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山上的夜色來得快，天色剛擦黑，寺廟裏的路燈就已亮起，籠亮地上一小片光亮。
不遠處，點香的火焰撲撲地燃燒着，在這濃稠的夜色裏格外的耀眼。
香爐裏的供香燃的正旺，火紅色的煙頭明明滅滅，暗夜之下仿佛一粒粒紅色的枸杞，散落在燒盡的煙灰裏。
夜裏的寺廟比之白天，氛圍越發的恬淡寧靜。
可喻初薇卻無心欣賞。
中午那會兒喝完止痛藥，痛經減輕了很多，傍晚的采訪也很順利，這會兒夜裏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漫步在幽靜的寺廟裏。
好像周邊所有的事都飽含着向上的能量，可喻初薇還是覺得她心情在不斷的下沉。
她也很清楚這樣下沉的原因來自哪裏。
不過是因為看到周聿深站在許願臺前，看到了他憂傷的側臉，看到了那個許願牌上不一樣的祝語。
有些思緒好像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泛濫了起來。
喻初薇擡頭，望了一眼前面周聿深的背影。
他剛才看起來那麽在意那個許願牌，是不是因為上面的祝語，也是他心裏的困惑呢。
怕複合後，跟前女友會再傷害到彼此。
可如果提到前女友，喻初薇又覺得也不一定就是她。
時隔三年多，這麽久的時間，周聿深身邊來來往往的人，估計已經多到數不清。
怎麽可能沒遇到喜歡的女生呢。
說不定遇到的還不止一個。
那他所謂的前女友，很有可能說的是其他女生。
一想到這裏，想到周聿深可能被其他女生擁有過，喻初薇只覺心裏突然像是空了一塊似的，難受不已。
可轉念再一想，就算真的說的是她又怎樣。
在她禁不住對他再次心動時，因他的一句話一個行為胡思亂想時，甚至開始對他抱有期待時，他卻站在原地。
甚至就連想到複合，也會因為怕再次受到傷害，而一直往後退。
難怪他之前對她那麽冷淡，可能那個時候就想好了，讓她還清人情後，便與她再無瓜葛。
不管怎麽想，喻初薇都覺得有些難過。
心裏也像是塞了一團亂麻，憋屈又堵得慌，再加上趕上例假期，情緒好像一下子就失控了。
像是突然吃了一大口芥末似的，上頭又嗆鼻。
喻初薇鼻子一酸，眼淚也跟着冒了出來。
周邊依然人來人往，喻初薇擡眸，淚眼朦胧的再次望向了前面的周聿深。
他的背影在淚水中逐漸變得模糊，像是她怎麽努力都沒辦法靠近。
只會離她越來越遠。
喻初薇禁不住悶悶的嘆了口氣，那口氣剛落底，她就看到前面的周聿深突然停下了腳步，欲要轉頭望向她。
看樣子好像是有話要跟她說。
要是讓周聿深看到，她現在正淚眼婆娑的望着他，這大晚上的也太詭異了吧。
“……”
喻初薇緊忙也跟着停了下來，她刻意跟周聿深拉開了距離，而後她又慌張的用手背擦掉了臉上的淚水。
周聿深轉頭時，還以為喻初薇就跟在他的身後，不過差那麽兩三步，可望過去時，她竟然跟他隔了有七八步之遠。
他只好站在那裏，等着她。
直到喻初薇低頭走到他身邊時，他問她: “明天是直接回市裏，還是在這裏到處逛逛。”
喻初薇悶着腦袋，沒吭聲。
夜裏的光線暗，可以藏起她哭紅的眼，可她只要一開口說話，就會暴露濃濃的鼻音，一聽就能聽出來。
在這夜裏的寺廟裏，她又莫名其妙的哭了。
像個淚罐子。
“……”
跟周聿深即将擦肩而過時，喻初薇也不看他，只是悶悶的從喉嚨裏嗯了一聲。
便再無其他言語。
聽她嗯完，周聿深還等着她後面的話，可直到走出寺廟，都沒再聽到她說話。
他微擡眼皮，望了她一眼，雖然她什麽都沒說，但他也沒再繼續追問。
跟她交往過，自然會解她一些性子，她這樣心不在焉，應該是在想事情，亦或是在想剛才的采訪。
可能都沒聽到他在說什麽，他也就不再繼續追問了。
直到走到階梯那裏，怕喻初薇走神下臺階容易摔着，周聿深這才走過去，提醒她: “要下臺階了，需要我扶你嗎”
“……”
不需要。
他能不能不要理她!
喻初薇咬了下唇，她還是不敢說話，并不想讓周聿深聽出來她又哭了。
太尴尬了。
于是喻初薇只好跟剛才一樣，只簡單的嗯了一聲，就沒再說其他。
聽她似是答應了下來，周聿深就走上前，特意下了個臺階，站在那裏，很紳士的伸過去左手臂，等着她來扶。
喻初薇悶下了腦袋，不看他，也沒走過去，而是低低的垂着眼睫，跟周聿深擦身而過後，她就自個慢慢的走下了臺階。
仿佛周聿深不存在似的。
只留他一個人，空舉着左手臂站在那裏，像個雕塑似的。
“……”
周聿深望着她走下去的背影，雖然她剛才确實答應了下來，可這會兒看起來，她好像一點都不想讓他扶。
女孩子的心思有時候确實還挺難猜的。
周聿深放下手臂，他慢慢走過去，跟在了喻初薇的身後。
回到旅店，天色已黑透。
将要下車時，喻初薇感覺鼻音沒那麽重了，一路上都沒跟周聿深說話的她，終于主動跟他說: “我下午三點才吃的午餐，現在還不餓，晚餐不太想吃，你要是有什麽想吃的，我可以幫你買回來。”以謝你中午對我的照顧之恩。
周聿深微擡眼睫: “終于肯理我了”
“……”
他答非所問。
語氣雖淡淡的，可聽起來還是有些暧昧。
喻初薇故意清了下嗓子: “我剛才喉嚨不舒服，講不出話。”
“這樣，難怪我說什麽，你都只會嗯。”
“嗯。”
喻初薇幾乎條件反射的又嗯了一聲，話落對面人沒了動靜，望過去時，他正微擡着上目線望着她，卻不說話。
“……”
“你還沒說你晚餐想吃什麽呢。”喻初薇将話題扯了回來。
“嗯。”
周聿深有樣學樣的也跟着嗯了一聲。
他還挺記仇。
代班司機将車停到了路邊，車停穩後，周聿深才對她說: “你上去吧，不用管我，有什麽事你給我微信。”
聽他這麽說，喻初薇也就沒再跟他客氣，剛才從那麽長的階梯走下來，她确實累了，還真想回房間好好休息一下了。
于是她就跟他說: “行吧，那我就先上去了。”
說完，喻初薇趁着車門打開之際，她就拎着公文包下了車。
雖然在車上跟周聿深說沒什麽胃口，可後來他還是讓代班司機給她打包了一份晚餐，送到了她房間。
還是很照顧她。
不僅如此，就連第二天早上，周聿深也很照顧她，不僅幫她買了早餐，還讓司機買了份蛋糕，回去的路上餓了可以吃。
他還特意給她買了杯熱飲。
喻初薇坐下後，看到車後排置物架上給她準備的那杯熱飲，這一趟過來，周聿深把她照顧的這麽好，她還真有些過意不去了。
看周聿深坐下後，她主動開口道: “這兩天麻煩你了，本來你跟着過來，是讓我照顧你的，卻沒想到這兩天一直被你照顧，總之很感謝你。”
她的語氣很真誠，但話語卻也聽得出來刻意的疏離。
像從前一樣想跟他劃清界限。
周聿深沒說話。
黑色的邁巴赫緩緩啓動，朝着大路開去。
喻初薇望着周聿深的側臉，繼續道: “回去之後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或者有什麽想讓我做的，都可以告訴我。”
周聿深單肘撐窗，慵懶的側身倚着車身，他長指支在額頭，聽完喻初薇說的話，他微擡眼皮: “想還人情”
車窗簾只拉上了一半，有少許日光透進車裏，他微擡上目線時，雙眼皮褶子加深了些，多了些欲，少了些清冷。
半明半暗的薄光裏，他眼底似是含着笑，卻不達底，唇色亦是染了小許的光亮，有些豔麗，卻也意外的很勾人。
喻初薇看着他那個樣子，腦海裏突然浮現出民國時期的纨绔子弟，長着一張禍害衆生的臉，脾氣也很嚣張霸道，真怕他一張口就來一句，那就以身相許我。
“……”
喻初薇微舔了下幹燥的嘴唇: “前提是在我能力範圍，還有道德允許之內，還你的人情。”
周聿深唇邊浮笑: “好，那就給我包頓餃子吧。”
“餃子”
“嗯。”他緩緩垂下眼睫，呢喃道， “想吃了，你親手包的餃子。”
喻初薇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行吧，不過得下周末了，平常我沒時間。”
“随你。”周聿深收回視線，望向了車窗外。
喻初薇跟着側過了身，她拿起那杯熱飲，雙手捧着。
聊完想吃的餃子，她都不用問周聿深喜歡的餃子餡，就知道他喜歡的口味了。
海帶雞蛋蝦米木耳餡。
她以前給他包過，他最喜歡的一種口味。
即便過去那麽久了，有些話不用多說，默契卻還在。
回到浔城市，很快就迎來新的一周，喻初薇這一周都很忙，等一天天忙完手裏的工作時，轉眼間就又到了周末。
周六上午，喻初薇特意去超市買了面粉，還有餃子餡要用到的海帶木耳，成袋包裝的碎蝦米。
回到小洋樓時，周聿深正在客廳跟他的一位工作人員通視頻，喻初薇沒打擾他，只是拎着一大袋子東西，走到了廚房。
發面，清洗海帶，泡發木耳，蝦米，一系列準備做好之後，就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
喻初薇開始拌餡，揉面，包起了餃子。
那邊的周聿深跟工作人員聊完視頻後，他合上了電腦，聽見廚房忙碌的身影，他擡眼望過去。
喻初薇正低着眼睫包着手裏的餃子。
她修長的手指熟練的裹着餃子皮，輕輕往中間一捏，就包完了個餃子。
周聿深望着眼前熟悉的畫面，想起以前，有一年大年三十，兩個人一起過的年，餃子就是喻初薇包的。
吃完餃子，剛好過零點，外面放起了煙花。
喻初薇拉着周聿深走到陽臺上，她依偎在他懷裏，對着半空中的煙花許下了誓言: “我要和周聿深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
那是她跟他相戀的第一年，甜蜜膠着，永遠在一起這件事，好像是再正常不過，甚至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誰也不會想到那個永遠的誓言只撐了三年，兩個人就漸行漸遠，最後還是沒撐住的分了手。
周聿深眼睫微顫，他垂下視線。
這些年，也不知她大年三十是怎麽過的，是跟朋友，還是。
一個人孤零零的呢
包完餃子，剛煮上，喻初薇的手機就響起了視頻聊天的提示音。
是蘇曼玟打過來的。
她沒接，直接給蘇曼玟發過去一句話:在忙，等下我打給你。
蘇曼玟: OK。
等煮完餃子，喻初薇給周聿深撈起一盤，倒好醋汁，她就端着一小碗餃子，回到了她的房間。
回去後，她給蘇曼玟打過去了視頻。
那邊蘇曼玟很快就接聽了: “你剛才忙什麽呢”
喻初薇拿起小碗，給蘇曼玟亮了一下裏面的餃子: “周聿深想吃餃子了，所以我給他包了一頓，剛才你給我打視頻時，我正忙着煮餃子呢。”
“喻初薇。”
“幹嘛”
“我也想吃餃子了，你怎麽不給我包一頓。”
“……”
喻初薇含着筷子，頓了下，她才說道: “你想哪兒了，上周去雲福寺周聿深對我一直照顧有加，所以我就想還他人情，是他提出來的，想還人情就給他包頓餃子，所以我就給他包了。”
視頻裏的蘇曼玟禁不住啧了聲: “你跟周聿深現在是玩欲擒故縱呢”
不等喻初薇說什麽，蘇曼玟又接着道: “上星期你在車上還跟我發信息，說半天你跟他都沒話題，這才一個星期，他想吃餃子，你就給他包了，瞧你們這一來二去的，別到最後你們真的在一起了，我反倒成了你們Play的一環了。”
“……” Play什麽呀。
喻初薇沒說話，她抱着瓷碗，就着瓷碗的邊緣，慢吞吞的咬了半口餃子。
聽到蘇曼玟說她跟周聿深要是最後在一起了，她心裏竟然沒有任何波瀾。
也沒任何期待。
喻初薇忽地想起在雲福寺看到的那個許願牌。
如果許願牌上的祝語當真也是周聿深心裏的困惑的話，那對這樣一個害怕受到傷害，而寧願站在原地，甚至不惜錯過她，也不肯朝前邁一步的人。
喻初薇還有什麽好期待的呢。
咽下那口餃子，喻初薇擡捷，望着視頻裏的蘇曼玟: “我跟他不可能了。”
以後都不可能了。
從今往後，她會跟他劃清界限，不再胡思亂想，也不會再抱有任何期待。
“話別說太早。”蘇曼玟揶揄了一句。
喻初薇抿了下唇: “我們別聊他了，說吧，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差點忘正事了。”蘇曼玟在那邊打開了個冰激淩，接着道， “今年七月的煙火大會，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啊”
“那天大概是周幾”
“我看上面介紹，說是周五到周日連放三天，我們可以挑周六那天去看。”
“這樣。”喻初薇拿起桌上的臺歷，看了一眼，周六沒什麽安排，于是她答應了下來， “我那天也沒什麽事，那就一起去吧。”
“那就這麽定了，九點煙火大會開始，我們早點出發，占個前排，那我周六下午五點就開車接你去。”蘇曼玟跟她講。
“好，聽你的安排吧。”喻初薇就着碗邊慢吞吞的吃完了個餃子。
跟蘇曼玟後來又聊了些別的，喻初薇才挂斷視頻。
碗裏的餃子已經吃完，她還坐在那裏，用手機的網頁搜了下今年七月的煙火大會，看介紹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忽然想到她好像從來都沒在夏天看過煙火，只在冬天過年時見過那種零星的煙火。
夏天看的話，感覺應該會很不一樣吧。
喻初薇的心裏已經隐隐有了期待。
離煙火大會舉辦的日子也沒多少天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過去一周後，就到了跟蘇曼玟約定去看煙火大會的那天。
這還是喻初薇第一次去看煙火大會，難免有些興奮。
從早上起來，她心情就很好的樣子。
中午，給周聿深做好午餐，喻初薇跟他提了下晚上去看煙火大會的事。
“我晚上要去看煙火大會，下午五點就得出發，你晚上想吃什麽，我現在可以給你提前做好。”
周聿深放下手中的叉子: “不用了，晚上我跟助理随便吃些就好，你好好玩就行。”
“我晚上可能會晚一些回來。”
“嗯，沒事。”周聿深望着喻初薇的眼睛，他微擡了下右手臂，差不多要三個月了，再怎麽僞裝都有個時限，于是他假裝透底道， “其實我的右手臂傷勢差不多快好了，下個月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這個意思也就是說，下個月他痊愈之後，喻初薇就可以不用再照顧他，也可以離開他的小洋樓了。
明明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周聿深的手臂好了，喻初薇也可以回家了。
可是她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甚至原本因為去煙火而興奮的心情，此刻也沒來由的低落了許多。
喻初薇牽強的扯起唇邊笑: “那恭喜你了。”
看到喻初薇唇邊的笑，還以為她很開心馬上就要離開了，周聿深就随口調侃了她一句: “也同樣恭喜你，你很快也算是解脫了。”
他語氣輕飄飄的，聽起來完全沒有舍不得的意思。
喻初薇心裏莫名有些酸，她卻沒表現出來，而是順着周聿深的話也跟着調侃了一句: “是啊，總算不用惦記着你的一日三餐了，會自由很多。”
說完，喻初薇轉身離開時，她剛才唇邊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笑。
在悠忽間，就消失無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