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十三
這天下午，邵詠回話劇院看排練，和範朝陽溝通了今日的宣傳主題，吃過晚飯後由顧森開車送回家。
駕駛座上的顧森心情不錯，卻瞥見身邊的邵詠似有心事一般。
“早上的面試不順利嗎？”顧森問她，“不是說有方編輯舉薦，是十拿九穩的事兒嗎？”
邵詠沒說話。
顧森就笑了，“找不到工作也無妨，我多養你一個輕而易舉。”
邵詠于是看着他，似是在估價他的話裏有多少真心。于是她決定坦白，“顧森，上午從出版社出來，我遇到了一個人。”
“誰？”
“陸子琪。”
這三個字在顧森的腦子裏轉了轉，他漸漸回想起來，“……是她？那個曾經和穆賓在一起的女孩兒？”
“對，我們是買咖啡時偶遇的，就聊了幾句。”她說着，默默觀察顧森的表情，“她說，她其實早就知道我和你的關系。”
顧森的臉色陡然一變，而這一幕落在邵詠眼中，她冷眼旁觀着，“兩年多前她就知道了，因為她見過不止一次……但是她沒有告訴過別人。”
“是嘛。”
“甚至沒有告訴穆賓。”
“應該是的，不然穆賓可不是守口如瓶的人。”
“所以我相信，時至今日她也不會告訴別人的……所以，你不用害怕。”邵詠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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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害怕。”顧森皺眉，“她知道便知道吧，也不止她一人知道——現在範朝陽也知道了，不是嗎？”
“陸子琪和範朝陽能一樣嗎？”話一出口，邵詠才覺得自己的語氣裏竟帶了一抹諷刺，“一個是當初竭盡全力搞臭穆賓的‘瘋子’；一個是為你殚精竭力，力求安排妥當的經紀人。他們倆能一樣嗎？”
顧森察覺她的異樣，側頭瞥了她一眼，但又不得不繼續握着方向盤在夜晚的車流裏穿行，“邵詠，你是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這已經是邵詠拼命克制的結果了，她揚起一抹虛情假意的笑容，“啊，我快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車子徐徐停在小區門口，邵詠打開車門，“好好休息吧，畢竟公演期間的你可矜貴了。”
說罷，她便一甩背包，頭也不回地下車往樓棟走去。顧森自然聽出她話裏有話，隐隐明白她的怒氣緣何而來。就這她副陰陽怪氣的模樣，他怎麽可能回家好好休息？當下也解開安全帶下了車，疾步追上她，
“邵詠，把話說清楚再走！”
邵詠并不理會他，只悶頭往前沖。但背着個大包的她怎麽能快過手長腿長的顧森？不過才幾十步的距離，顧森就追上了她，伸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語氣凝重，“把話說清楚再走！”
“我沒什麽可說的。”顧森的力氣很大，邵詠掙脫不了。
此刻的兩人在小區的一條林蔭路上，四下昏暗樹影婆娑，邵詠幾次努力都甩不開他的胳膊，直到怒氣沖沖的顧森不管不顧，徑直抱住她，俯身吻了下去。
彼此嘴唇貼合的一瞬間，邵詠簡直要吓暈了。直到顧森開始舔舐她的舌尖，濕潤又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才讓她急得又推又打，龇牙咧嘴卻又不敢大聲喧嘩，
“你幹什麽，你瘋了嗎，這裏随時會有人路過！”
“我無所謂，”顧森的眼睛在昏暗中格外明亮，“我早就說過了，這一次我願意公開！哪怕範朝陽讓我忍半年，但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可以和他再商量！”
“你無所謂，可我有所謂！”邵詠脫口而出，怔了片刻，眼圈竟紅了，“我不明白，顧森，兩年前我多麽期待你能這麽說，可是你沒有！那你現在算什麽意思？”
顧森的動作于是停下來，月色之下，他嚴肅地凝視她的臉龐。
他忽然說，“其實，我曾經問過自己無數次，如果時光倒流到兩年前，我會不會選擇公開。”
邵詠的身子一僵，聽顧森嘆了口氣道，“我不得不承認，再讓我選一次，我依舊會選擇和你分手。”
“顧森，你是在玩弄我嗎！”邵詠怒道。
“因為……”他伸手捉住她的拳頭，“若非經歷這兩年，我壓根兒不會料到，原來我真的會對你念念不忘……”
“……你這是在對我發揮演技嗎，這又是你演的那一出深情角色？”
“我倒希望這是一幕戲，下了舞臺就可以忘記，高高興興地去赴下一場的約。”顧森深深呼吸，“我本以為我可以忘記，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十多天前，當你打電話給我時，在聽見你聲音的那一刻我詫異得直接挂斷了……”
邵詠沉默着：她當然記得那一幕，那時她以為他還恨她。
顧森道，“從那刻起我就知道，原來你一直都在，在我心底的一個角落裏紮根着。平時從不顯山露水，但只要一個電話就會死灰複燃……”
“……夠了，真的夠了，收起你的演技吧，我不信！”邵詠咬牙喃喃着。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已經毫無保留地告訴範朝陽了，也不會介意再告訴任何人……”顧森緊緊箍着她的手臂，強迫她面對自己，“好吧，在聽見陸子琪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時，我的确很驚訝，但這只是人之常情，不代表我害怕什麽！反倒是你……”
“我？”邵詠皺眉
“對，你！”說到這兒，顧森的口氣陡然冷了幾分，凝視……不，幾乎是審視着她，“如果今晚，我站在這裏吻你的畫面被人拍到，被登上網，被所有人看到的話，你會是怎樣的反應？”
邵詠的臉色陡然一變，而這一幕落在顧森眼裏，他不禁冷笑一聲，“你怕了，對嗎？”
邵詠沒說話。
顧森代替她說了，“好不容易在方編輯的舉薦下即将入職出版社，還是最合你心意的編輯工作，這份工作對你很重要。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被人誤會你利用寫作的職務之便和男演員糾纏不清，你的工作就完蛋了，興許在這個行業裏也完蛋了，不是嗎？”
邵詠沉着一張蒼白的臉，沒有反駁——她根本無可反駁，因為顧森說得都對。
顧森于是冷笑一聲，松開了她，“所以邵詠，現在的你和兩年前的我，有什麽區別？”
說完，他松開她，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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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半夜忽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敲打在玻璃窗上，顧森又一次失眠了。他瞪着灰蒙蒙的天花板，腦子裏塞滿胡思亂想。
是的，今晚的邵詠終于能體會到兩年前他的困境，可顧森卻并沒有為此而高興半分，他反而忽然對她兩年前的心痛感同身受——
當一方提議公開，而另一方的眼中閃過詫異，猶豫，抗拒時……此刻的顧森終于真真切切地體驗到兩年前邵詠的心情了。
愛情仿佛是一根粗粝的繩索，在他與她之的心上反複拉鋸。
顧森幾乎一夜無眠，只在天色蒙蒙亮時淺眠了一會兒。耳邊陸續想起窗外雨停之後的鳥鳴，秦阿姨開門打掃的動靜，還有她的一聲，
“啊呀，邵小姐你來啦。顧先生還沒起來呢。”
顧森驀地睜開眼睛，起身套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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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和她面對面坐在餐桌上時，隔在兩人中間的是熱騰騰的白粥和腌蘿蔔。
秦阿姨端了花生米和荷包蛋上來，“啊呀顧先生，你臉色好差啊，昨晚又沒睡好嗎？你明天開始不是要公演了嗎，還讓我多過來照料幾天，你自己得先把自己照料好啊。”
秦阿姨說者無心，但邵詠聽者有意。她本就心虛，看着顧森顯然睡眠不足的臉，越發愧疚。待到秦阿姨出門買菜，邵詠終于得以正襟危坐地對他道一句，
“昨晚的事情，我很抱歉。”
顧森目無表情地吃着腌蘿蔔，“是真心的，還是為了不影響我公演的狀态？”
邵詠不說話。
“你不用擔心，我是專業演員，我清楚自己的狀态，不需要你假惺惺。”
邵詠眼眸低垂，喃喃着，“……我并不完全是為了哄你才道歉的……昨天我的确做得不對，我不該只因為你的一個表情而發脾氣。正如你所說，聽見陸子琪的事你很驚訝，這是人之常情。”
顧森擡眼看着她。
邵詠只覺得喉頭一緊，但她明白她必須說下去，“……況且，你說得很對。眼下的情況，哪怕你願意立刻公開，我也不願意。我沒辦法承擔這樣的後果……我站在了和兩年前的你一樣的局面，而我……會做和你一樣的決定……所以，我根本沒資格對你發脾氣。”
這是邵詠思考了一晚上的結果——其實昨晚徹夜失眠，從天黑熬到黎明的人，哪止顧森一個。
顧森的眼睛宛如釘在了她臉上，直看得她忐忑不安，臉色由白轉紅。
所幸他終于笑了，“我有沒有說過，知錯能改是你的一大優點。”
邵詠松了口氣，“那我有沒有說過，願意接受別人的道歉，絕不會不依不饒，也是你的一大優點？”
于是兩人互相戴高帽子的人，就此算是達成了和解。
顧森心情明媚，臉色也好看起來，“所以，你也認同我們需要忍半年這一共識？”
“嗯……”喝着白粥的邵詠下意識點頭，随即連忙搖頭，“我可沒答應過半年之後要和你怎麽樣！”
“我明白，”顧森卻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這半年裏你可以慢慢考慮。”
“好。”
“但我勢在必得。”
于是，邵詠剛喝進嘴裏的白粥差點兒噴出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