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減肥實驗(4)
減肥實驗(4)
顯微鏡摔在地上裂成碎片,熱板滋啦亂響,在這場大型無差別的攻擊中,實驗室一片混亂,所有精密儀器都被碰倒在地,碰撞和破裂聲不絕于耳,衆人俯身咳嗽掙紮,可是眼前煙霧彌漫,該往哪裏跑?
卡妮捂緊口鼻,飛奔去牆角,那裏有緊急換氣系統的開關。
“打開打開……打開啊!”無論她怎麽輸入指令,系統都像一攤死水,毫無回應。
敏兒緊跟着卡妮,驚慌地喊:“怎麽回事啊,怎麽沒有反應?”
實驗室被恐懼和混亂湮沒一切,毛蘭蘭撲到門口去按緊急按鈕,邊按邊大喊:“有沒有人?!開門啊,來個人給我開門!這裏出了危險,我要求救,我們都要求救!”
她劇烈拍門,大聲喊叫,又撲到屏幕上亂按一通,然而跟卡妮一樣,無論怎麽發送緊急指令,系統都毫無反應。
實驗室密不透風,隔絕了外界的聲音、氣體、味道……一切。
在考試未完成之前,監考人是不會把考場的門打開的。
她們現在處于完全被隔絕的狀态了。
恐懼比毒氣蔓延地還要快,有人支撐不住,大哭起來,卡妮倒是神情專注,來回摸索,亂跑中撞上一個堅硬的軀體。
——擡頭,竟是艾米。
卡妮心裏叫苦不疊,開門的鑰匙沒摸着,偏偏摸了這麽個大冤家……霧氣彌漫,她根本看不清啊!
艾米卻一把揪住卡妮,聲音都變得癫狂:“卡妮,為什麽是你,啊?為什麽是你?!”
卡妮:……問得好,其實我也有同樣的問題。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直接扇到卡妮臉上。卡妮半摔在地,臉上火辣辣,整個人疼懵了。
“說到底我還是最恨你……你有大齊,你有排名第一的實驗成績,你什麽都不用擔心!我呢?憑什麽我什麽都沒有?哈哈哈哈哈,憑什麽是我,憑什麽?!”
艾米的臉越發猙獰,聲音也一陣尖過一陣:“現在都好了,你來陪我,你們都來陪我!哈哈哈,我們一起下地獄!哈哈哈哈哈……”
卡妮捂着臉奮力一瞪,終于靠着反作用力把自己掙脫出去,遠離了這個瘋子,她往後一退,被滿地的儀器絆倒,後背猛的撞上一個玻璃櫃。
“咔嚓——啪嗒!”在一陣噼裏啪啦的玻璃碎響裏,十幾個防毒面罩散落出來。
卡妮愣了一秒鐘,轉頭對其他人吼:“愣着幹嘛,快過來撿啊!”
因禍得福,衆人紛紛跑來撿起面罩,七手八腳胡亂戴上。
毛蘭蘭對着艾米怒吼:“你是提前設計好了要封閉這裏的!你他媽到底做了什麽,門為什麽打不開?”
艾米大笑,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笑話:“哈哈哈哈哈,真是荒唐!我何德何能可以關閉十三院的實驗室——你難道不知道每次考試都要封閉考場嗎?你難道不記得以前出過多少次實驗意外?來,你告訴我,監考人管過那些人嗎,教務長管過那些人嗎?!”
毛蘭蘭的臉黑了下去。
她說的對,凡是重大考試,考場全部封閉,時間不到絕不會開門,就算真有學生發生□□,自相殘殺,監考人也照樣不會理睬,還是按點開門,無情收屍。
反正這諾大的十三院,也不缺幾個無人問津的可憐學生。
艾米沒戴防毒面罩,她站在毒氣最密集的區域,眼睛失焦,視覺已經一片模糊,她的身體來回晃動,像個随時要倒下的布娃娃——她中毒太深,站都站不穩了。
卡妮這才意識到,也許今天,在考試開始之前,她就沒想活着離開這裏。
嗆人的煙霧中,艾米控訴的聲音如泣如訴:“這麽多年我苦苦煎熬,熬來的是什麽?是每年的篩選淘汰,是層層加碼,是完全不管人死活的實驗考核!還有你!你!你們每個人的醜惡嘴臉!別清高了卡妮,你以為靠着一點聰明機靈就能從這裏順利畢業?還有你,毛蘭蘭,你們都太可笑了,醒醒吧!這裏不是學校,是監獄,沒有人可以活着出去!”
毛蘭蘭置之不理,再度瘋狂敲門:“有沒有人,有沒有人?!我是毛蘭蘭!發生了危急情況!我被困在裏面了……”
實驗室內已經天翻地覆,無論如何,監考人和巡邏人都早該發現了。
卡妮的臉籠在面罩下,默默看着毛蘭蘭拍打、大喊大叫、亂拍亂抓,紅色的指甲油在門面上留下了細微的劃痕……
劃痕……
十三院的門牆是用碳纖維強化材料做成,無堅不摧,但院長不知出于什麽惡趣味的心理,又在外層刷上一層厚厚的舊漆,整個十三院,從教學區到實驗區,從休息區到外圍監控臺,都是同樣的風格。
卡妮看着那些微弱的劃痕發呆,刷這一層灰漆還頗費功夫,何苦來哉?有人說是為了用灰塵和斑駁來營造一種恐怖的氛圍,也有人說,那是為了紀念一個已經十分遙遠的年代,那個時候,牆面都還是普通水泥……
可這又是何必呢,如此大費周章,實在是說不……
水泥!
卡妮腦子裏靈光一現,迅速轉身,撲到那堆廢棄的儀器裏翻找,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大功率微型馬達。
她飛奔到毛蘭蘭身邊,蹲下身子就開始在門縫和牆角之間鑽洞。
敏兒低聲勸阻:“沒有用的卡妮,底下是合成材料……”
毛蘭蘭撇了一眼卡妮圓圓的後腦勺,氣急敗壞地說:“你這是在幹什麽蠢活兒?!等你把地洞鑽好,寒潮都不知道過了幾次,咱們早就吹成風幹了!”
卡妮專心鑿洞,不為所動,面罩下發出的聲音雖然沉悶,卻依然平靜:“想要出去,只要鑿一個一厘米的小洞就行。”
衆人:……哈?
卡妮摸着水泥,整個腦袋低下去,陽光一閃而過,照出她漂亮的脖頸,紋理光滑,纖瘦白皙。
她用硝酸做腐蝕,加上馬達的動力,盡管手法歪歪扭扭,卻也很快鑽出了一個小洞。
這個孔的直徑只有一厘米,穿過它,能看到微微的光芒,那是實驗室外面的走廊的光,是來自外面的光。
在所有學生眼裏,這細微的光就是目前逃生的所有希望,是救世主照下的聖光,是沙漠中天降的清泉,潺潺流到困乏疲憊的迷途旅人眼前,豈有不牢牢抓緊的道理?
毛蘭蘭心領神會,立刻趴下,将嘴貼着洞口,大喊:“救命!!”
卡妮:…………
敏兒看着卡妮的黑臉,試探地問道:“聲音未必能傳那麽遠,要不咱們還是用紙和筆寫下求救信息塞出去吧?監考人應該能看到的……”
卡妮扶額,将她倆都推到身後去:“別求救了,求什麽救?洞不是這麽用的。”
毛蘭蘭整個抓狂,汗水混着黑色的眼線往下滑:“不求救你什麽意思,不求救你鑿個洞幹嘛?!都火燒眉頭了還不求救你擱這打洞玩,你是耗子嗎?不,就這麽個破洞,別說老鼠了,連蒼蠅都穿不過去!”
卡妮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冷靜一點,學院裏到處都是監控,你真的以為他們會忘了在實驗室裏裝攝像頭嗎?”
敏兒望向卡妮,欲言又止。
其他五個人都靠攏過來,大家圍在門邊形成一個半圓,看着站在中間的卡妮。
卡妮攤手:“有一點艾米說的沒錯,以前的實驗考核也發生過惡意傷人事件,難道就沒有人試圖求救過嗎?再說,你真的相信這個房間能完全隔音?那邊的通風還開着呢……我們剛才喊得聲嘶力竭,也許其實監考人都知道。”
卡妮搖頭:“就算知道,它也不會管的……我想,它應該是被下了指令,唯一的命令就是保證考核的完成,其餘的事,不在指令範圍內,它就無法作出回應。”
這話聽着涼薄殘酷,但無人出口反駁。
事實如此,他們下等公民的命如草芥,的确是最不值錢、最不需要在乎的東西。
毛蘭蘭要瘋了:“那怎麽辦?現在該怎麽辦?!不準再說喪氣話——我不認!我不會跟你們這群蠢貨一起死在這裏,滾開!別擋我道,我還要出去,我要離開這裏!”
她沖撞開其他人,在門口來回踱步,紅色的指甲抓亂了頭發,整個人顯得暴躁無比。
敏兒極力壓抑着咳嗽的欲望,小聲問卡妮:“現在怎麽辦?”
她的聲音太嘶啞,卡妮察覺到異樣,趕忙問:“你還好吧?”
敏兒搖頭,已經快要說不出話來了。她不能咳嗽,一旦咳起來只會更糟。
剛剛去抓防毒面罩的時候,艾米兩只胳膊胡亂狂甩,而她為了給另外兩人讓路,不得已站偏了一些,迎頭就被艾米灑了半盒子的病毒液。
她覺得整個胸膛都要燒起來了,五髒六腑都難受,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卡妮繞過還在發瘋的毛蘭蘭和已經昏迷不醒的艾米,沖回自己的實驗臺,打開那個被壓在數據下方的細胞培養箱,嘩啦抓起一大把細胞液,又跑了回來。
看着那一堆密封良好的小細瓶,毛蘭蘭破口大罵:“卡妮,你醒醒吧!都這樣了你還惦記你的作業呢?!你不會也瘋了吧?”
卡妮敲碎一個細瓶,直接把裏面的液體往小洞裏倒。
毛蘭蘭:???
在衆人困惑的注視中,卡妮倒完一瓶,又敲碎一瓶繼續倒,一刻也不敢耽誤。那洞直徑太小,瓶裏的無色透明争先恐後往外流,黏黏糊糊灑了一地,最終只有一小半通過小洞,向外流去。
但卡妮也不心疼,敲碎,猛灌,再敲,再灌……當所有備用的細胞液都要差不多敲完的時候,那些液體終于順着洞口,全數流出了門外。
門外果然響起了監考人遲疑的聲音:“這是什麽?”
衆人一愣,皆是大喜,卡妮卻懶洋洋地回答:“作業。”
監考人頓了一下,又問:“我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卡妮:“交作業。”
衆人:……
卡妮十分平靜:“我要提越級申請,請教務長過來一趟。”
監考人似乎已經完全被繞暈了,問:“理由是什麽?”
卡妮壓着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慌不忙、不情不願:“因為我們剛剛做出了最成功的脂肪阻遏劑,效率高達99%,制作幾乎沒有損耗,還進行了人體實驗,對,是的,我們确認了這個結果……但現在有人操作失誤,毒氣洩露了,你再不請教務長過來,所有的樣品都要毀了。”
監考人花了幾秒鐘來消化這個信息,然後走了。
敏兒擔憂道:“卡妮,你在說什麽啊,這不是騙人嗎……?”她的聲音已經極度嘶啞虛弱,在其他人粗重的呼吸聲中,幾不可聞。
到這個時候,卡妮也很虛弱了,之前跑上跑下劇烈運動,不知吸入了多少毒氣。
她靠着門慢慢滑下來,小小的身體縮在牆角,想說話也沒力氣了,只能勉強擡起頭,沖敏兒虛弱地笑了一下。
好了,我能做的也都做了,到了這一步,真是聽天由命了。
她勉強扯起嘴角說:“沒事的,都要死了,還在乎撒個謊嗎……”
也不知道監考人通報了沒有,教務長在不在啊,從教務樓到實驗樓,應該不用很久吧……卡妮模模糊糊地想,要是這次失算了,可就真的要栽在這裏了哎……
有點遺憾……
卡妮快喘不動氣了,低聲呢喃道:“換氣系統,還沒有開嗎?”
無人回答,毒氣彌散,大家都撐不下去了。
砰——!艾米僵硬的身體直直倒下去,衆人驚醒,往角落望去。
剛才大家忙着開門求救,竟把她忘了。
其實艾米早就暈死了,卻不知為何沒有倒下,一直僵硬地直立着,身體發紫,仿佛一具幹屍,在如此混亂的場景中,安靜地越發詭異。
之前她到處灑毒,見人就潑,但其實自己身上被潑了最多的毒,她才是真正無藥可救的那個。
如今她倒下去,臉砸中了地上破碎的顯微鏡的一角,發出沉悶而殘酷的撞擊聲,雖然只是咔嚓一下,但衆人心裏都是一沉。
那是冰冷的金屬紮進□□的聲音,接着,地上慢慢滲出深紅液體。
八個學生都沉默了。
現在,監考人不用費心制服她了。
渡夏往後退了退,縮着兩條腿,終于忍不住哭泣出聲:“艾米,你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那些無處揮舞的拳頭,最後都落回到自己身上。
被病毒浸染的軀幹徹底凋亡,那些無法消解的恨,跟着生命一起離開。
轟隆!
換氣系統一聲顫動,終于高速運轉起來。
門開了,她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