的氣息。
衆人立刻奔上去将她團團圍住，眼睛比兔子還要雪亮。
敏兒被擠在外面，沒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只能仰頭努力張望：“剛才那是卡妮的聲音嗎？”
星楓搖頭，嚴肅糾正道：“怎麽能這麽說呢！那是天使的聖歌！”
敏兒：……
十分鐘後，卡妮坐在一個小臺子後面，手裏攥個小本本，俨然一副教導主任模樣。
她眼前是整整齊齊擺好的胡蘿蔔：“一人一根，不可以多拿，也不可以重複拿，我會勾名字，現在開始排隊。”
敏兒排在前面，先接過一根，然後在卡妮身邊坐下，一邊幫她登記一邊好奇：“卡妮啊，你從哪裏弄來這麽多胡蘿蔔？”
卡妮嘴裏還咬着一塊胡蘿蔔，嚼得腮幫子鼓鼓，含糊地說：“就上次基因實驗裏留下來的啊。”
敏兒一愣，謹慎地問：“你說的是寒潮之前的那次，咱們在兔子身上做的阻遏劑實驗……”
基因編輯實驗通常會選用某些模式生物，這些物種通常具有易于操作、生命周期較短、可繁殖的特點，兔子很顯然符合這些要求。事實上，關于上次考核中“脂肪阻遏劑”的靈感來源——神經元阻遏劑，他們就在兔子身上做過實驗。
但，但那可是被反複實驗過的兔子啊……這胡蘿蔔，難道是從它們嘴裏搶下來的？
卡妮一擺手，豪爽地說：“其實原本沒有這麽多，這幾天我搜羅了所有的兔籠和糧倉，那些兔子早就被處理了，糧倉裏倒是存了一點幼苗，可是培育太慢，我算過，就算灌以大量營養液也來不及了，所以我沒忍住，小小地修改了一下它的基因……”
敏兒頓時覺得手裏的胡蘿蔔不香了。
毛蘭蘭更是難以置信，直接尖叫起來：“不是吧卡妮，你拿基因實驗開玩笑呢？現在是變異高發期，你竟然給我們吃那些兔子的口糧——它們已經是基因實驗品了，你還把它們的口糧又改造了一次——你以為自己是造物主呢你！吃這種不幹不淨的東西，不怕回去就變成怪物？！我告訴你，你今晚要是變異了，我立刻把你踢出——”
她還在胡亂罵着，胡亂揮舞的左手卻突然被握住，然後直接被卡妮塞過來一根胡蘿蔔。
卡妮：“毛蘭蘭，畫勾，下一位。”
毛蘭蘭：？！
卡妮擡頭眨了一下眼睛：“感謝我吧，沒有直接塞你嘴裏。”
毛蘭蘭大怒，掐着腰就要撲上來，但與此同時，星楓帶着幾個學生非常狗腿地湊上來，直接擠開了毛蘭蘭：“卡妮！太好了，我都好幾年沒吃過這麽新鮮的胡蘿蔔了！”
毛蘭蘭：……
卡妮正色，敲敲小本本，嚴肅道：“一人一根，多了沒有。”
星楓哀嚎，雙手合十：“我願以命交換。”
卡妮搖頭：“命不值錢，拿實驗作業換吧。”
“啊！？……”一片哀嚎。
星楓原本嘎吱嘎吱啃得帶勁，聽完卡妮的話，直接變成了呆若木雞的兔子。
後面的人終于等得不耐煩了，敲了敲桌子：“毛蘭蘭，你走不走啊？領到了就別擋道，你妨礙我們排隊了！”
星楓轉頭看到毛蘭蘭手裏的胡蘿蔔，眼睛叮的一下亮了：“啊毛蘭蘭！原來你不喜歡吃胡蘿蔔！你不吃可以送給我啊？”他滿眼期待，眉毛和眼睛都擠在一起，硬是湊出了一雙星星眼。
“……”毛蘭蘭捏着那根來歷不明的胡蘿蔔，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停頓三秒，終于惱羞成怒，大吼一聲：“誰說我不吃了？！滾一邊去！”
她捏着胡蘿蔔，高傲地揚頭走了。
卡妮無聲地笑了一下。
排隊的人依次領取，很快隊伍就到了頭，只見一個個子瘦高、臉龐清秀的男生畏畏縮縮地走過來，用力低垂着頭，似乎很怕被認出來。
卡妮頭都沒擡，直接遞過去一跟胡蘿蔔，一邊畫勾一邊問：“大遣，你哥哥呢？”
大遣抖了三抖。
他忍了半天饑餓排在最後面，就是怕卡妮看到他，她一定會問的，到時候該怎麽回答？
“呃……他……”大遣的腦子一片空白，只冒出一個想法：剛才我就該一馬當先沖到最前面……反正都要被拷問，至少能早點吃上東西。
大遣的哥哥正是大齊，齊遣二人是一對雙胞胎，長相卻并不十分相似，氣質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大齊高大挺拔，朝氣蓬勃，頗具領袖氣質，但大遣卻總是縮着肩膀低着頭，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若是仔細看，大遣眉眼清秀，鼻子翹挺，也是英俊的長相，只是被哥哥保護得太好了，更像朵溫室的嬌花。
從這個角度看，大齊和大遣，倒是有點像男版的卡妮和敏兒。
但反過來想，大遣這樣的，才是十三院的大多數。
卡妮把小本本放下，擡頭，笑眯眯地問：“你哥哥呢？怎麽今天沒來打飯？”
她越是眯着眼笑，大遣就覺得脖子後面越緊，仿佛自己是一只被老母雞捉住的小雞崽，家長要打要罵，做孩子的能怎麽躲，能躲到哪兒？
大遣眼神亂轉，腦子裏迅速編織着理由，卻緊張地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我哥他有點忙，他出去了，而且他……對！而且他不喜歡吃胡蘿蔔，所以先走了。”
“哦，先走了啊，”卡妮依舊笑眯眯，語氣卻冷下來，“你老實告訴我，他沒生病吧？”
“沒有沒有！”大遣兩只手在胸前亂晃，“他好的很，只是，他現在不在，他去想辦法了……”
卡妮了然，不再問了。
既然沒生病，以他的性子，自然是想辦法弄吃的去了，這點跟自己倒是像，說來，自己跑去實驗區翻兔籠撿幼苗，不也是“去想辦法”嗎。
只是不知道他去捅哪裏的馬蜂窩了，他做事沖動，可千萬別闖禍啊……
星楓察覺到這邊氣氛有點僵硬，立刻湊上來活躍場子：“卡妮啊，你這麽厲害，等開了學，我推舉你做學生頭！”
卡妮神情恹恹，随口打發：“沒興趣，你不如推我做個掌勺，把餐飲師炒掉，以後我給你們配糊糊喝。”
衆人笑起來，大遣卻小心地偷瞄她，手指捏着褲腳，不敢搭話。
他知道卡妮現在心情不好。
她在擔心我哥……同時也有點不高興，不高興我哥瞞着她一個人出去找吃的。
大遣不知所措，不知該說點什麽，哥哥走之前的确交代了不能說，尤其不能對卡妮說，可卡妮還是擔心了啊……看她那個樣子，這可如何是好……
還好，大遣的局促沒有持續很久，靠窗那邊一桌有人突然尖叫一聲，打破了凝固的氣氛。
卡妮猛地回神，大踏步走過去：“怎麽了，胡蘿蔔有問題嗎？”
卻見渡夏指着窗外，嗓音尖尖充滿驚訝：“兔子！難道是實驗室跑出來的兔子嗎？這麽久了還活着？！”
大家順着她的指尖望去，還真看見了一只活生生的兔子，它雙角一蹬從外牆角跳出來，通體灰毛，腦袋縮着，顯不出脖子。
看長相倒是跟實驗用的樣品很像，可實驗樣品應該早就處理掉了啊……莫非當初漏跑了一只，從此在十三院持續逃亡，逃到了現在？
敏兒感受到身邊的灼灼目光，有點不确定地側頭：“卡妮，你怎麽了？”
卡妮卻已經風一般躍起，越過窗框，直接跳出了外面：“抓住它！今晚我給你們做麻辣兔頭！”
衆人：……
就在衆人鬧得無比歡樂的時候，巡邏人的聲音卻突然響起，毫無預警，所有人的心都突然漏跳了一拍。
時隔一年，那久違的聲音依舊枯燥平直，撕扯着所有人的耳膜，把他們拽回到殘酷的現實。
而它說出來的內容如此駭人，剛才歡樂的氛圍霎時消散，所有學生的心都沉到海底。
【十三院發現病毒殘留，初步檢測為寒潮前的病毒洩露，即刻起，封鎖學院，進行大規模隔離，分區開放時間減為每天一小時。】
【所有學生立刻回到休息區，從現在開始，我将監視所有人的生命指标，如有必要，将重症患者送去隔離區。】
【計時五分鐘，請立刻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