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喻初薇沒辦法講出她現在正經歷的喜悅。
就像從前，她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她背負着一筆債的經歷。
不想說，也不想麻煩任何人。
即便發小蘇曼玟知道她的情況，但她也從未麻煩過這個發小。
從以前到現在，她都是一個人扛着。
就算遇到有些債主，在父親去世後，生怕她不還債，大半夜打來電話，各種言語辱罵，甚至恐吓她，不還清債款，她後半生都別想好好過。
還記得當時她握着電話，聽到那些不堪的言語，她因憤怒或者害怕而禁不住渾身發抖。
也會遇到債主家的兒子，就像趙旭斌這樣對她糾纏不清的。
可不管過去遇到什麽樣的刁難，她都一個人默默的咬牙扛了過來。
走出辦公室，喻初薇去了趟洗手間。
午休這會兒，洗手間裏幾乎沒什麽人，她走到一個隔間，推門，走了進去。
關上隔間的門，喻初薇坐到馬桶蓋上，而後拿出舊手機，趁着雜志社這邊的網絡，她打開微信，注銷了一直以來還債的賬號。
賬號注銷後，喻初薇出去吃了頓午餐，下午如常工作，離傍晚快要下班時，她特意請假半小時提前離開了雜志社。
她想去附近的營業廳注銷舊的手機號。
因為是異地注銷，有些麻煩，需要填寫申請表，喻初薇沒在意，按照工作人員的指示，一步步的提交申請，直至注銷了舊的手機號。
從營業廳走出來時，傍晚的日光依然還有些晃眼。
喻初薇拿出手機，她邊走着，邊打開了微信。
将手機貼近臉頰的一側，喻初薇大拇指摁着語音輸入鍵，給蘇曼玟發了條微信語音。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非常開心的事。”
蘇曼玟：？
喻初薇停到路邊，她單手握着手機，剛要回複蘇曼玟時，屏幕上方突然就冒出來兩條新消息。
是周聿深發給她的。
——晚上七點多，我回去吃晚餐。
——蔬菜沙拉，牛奶燕麥粥。
喻初薇匆忙回了蘇曼玟一句：“我這邊有事，等下再給你說。”
蘇曼玟：“喻初薇！你大爺的！”
喻初薇看了下時間，現在已經五點半了，還來得及，不過想起上一次給周聿深做晚餐時，那包燕麥片已經吃完了。
她得重新買一包去。
喻初薇切換到跟周聿深的聊天對話框。
喻初薇：我現在就在外面，馬上就可以回去，不過廚房的燕麥好像吃完了，麻煩你把常吃的那個牌子發給我一下。
約莫十幾秒後，周聿深給她發來個品牌名。
英文的。
此外，再沒任何多餘的話。
喻初薇也沒再理他，她打開手機裏的地圖軟件，在附近搜了幾家超市，想着周聿深吃的東西，應該不在普通超市裏。
于是她就直奔一家專門經營各種進口食品的高級超市。
買完燕麥，乘地鐵回到小洋樓時，已經是六點多了。
周聿深還沒回來。
等喻初薇做好晚餐，剛擺到餐桌上，外面響起了密碼鎖開鎖的聲音，很快周聿深推門走了進來。
喻初薇擡眼望去：“剛好，晚餐已經做好了。”
“嗯。”周聿深簡單應了一聲。
在玄關處換好拖鞋，他走進了房間。
洗幹淨手後，周聿深在餐桌前落坐了下來。
喻初薇沒離開，她還在廚房裏，收拾完，正要準備給她自己做份晚餐時，放在一旁的手機，接連響起了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
來了好幾條。
都是蘇曼玟發過來的。
——喻初薇！
——你到底有什麽事要告訴我？
——還講不講了？
喻初薇抽出紙巾，擦幹手上的水漬，她拿起手機。
——我現在有些忙，這周六你有時間嗎？
——我們當面聊。
蘇曼玟：你現在幹什麽呢？
喻初薇：在做晚餐。
蘇曼玟：還有其他事嗎？
喻初薇：沒了。
看蘇曼玟一直聊着有的沒的，喻初薇放下手機，轉身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水來，她擰開瓶蓋，還沒來得及喝，蘇曼玟又給她發來個信息。
這次是條語音，長達兩分多鐘。
喻初薇也沒多想，她下意識的點開播放鍵，一邊喝水，一邊聽着蘇曼玟的那條語音。
“你先別吃呢，幹脆出來吃吧，順便再相個親，我這邊有個超級無敵的優質男，長相好，事業好，性格也好，我跟你說，你今天晚上要是不去的話，喻初薇，你後悔一輩子去吧。”
那條語音播放完畢，小洋樓突然靜谧一片。
靜到只剩下那邊周聿深攪拌燕麥粥的細嗦聲音。
甚至。
喻初薇咽下嘴裏那口水的“咕咚——”一聲，也尤為的響亮。
“……”
喻初薇擰緊瓶蓋，将那瓶水放到一邊，她轉身，趁着朝冰箱那裏走過去時，她偷偷看了一眼還坐在餐桌前的周聿深。
屋子裏的白光很亮，冷白調裏摻雜着些涼意，大片落在周聿深的身上，他的眉眼如常淡涼，像是深冬雪天裏出沒的冷月，還沒落在人身上，就已感覺到了寒意。
若即若離的讓人生了距離感。
冷漠的樣子，跟上次在酒吧時如出一轍，不管她有沒有炮友，他其實一點都不在意。
就像今天聽到她可能要跟別的男人相親，他也完全不在乎。
喻初薇打開冰箱，還沒從裏面拿出來東西，她又煩躁的關上了冰箱門。
她其實也搞不懂，為什麽會那麽在意周聿深的反應，總是想從他的表情，語氣，甚至眼底，找尋一些從前他對她很在意的溫存。
明知道是她自作多情，可從他那裏什麽都找不到時，還是會忍不住失望。
沒出息的樣子，可憐又好笑。
喻初薇轉身，她重新拿過手機，準備回複蘇曼玟。
她其實對相親一點都不感興趣，卻賭氣般的給蘇曼玟發了條語音：“好啊，既然有個那麽好的男人，當然不能錯過了，那就去見見。”
這句話落下去之後，那邊周聿深安靜的坐在那裏，他的眼睫微顫，神色在輕微之間染上了些落寞。
喻初薇發完那條語音，幾分鐘後，蘇曼玟就回複了她：“我跟他商量好時間了，八點半迎賓路上的藍色港灣餐廳見，你快去打扮吧，穿漂亮些，迷死他！”
“知道了，我這就洗漱打扮去。”喻初薇邊用手機發着微信，邊離開了琉璃臺，走出來時，她眼尾又刻意掃了周聿深一眼，繼續道，“而且今天晚上，我要穿個緊身裙，特別性感的那種。”
她轉身，朝着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去。
周聿琛用銀叉随意戳了塊西藍花，餘光裏卻注意着喻初薇離開的腳步，直到看到她走遠，他才微擡上目線，望着她離開的背影。
盤子裏的西藍花，被他用叉子戳了好幾下，卻始終沒送到他嘴裏。
他見過喻初薇穿緊身裙的樣子，很媚。
一想到她為了別的男人而特意裝扮的樣子，周聿深好像突然就沒什麽胃口了。
喻初薇化完妝出來時，看到周聿深還坐在那裏，可看他的樣子卻有些不對勁，他左手掌抵着胃，微側頭垂着眼睫，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起來很難受。
像是胃病發作的樣子。
餐桌上的蔬菜沙拉也還剩一大半，周聿深好像都沒怎麽吃，他看起來還真是有些不對經了。
喻初薇想當作沒看見，胃疼就去吃藥，關她屁事。
只是。
當她走過餐廳，餘光剛略過周聿深窩在那裏的身影時，她的腳步就不由得頓在了那裏。
始終沒辦法再往前走一步。
喻初薇認命般的輕嘆了口氣，她轉身，望着周聿深的背影：“你臉色看起來有些差，是不舒服嗎？”
周聿深背對着她：“胃突然有些難受。”
“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不用，吃顆胃藥，休息一下就好了。”
喻初薇摘掉肩上的包包，随手擱到了沙發上：“那我扶你回房間吧。”
周聿深沒有動。
直到喻初薇走過去，才聽到他音色低涼的丢過來一句：“還有些痛，讓我緩一下。”
“……”
喻初薇只好等在了那裏。
幾分鐘後。
“所以現在好些了嗎？”
周聿深轉頭，望向喻初薇，淡涼的眉眼裏沒任何情緒：“好一些了，不過還得麻煩你扶我上樓。”
“好，我扶你上去。”
喻初薇走過去，離他更近了些，她上手扶住他的左手臂，慢慢的攙扶着他，朝樓上走去。
從餐廳走到周聿深的卧室，不算太遠，但因為他不舒服，只是扶着他上了個樓，就用了好幾分鐘。
走進房間。
“你先坐這裏，我去幫你倒杯水。”
“好，麻煩你了。”周聿深一直很客氣道。
聽着他這麽生冷的語氣，喻初薇沒應話，只是轉身朝門口走去。
周聿深微擡視線，望着她離開的背影。
她果然穿了一件黑色的緊身長裙，長度剛過膝蓋，後面的裙擺分叉，裸着她白皙纖瘦的腳踝。
随着她走路時，長裙包裹的身材曲線也尤為的明豔動人。
直到喻初薇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周聿深才收回視線，他從櫃子裏拿出日常用的藥箱，從裏面翻出一盒胃藥，将裏面剩餘的兩板藥藏到了櫃子的最深處。
而後他不動聲色的将空藥盒丢進了藥箱裏。
喻初薇端着一杯水進來時，看到周聿深還坐在那裏，于是問他：“你的胃藥在哪裏？”
周聿深将藥箱順着桌子推了過去：“都在這裏面。”
喻初薇将水杯放到桌上，她打開藥箱，翻了翻，只翻到個空的胃藥盒。
“裏面沒藥了，還有其他備用的藥嗎？”
周聿深擡捷，面色沉涼的對上她的視線：“沒了。”
喻初薇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快八點了：“那你在家等着，我去外面幫你買胃藥去。”
周聿深喉間低嗯了一聲，沒再說其他。
喻初薇拿着空藥盒，轉身再次走出他的房間。
下了樓，她從包裏掏出手機，給蘇曼玟發了條微信：抱歉，這邊突然有事發生，我過不去了，幫我跟你那個朋友也道個歉。
她甚至都沒猶豫的，就直接編輯這句話，拒絕了這次相親。
反正她本來也不想去。
走出小洋樓。
外面已天黑，半天邊的夜空低垂，隐約能看到閃爍的星光，盛夏黏熱的空氣裏也夾着淡淡的花香氣。
喻初薇單手握着手機和空藥盒，朝小洋樓的出口走去，剛走至一半，手機屏幕亮起，進來兩條微信新消息。
她解鎖，看了一眼，都是蘇曼玟發給她的。
——你能有什麽事不能去了？
——怎麽這麽突然？
喻初薇捧着手機，回了一句：不是我，是周聿深突然胃疼了，我得留在家裏看着他。
那邊沒了回應。
兩三分鐘後，蘇曼玟的語音信息就接連炸了過來。
——“喻初薇，你是活菩薩轉世嗎？給他買藥不就行了，幹嘛還要看着他？”
——“我告訴你，你給我清醒一些！你倆現在什麽關系都沒有了！上次在酒吧，他連你有沒有炮友都不關心，我可都看到了，他現在根本就不在乎你！”
——“你現在在他心裏屁都不是！”
“……”
是朋友麽。
怎麽還往人心裏這樣怼冰錐子的。
可想來，蘇曼玟罵她罵的也沒錯，喻初薇倒是也有些搞不清了，到底是她不想去相親，還是想留下來照顧周聿深呢。
走到外面的馬路上，沒走多久，就在路口的轉角那裏，看到一家藥房。
喻初薇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周聿深窩在那裏難受的樣子，在那一瞬，她完全清楚了她心裏的感受。
她想留下來照顧周聿深。
可這個想法，她又別扭的不想讓蘇曼玟知道，于是就邊走着，邊捧着手機回了蘇曼玟一句：你想多了，他胳膊是因為我受傷的，現在行動不方便，胃還疼着，萬一我不看着出了什麽事，那我欠他的人情不就一直還不清了？
蘇曼玟：行了，我不管你了，你随便吧。
喻初薇：別生氣嘛，這周六我請你去酒吧，我想當面跟你說一件開心的事，而且只想分享給你聽，我們周六見，絕對不爽約。
蘇曼玟：敗給你了，那就周六見。
喻初薇：嗯嗯，麽麽噠！
發信息的工夫，喻初薇就已經走到了藥店門口，她推門進去，買了盒胃藥。
出來時，她順手将之前的那個空盒子丢進了垃圾桶裏。
回到小洋樓，周聿深還在樓上。
喻初薇在玄關處換好鞋子，她一路穿過客廳，邊上樓，邊從藥盒裏拿出一板藥。
走到周聿深的房間門口，她敲了敲門，裏面很快回應道：“進來。”
喻初薇推開了門。
房間裏亮着燈，她望過去時，剛好跟坐在對面的周聿深微擡的視線相對上，他左手掌還抵着胃，微弓着身子。
他半張側臉隐在暗光裏，微擡着上目線，雙唇抿直，天生着一股冷然的氣質，但這會兒，仿佛能從他的眼底尋得一絲隐忍後的平靜。
像是野外的孤狼暗自在舔舐傷口，強大，卻也可憐無助。
這一眼，令喻初薇心裏沒來由的泛起了褶皺。
到底還是有些心疼的。
喻初薇咬了下唇，她走過去，避開周聿深的視線：“我先扶你到床上吧。”
“嗯。”周聿深站起了身。
喻初薇繞到他的左側，扶着他，慢慢将他扶到了床邊。
“胃藥在這裏，你趕緊喝一顆吧。”喻初薇用指甲摳破了包裹藥片的錫紙，準備将藥遞給周聿深。
周聿深攤着掌心，伸手接過了她遞過來的胃藥。
喻初薇又将那杯水遞給他，看着他喝完藥，她又從他手裏接過杯子：“那你休息吧，有事的話，直接給我發微信。”
似是想起了什麽，她又說道：“算了，還是給我打電話吧。”
周聿深沒說話。
想起還沒給周聿深留過電話，于是喻初薇轉身，她走到書桌前，撕下一張便簽紙，寫下了她的電話號碼。
而後她又轉身，再次走回床前，将那張便簽紙貼到了床頭櫃上：“好了，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說完，她幫他關上燈，離開了他的房間。
門關上，幽暗的房間裏只剩下周聿深一個人。
聽着外面的腳步聲走遠，周聿深沉靜的坐在那裏，有微光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的光線裏，他神色淡然，涼薄的垂着眼睫，像是夜裏出沒的吸血鬼，一張好看的臉驚豔無比，卻沒溫度，也沒情緒。
他微擡左手，慢慢的解開了右肩膀的吊臂帶。
随手将吊臂帶丢到一邊時，他的舌尖也将剛才含到嘴裏的藥片抵了出來，輕咬在了齒間。
周聿深抽出一張紙巾，吐出藥片，他将紙巾揉成團，沖着不遠處的垃圾桶丢了過去。
那團紙從半空中劃過，“啪嗒”一聲，掉進了垃圾桶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