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酪漿櫻桃
第12章 酪漿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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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河貫通洛邑,是京畿第一大河,擔負南北糧食漕運重任,地方土特産也要經由它運至京城。寬闊河道每隔一段都有座橋架空其上,其中主橋以丹雘塗飾,并無立柱與橋洞,從遠處眺望過去倒真似天邊飛虹。
今日的岸邊人聲鼎沸、喧鬧非常。
鼓點陣陣氣勢磅礴,一艘艘龍舟争先恐後劃過,舟上漢子們齊聲喊着口號,振臂奮力劃槳,水花四濺。
聞昭穗此時正和周盼一同坐在岸邊閣樓上,邊吃着瓜子邊觀看龍舟賽。
三樓雅座需提前預定,價錢也不菲,故而客人比下面兩層少了許多。聞昭穗帶着半夏上了樓,讓馬夫等在畫閣外。
她今日是拿着慶陽腰牌才出的宮,池令傾說端午龍舟千篇一律早看膩了,便直接将腰牌借給聞昭穗用了。
“盼姐兒,你猜哪隊會贏?”聞昭穗饒有興致,在宮中待了大半月總算出來一回,實屬不易。
周盼複又探頭往河面看,“許是橙衣衫那隊吧,我看其他船都落了他們一截子,估計一時半會兒也追不上。”
“我也是這麽想的。話說還是像你一樣住宮外自在啊,想什麽時候出來便什麽時候出來。還有這一路的坊市都可以逛,不像我,每日只能在學宮和清居殿兩邊跑。”聞昭穗靠回圈椅,越說越羨慕。
“各有各的好,郡主若真想出宮再去找三殿下借腰牌也成。你別看她嘴上嫌棄,其實還是很好說話的。”周盼道。
聞昭穗眼睛一亮,湊近,“說到這個我确實挺好奇,盼姐兒你和慶陽公主是怎麽認識的?她小時候和現在一樣不一樣?我第一回見公主時還怕她真要責罰我呢。”後來才發現池令傾不僅吃軟不吃硬,還十分護短。
“也沒幾年吧,那時候我們還都未進弘文館,只是湊巧在宮外的戲臺前遇着了。不過我當時并不知她是公主,只當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出門看戲,就同她随意說了半晌戲文。後來再見就是跟我娘入宮赴年夜宴那回了,這才知道她來頭如此之大。”周盼笑了笑,酒窩淺淺。
聞昭穗聽得津津有味,不由回想起今晨池令傾笑她專門出宮看龍舟的樣子。敢情池令傾之前也喜歡搞微服出行去看戲這套,分明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半夏,把櫻桃拿來。”她停下嗑瓜子的手,口中有些發幹,喝了口清茶潤嗓。
“好嘞。”半夏掂起食盒遞過來。
出門游玩自然要帶瓜果。櫻桃這幾日剛熟,聞昭穗不僅做了蜜煎櫻桃,出宮前還着人拿了些新鮮的。于是乎周盼便看見聞昭穗從食盒率先拿出了兩個碗,忍不住開口:
“別人出門都是帶胭脂水粉、扇子香包,你倒好,怎的連碗都帶來了?”
“這可不是普通的碗,這可是琉璃碗,大老遠從波斯運來的呢。”聞昭穗煞有其事介紹道,十分輕柔地将藍色琉璃碗放在桌上,半透明的碗壁刻着異域風格的花紋,質地晶瑩剔透。
“還別說,你這碗确實精致。”周盼伸手摸了摸外緣。
“那可不,吃櫻桃就要配這樣的碗。”聞昭穗在兩個碗中都裝了一大半櫻桃,随後澆上一勺蔗漿和兩大勺酪漿,酪香與果香交織。
“吃吧,連酪漿都是我自己調制的。”聞昭穗已端起了小碗。
這時候還沒有酸奶,只有味道更淡更稀的酪漿。聞昭穗熬了幾個晚上、換了幾次配方把最初的乳酪調成現在接近酸奶的口感,之後包好幾罐送去了長春宮。慶陽嘗過後立即往清居殿送來了上好的乳酪,讓她多做酪漿。
天氣漸熱,酪漿不能放在外頭。慶陽又大手一揮,聞昭穗便能堂堂正正将其儲存在宮裏的冰窖。
抱大腿的感覺實在美妙,聞昭穗深有體會。
酪漿與櫻桃入口,還帶着細微涼意。濃稠、酸甜、柔滑,櫻桃是上好的朱櫻,飽滿而清甜,但果子遠遠沒有酪漿來的驚豔。醇厚的酪漿酸甜适中,入口即化又回味悠長,看着似山頭皚皚白雪,吃着如雲朵綿軟順滑。櫻桃奶香一瞬間充斥口鼻,跳躍又純粹。
“郡主,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周盼放下酪漿櫻桃,表情鄭重。
“你說就是了。”聞昭穗心頭一跳,難道周盼覺得這酪漿難吃卻又不好意思提出來?也是,她可能還吃不慣酸奶。
“是我唐突,想着……日後可否有機會去你清居殿用次膳?若是麻煩便算了。”周盼猶豫着,終于說出了心底這句話。
聞昭穗光做些小食都這麽好吃,每回還不帶重樣。而且聽郡主說她在宮裏也時常自己做膳食吃,那……定然更美味了。周盼家教嚴格,可這次她實在是想嘗嘗聞昭穗親手做的飯菜,也算了卻一樁心願。
聞昭穗一愣,随即失笑,“就這個嗎?我還以為是什麽要緊事。莫說一頓了,你就是每日都來也成。想吃什麽提前說,我給你備好,保管你吃好喝好。”
“那就提前謝過郡主了。”周盼道,不由開始憧憬。
“這兒還有蜜煎櫻桃,我用蜂蜜熬的,你別忘了吃。”聞昭穗将另一個小瓷碗推到周盼面前,裏面堆疊着大大小小的櫻桃蜜餞,紅瑪瑙一般玲珑剔透。
周盼正欲伸手去拿,忽聞外面嘈雜之聲頓起,“救人”、“翻船”……之詞摻雜其中。
出什麽事了?
二人忙起身走到憑欄旁觀望,只見剛剛還奮勇當先的那艘龍舟即将完全沒入河中,僅剩個龍頭露在水上,看着實在不吉利。舟上的漢子接連掉入水中,會凫水的還能帶個人,不會的只能無力撲騰。原本接近尾聲的龍舟賽被驟然打斷,場面十分混亂。
閣樓上的人們見此也大都瞠目結舌,議論紛紛。
“天,船怎麽還翻了?”聞昭穗一驚,雙手緊握在木欄杆朝那邊看去。
“我的老天爺,這不會出人命吧?”半夏喃喃道。
周盼也始料未及,凝着眉頭沉聲說:“好端端的怎會突然就翻了呢?船沉下去也就罷了,只希望人不要出事。”
“奴婢看到已經有巡檢使朝這邊來了,還好今日節慶,城中安排了不少巡邏的人。”周盼的侍女指着另一個方向,果然有一隊官府的人小跑而來。
很快,前面的幾個巡檢使就已跳下河去救人了。
“我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事,往年端午……”周盼話音還未落,一陣霹靂咣當從樓下傳來,一個小厮打扮的灰衣男子跌跌撞撞沖上三樓,左臂不知被何利器劃了一道大口子,正往外冒血。頭發散亂,像個亡命之徒。還離欄杆旁的幾人很近。
客人驚呼,茶樓登時也陷入混亂。
“主子小心!”半夏最先反應過來。
聞昭穗被周盼拉着連連後退,神情緊張。
她好不容易才出趟門,這事兒一樁樁的怎麽來之不盡?
“主子,找機會下樓。”半夏擋在聞昭穗身前,捏緊了腰間軟鞭。
半夏粗枝大葉,想問題做事情也不怎麽會拐彎,可夫人偏就是挑了她和素馨随着聞昭穗一同入宮。原因除了和聞昭穗熟絡外還有一點,那便是她自小習武,有兩把刷子在身上,這樣一旦發生危急還能護着郡主一二。
與此同時,又有兩個提刀的黑衣人沖上了三樓,皆蒙着半張臉,朝着那男子步步緊逼。
周遭一瞬間靜默下來,大家默契地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引起歹人注意。
聞昭穗拉着周盼悄悄向樓梯口後退,另一只手還不忘掂起棗紅食盒。裏面還有不少她親手做的蜜餞,丢在這裏太可惜,況且這還是自己最喜歡的食盒。
“把東西交出來,饒你一命。”領頭的黑衣人說道。
“東西我扔了,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可笑我之前還一直以為你們是真心合作,好啊,現在一轉眼就來斬草除根了?那誰也別想好過……”男子抱着左臂傷口咬牙道。
“可以。”黑衣人一腳将他踹翻在地,複踩在他手腕,蹲下來直接挑斷了男子手筋。
“啊——”慘叫凄厲。
聞昭穗手中食盒差點掉下,半夏在人群中護送着她下樓。
“快、快走。”周盼連話都說不完整了,緊随其後。
巨大的疼痛自手腕散布到全身,男子臉色煞白,瞬間布滿冷汗。他本以為大不了就是個死,可這世上往往有更多比死還難熬的法子。絕望席卷而來,他當初就不該和他們做交易。對方将自己拿捏的清清楚楚,自己卻連他們幕後之人的影子都沒見過。
“你還有手筋、腳筋,在巡捕過來之前剛好能挑完。”黑衣人刀尖劃向他另一只手腕。
“等等——我說……我說還不行嗎!”男子疼到痙攣,終是屈服。“我給了那個姑娘,穿着……綠衣裳。”
“她在下面。”另一黑衣人向外看了圈,鎖定在一道背影。
“雖然識相,但還是晚了。”領頭一刀劃過男子喉嚨,随後直接将他從三樓抛下。
外面,周盼的馬車就停在門口且離得更近,她便先上去了,扭頭對聞昭穗說:“你讓車夫跟在我們身後,先去我府上壓壓驚。”
“好。”聞昭穗點點頭,是得壓壓驚。随即走到側門旁邊,車夫把轎凳放下,聞昭穗擡腳正待踩上去……
“砰——”剛剛那名灰衣男子從上面直直砸在馬兒前身,複又滾落在地,已經沒了生氣。
馬兒受驚嘶鳴,一瞬間便帶着整個馬車向前沖去。周盼的車夫為了躲避只得甩鞭起行,距離聞昭穗越來越遠。
周盼颠簸中開窗朝後看,只看見雜亂無序的人群未見聞昭穗身影,兩耳嗡嗡。
“主子快走!”此時聞昭穗還在怔愣中,半夏再次将她推開,轉身抽出長鞭。
只見剛剛樓上的兩個黑衣人不知何時下來了,一同盯着聞昭穗,目光不善。
不會是來殺我的吧?聞昭穗莫名其妙卻感到心底一沉,不好的預感升起,恐懼逐漸蔓延。
“您先走,這裏有我們擋着。”車夫此時也拔出車下暗格裏的長刀,和半夏一左一右擋在聞昭穗身前。
“你們小心!打不過一定趕緊跑!”聞昭穗知道自己在此地多留只會拖累他們,急忙抱着食盒朝另一方向跑去。
刀劍相撞之聲從身後傳來,陷入膠着。
誰知除了這二人竟還有一個黑衣人,不知是從哪兒竄出來的,飛身朝聞昭穗追來。
老天,她不會真要死在這兒了吧?
聞昭穗正想将食盒扔到黑衣人腦袋上擋一下試試,一輛玄色馬車停在了她身前。
而她沒注意到的是,後頭黑衣人在看見馬車的第一眼便止住了腳步,眼中恭敬。
陌生的車夫,神秘的馬車。
還有熟悉的、淡漠的嗓音:
“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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