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萌宗重傷在身, 被打得節節敗退,張先生身單影只也是應付吃力,兩人不斷向後拉扯戰線, 從屋前的空地一度打到了後邊的竹林裏,就連在竹林裏避難的徐恩予他們也受到牽連,也不得不退到了泗泥沼澤的外圍。
秦筱用妖力克制着在她的血脈中橫行的毒氣,已是占據了上風,很快就能擊潰張先生他們, 從這場惡戰中脫身。誰知月兒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喊,瞬間擾亂了她的心神和陣腳, 讓她顧不上眼前戰局, 神色慌張的回身一望。
兩人在四目相對那一瞬間,秦筱那張因暴露了本體和毒性侵蝕的可怖臉龐, 将月兒心中最後的幻想全部擊潰——眼前的這個怪物不是別人,就是秦筱。
即使他努力的不讓自己崩潰和失控,可看到秦筱這個樣子, 雙腳還是本能的往後趔趄了一步, 像是想帶着他逃離這裏。
“月兒……你怎麽醒了……你不該醒的……”
秦筱的眼眸深垂,難以置信的晃動着腦袋, 一步一步, 艱難而又渴望的朝着月兒的位置走了過去。
她陡地瞥見自己那雙跟野獸一樣的雙手,整個人一怔, 忽然停在原地, 用兩手将自己的整張臉給捂了起來, 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語道:
“不能……我不能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不行、不行!”
張先生突然松了口氣,他沒有想到事情會出人意料的往眼前的這個方向發展。
他看了一眼剛被秦筱的狐尾給打脫了手的軟劍,趁着秦筱沉浸在痛苦懊惱的情緒中無法自拔,迅速撿起軟劍朝着她的後背擲了過去。
“小心!”月兒瞥見了朝着秦筱飛來的軟劍,雖然心中仍是怕她,卻還是忍不住大喊了一聲。
秦筱緩緩擡起頭,已是面如死灰魂不附體,眼中除了絕望已經沒有了任何神采。她分明感覺到了身後襲來的劍氣,可以躲,卻不想躲。
月兒看到了她的這副模樣,她處心積慮所做的一件就失去了意義。
如果兩人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她以後只能遠遠的躲着他,那與将她淩遲處死沒什麽區別。與其去面對這樣的結果,還不如現在就讓她去死。
她解脫般笑了,輕輕擡起手,想最後再觸摸一下眼前的這個男人,可是他卻毫不猶豫的從他身前挪開了。
在那一刻,秦筱徹底的絕望了。
就在這時,絕兒抱着海棠從屋子裏跑了出來。
她還沒有從秦筱正站在與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的恐懼中緩過來,就看到月兒一個錯身站到了秦筱的身後。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目中,長劍入骨的穿透聲劃破了寂靜的黑夜。一陣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涼風,輕輕拂動起所剩不多的幾棵竹樹,竹葉嘩——嘩——的響着,凄凄戚戚,像是在給什麽人送行。
月兒倒下了。倒在秦筱的面前。被軟劍刺穿的胸膛,由鮮血暈染出了一朵凄美的花樣。
“月兒——”
秦筱歇斯底裏地大喊了一聲,難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的月兒,摻着黑色毒血的斷腸淚奪眶而出, “你怎麽這麽傻!?”
月兒頭一回看到自己的血,被軟劍筆直穿透的胸膛許也有些未料到,麻痹着竟一時感覺不到疼。
秦筱收回了她的妖性,藏起了自己的九尾和又長又利的指甲,只有臉上的毒氣仍消退不下去,可已沒剛才那般駭人。
月兒看着她笑了,艱難的擡起手摸了摸她眼角的血淚,氣若游絲道:“你該早些告訴我的。”
秦筱哽咽着,拿住了月兒的手,卻已感覺不到他掌心的溫度,“告訴你我不是人?是只狐妖?我怕……”
“可你不說,我也早就知道了。”月兒氣力不接地咳嗽了一聲。
秦筱聞言,腦子嗡了一聲,他早就知道了?怎麽會……
“你看你,二十年,都不見老。”月兒頓了頓,欲言又止,“我想過你可能不是尋常人,可沒想到……”
徐恩予見秦筱變回了人形,月兒又中劍倒地,兩人凄凄慘慘的,看來這場架是打到這裏了。
他帶着金吉銀吉跑到張先生和萌宗身旁,分別查看起他們的傷勢。霜霜見絕兒懷中抱着一只白狐,呆呆的立在秦筱的身後,便鼓足勇氣沖過去找她。
霜霜跟秦筱保持着好一段距離,戰戰兢兢的從她身旁飛快的跑了過去,秦筱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噙着淚抱着月兒冰冷的手。
“你懷裏的狐貍怎麽了?”霜霜長籲了口氣,心有餘悸的瞥了秦筱一眼,就算她變回了人樣,那模樣叫人看了仍是後背發涼,只是只身擋劍奄奄一息的月兒讓她唏噓不已。
絕兒被霜霜驚了一下,從眼前震撼的一幕中回過神來,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海棠,都來不及跟霜霜細說,就急急忙忙的往徐恩予的位置跑了過去。
月兒的餘光瞥見她懷中的海棠,心裏一慌,忘記了自己的傷勢正準備坐起來,卻被秦筱眼疾手快給按住了。
“月兒,求你了,別動。”秦筱帶着哭腔祈求着,她知道月兒記挂着什麽,頭也不回的叫住了絕兒,“海棠怎麽了。”
絕兒怔在原地,神情複雜的看向她,“它剛才自殘,一頭撞到牆上去了。”
秦筱之前的表現确實冷血兇殘,可她對月兒的深情和執着的守護,卻讓絕兒動容。
甚至是襲擊過她的海棠,那份因為自己誤傷的主人,因愧疚而決絕的想去徇死的心,也深深的震撼到了她,讓她無法置若罔聞。
雖然絕兒不知道這樣深厚的感情和牽絆緣何而起,但在人身上都不一定做得到事,這些動物卻做到了,怎能叫她不憐。
“海棠一定是在怪自己咬傷了我。”月兒蒼白的笑了笑,摸着自己胳膊上被咬的位置,央求起絕兒,“幫我救救它,救救海棠。”
“我會的。”絕兒看着月兒不忍的咬了咬嘴唇,他都奄奄一息,還一心記挂着海棠。
可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月兒那樣的傷勢,只怕是神仙也難救,那柄劍直直的插在他胸口上位于心髒的位置。
“自己都快沒命了,還想着救這麽個畜生。”徐恩予提着藥箱,不知道什麽時候從竹林外走了過來。
張先生也沒想到自己的孤注一擲沒傷到正主,卻殃及了無辜的旁人,一時內疚,便第一時間支使着徐恩予過去看看。
都已經這個時候了,不管是張先生一方,還是秦筱,已經都沒有繼續打鬥下去的實力了,偃旗息鼓已是大勢所趨,只不過之後該何去何從,張先生不知道,秦筱更不知道。
只是所有的人都不希望月兒成為這次戰鬥的犧牲品。
徐恩予并沒有像霜霜那樣害怕秦筱,他清楚的知道,以目前的情形而言,他這個大夫正是她所需要的。
“我只能盡量幫他減輕痛苦。”
徐恩予用藥箱裏的剪子剪開的月兒的衣服,中劍的位置确是在心髒無疑。他懂西醫,如果現在給他一個手術臺,同時備上足夠的西藥和血漿,或許月兒這條命還能搏一搏,可現在,他卻只能給月兒注射一些麻藥來減輕他的痛楚,甚至連劍都不能□□。
“如果只是讓他減輕痛苦,我也可以。”秦筱忽然十分陰沉的看向徐恩予和他手裏的注射器,用只有自己和他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的脅迫道:“我要你救活他,否則——”
“否則你要我跟他陪葬嗎?”徐恩予冷冷一笑,毫不畏懼的将手裏的麻藥注射到了月兒的身體裏,“如果我沒記錯,這些可都是你親手造成的,該陪葬的是你。”
秦筱聞言,如五雷轟頂。
徐恩予說得沒錯,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因為她的貪婪和自私。
絕兒吃驚的看着徐恩予手裏從未見過的注射器,連忙将懷裏的海棠也遞了過去,“還有它。”
徐恩予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翻起海棠的眼皮和額頭上的傷口看了看,擺了擺手說:
“看來是下了狠勁撞的,頭骨都裂了,眼白也翻出來了,只吊着一口氣,你覺得我能起死回生?”
絕兒啞言,難過的看着身體正在逐漸變得僵硬的海棠。她知道就算徐恩予說話再難聽,也不會見死不救。如果是這樣,或許,該讓它待在自己最心愛的主人身邊。
她輕輕地将海棠放在了月兒的身旁,不忍看着這一對可憐的主仆的彌留之際,悄悄的背過了身。
現在這個時刻,眼前的這一幕,她已經沒有任何心情再去記挂自己此行的目的和隆家的酬勞了,比起這些身外之物,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絕兒就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因為這些錯綜複雜的形勢,差點她忘記了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