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請問你們這兒能測吉兇嗎?”
來人是一個拄着拐杖的老太太, 後背上頂這個大羅鍋,整個上半身就像被強風打彎的蘆葦, 正笑眯眯的看着絕兒和饅頭。
絕兒見饅頭分了神,連忙掙開了他, 一心記挂着上門的生意, 慌亂的将耳墜給拿了下來, 尴尬的回老太太說:“測!您想問哪方面?”
她趁着老太太思考的空隙不動聲色地打量起了她的裝扮。
雖然這位老太太身形佝偻,樣貌尋常, 可耳朵上那對又肥又大的耳垂卻意味着她肯定有富貴命。
而且老太太手上的拐杖是名貴的黃楊木制,握把處還是精雕細琢的龍頭。不光如此,她兩只手腕上一只戴着厚重的金手镯,一只戴着清透的白玉手镯, 手指上還戴着好幾個以純金為戒托的瑪瑙戒指, 加上身上的那一身綢衫, 一看就是來自富貴人家。
絕兒估摸着,要是不出意外, 這能是個大買賣。
老太太似乎想起了心事,也笑不出來了, 沉沉地嘆了口氣:“想給我孫子測測這回能不能活命。”
“怎麽說?您孫子是病了還是遇到別的什麽禍事了?”絕兒在桌下悄悄踢了踢饅頭的腳,裝作清嗓子似的咳嗽了幾聲,然後拿着手指往自己的手掌心上比劃了幾下。
饅頭一看就明白了, 連忙掏出他的小本本, 一副勤勉好學的模樣, 豎起耳朵聽起了絕兒跟老太太的談話。
“我孫子是病了。”老太太愁容滿面, 唉聲嘆氣,她往桌子附近瞧了幾眼,不好意思的問道:“有沒有個坐的?我年紀大了腰不好,站久了吃不消。”
絕兒聽這老太太的口氣似乎是準備長聊,連忙取下了自己身下的圓凳端了過去:“您坐,慢慢說。”
老太太感激的笑了笑:“我看人家算命的都是戴着眼鏡,蓄着大胡子的先生,怎麽你一個小姑娘也來算命啦?”
“都是為了讨生活。”絕兒不卑不亢的說,“不過您別看我年輕就以為我不靠譜,我已經在這邊擺了好幾年算命攤,有口皆碑,您大概很少出門吧?不信你随便抓個人問問,不準不收錢。”
“你倒是說對了,我确實很少出門。”老太太笑了笑,“就沖你這丫頭的機靈勁,我也得信你不是?”
“老太太過獎了。”絕兒微微一笑,“你看這裏人來人往,要不咱們就先說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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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老太太點了點頭,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我孫子五天前就病在床上醒不來了,也沒啥征兆,鎮上的醫生都請過了一遍……對了,還有那個新開的徐張醫館的徐大夫也請過,聽說還是留過洋的,結果還不是一樣不行!都治不好我孫子。”
絕兒沒想到在老太太嘴裏還能聽到認識的人,想了想便問:“大夫們沒說您孫子生的什麽病?”
“就是沒診出來,他們說我孫子的身體也沒什麽問題,給他弄了不少補藥,就是怎麽樣也醒不過來。”
“哦,這樣啊。”絕兒點了點頭,心想如果身體沒問題卻長睡不醒,那或許是中了邪症,“那我就先給您孫子算一卦吧,您在紙上寫下他的生辰八字和姓名。”
老太太想了想,接過紙筆将她孫子的生辰與姓名寫了上去,問道:“這裏面有什麽門道?”
絕兒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端詳着紙上的信息看了看,手上掐指算着,心裏對照着五行陰陽占蔔着。
老太太這孫子今年剛過20,正是先天陽氣最盛的時候,而且他的生辰八字竟是少有的純陽八字,按說不會輕易中邪,除非他主動去接觸了什麽不好的東西。
“您家孫子出生起名的時候是找過算命先生的吧?”
老太太聞言有些意外:“是啊,你怎麽知道的?”
絕兒微微一笑,指着她孫子的名字侃侃而談:
“您孫子姓吳天,名文邦,吳的比劃數為單數,文和邦比劃數為雙數,單主陰,雙主陽,是一陰二陽之象,亦為吉陰陽,即是八卦中的兌卦,主賢能、榮貴、溫和,而文邦二字五行屬水,正好補了他生辰八字中的五行之缺,這都是懂行的人才取得出來的。”
“哎呀!神了!你跟當年咱們家請的算命先生說得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老太太激動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炯炯有神的看着絕兒說:“看來我是找對人了!你是真有本事。那丫頭你說說,為啥我孫子就成這樣了?”
“按說您孫子生辰好,名字也取得不錯,今天又不是流年,應該不會有這無妄之災。”絕兒思考了一會兒,低聲問道:“他生病之前,可有去過什麽不幹淨的地方?”
“不幹淨的地方……”老太太皺起了眉頭,好像是想到什麽,可又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半天未見她開腔。
“您要是藏着掖着,只怕我這兒就算不準喽。”絕兒輕飄飄地往老太太耳邊吹了句耳旁風,“人命攸關,可不能怠慢。”
老太太皺巴着她那張老臉,嗫嚅了幾句才想通開了口:“我孫子啥都好,就是一點,好色!出事之前總往那地方跑……”
“那地方?”絕兒尴尬的回頭瞥了饅頭一眼,他立馬就跟很懂行似的插了句嘴:“那不就是青樓嘛。”
“少在這兒口沒遮攔……”絕兒替饅頭圓了個場,不過她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就怕老太太聽了難堪。
“哎,他也沒說錯,說難聽點就是愛逛窯丨子。”老太太不好意思的看了饅頭一眼,想起自己那孫子又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
“不過我孫子去的那地方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窯丨子,今天我路過那兒,從外面看只是一間聽戲吃飯的酒樓,剛開沒倆月。聽我孫子說那地方還挺新式的,白天唱大戲,晚上那些姑娘就穿着西洋服在臺上跳舞,愣是迷得他成天的往那兒跑,不着家。”
絕兒像是知道老太太說的那地方,低着頭想了想,忽然問到:“那地方是不是叫夢月樓?”
“好像是吧。”老太太一想起那地方就頭疼,咂嘴将手揮了揮,像是想将它們從腦子裏趕走,“那你看這個跟我孫子的病有關系嗎?”
“必然會有。”絕兒篤定的看着老太太。不管她說的那個地方是不是窯子,那都是女人最多、陰氣最重的地方,如果他孫子常去那裏,興許是遇到了什麽事,哪怕他陽氣再重、命勢再好,也不見得招架得住。
“那怎麽辦?”老太太有些急了,杵着拐杖的手都在發抖。
“具體是怎麽一回事,我必須上門去您家看看您孫子的氣色才行。”絕兒為難的看着她,他們剛才聊得這些都是盲相,連事主人都沒見着,很多東西還都摸不清楚。
“那成啊!你趕緊跟我上我們家去!”老太太一派雷厲風行的勢頭,拉起絕兒的手轉身就要走,“為了這事我三天兩頭的睡不好覺,都快急死了,你趕緊随我去看看,早點讓我老太□□心。”
“行行,您別急,我這兒還得收拾收拾。”絕兒連忙拍了拍饅頭,讓他幫着自己将東西挪到牆角去,誰知他們剛開始搬,一個身着綢面青藍袍,腳下踩着光亮皮鞋的中年男人就突然出現在了攤旁。
男人手裏提着幾大包中藥,輕蔑的看了絕兒和饅頭一眼,拉着老太太的手問:“娘,我不是讓您在邊上等着我,您怎麽跑這兒來了?”
“我這不是着急文邦,給他來算了一卦嗎!”老太太回身看向絕兒,“儒風啊,我跟你說,這丫頭算得挺準的!我正想帶她上咱們家看看文邦,興許比那些大夫還管用。”
“糊塗!生病了就得找大夫,哪能找這些江湖騙子。您這是病急亂投醫,胡來。”吳儒風将老太太扶到了自己身旁,離絕兒的攤位遠遠地,“走,藥我買好了,咱們回家去。我好歹在學堂裏教書,讓學生見我找這些封建迷信,豈不是遭人笑話。”
“可我都跟人家說好了,你這不是讓我難看嗎!”老太太雖然身不由己的被他兒子帶着往前走,可仍心有不甘的回頭看着絕兒,想說些什麽卻又不好開口。
饅頭看這場面覺得有些不對,忙問絕兒:“剛才咱跟老太太講的那麽多,不收錢的啊?”
“當然得收!”絕兒冷冷哼了一聲,當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的面,扯着嗓門沖吳儒風大喊了起來:“你家老太太算命的錢還沒給呢!教書的還賴賬啊!”
吳儒風腳下驀地一定,囑咐着老太太在原地等他,在來往人群的注視下,埋頭回到了絕兒的攤前,掏出一塊大洋重重拍在了她面前:“有多不少吧!”
“教書的就是大手筆。”絕兒将大洋拿在手裏抛了兩下,用讓吳儒風渾身不自在的目光瞄了他一眼,諷道:“古板的老學究。”
面對伶牙俐齒的絕兒,吳儒風便拿不出剛才在他母親面前的氣勢了,只得氣憤的甩了甩衣袖,權當那錢是做善事了,轉身邁起疾步想要離開。
“吳文邦,七歲的時候摔斷過骨頭,十五歲時掉進過河裏差點淹死。”絕兒看着手裏的大洋,仿佛是自言自語卻又故意将嗓門拉得很高,“如果我算得沒錯,他本來是準備今年娶親的。”
吳儒風聽到了她的話聲,下意識的停在了原地,難以置信的回過頭看向絕兒,一時啞言。
“看你的表情,看來我剛才說的都沒錯了。”絕兒收起大洋,得意的拍了拍手,“如果吳文邦吃了你手裏提着的藥還不見好,大可再回來找我,我每天都在這兒擺攤,絕對不多收你錢。”
吳儒風鐵青着臉看着她,心裏雖然感到吃驚困惑,也有很多想問的,卻因為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而下不了臺階,咬咬牙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哼,最煩這種自以為是的讀書人,總覺得全天下就他最正直最聰明,眼裏還揉不得沙。”絕兒看着吳儒風的背影撇了撇嘴,一回頭見瞥見饅頭正兩眼冒光的看着她。
“你可真是太神了!剛才你說的那些都猜中了是不是!?”饅頭看起來好像比當事人還激動,拿着手裏的小本往大腿上一拍,腳下一跺,不等絕兒回他,便自說自話了起來:
“我一看那男人回頭的表情就知道,你肯定都算準了!我的天吶!絕兒,讓你在這裏擺攤真是屈才了!你這本事是能幹大事的呀!”
“我一女人家幹什麽大事……”絕兒突然被饅頭戴了這麽頂高帽子,還有些不自在,都不太好意思直視饅頭那張充滿了崇拜的臉。
她将給老太太的圓凳拿了回來,問他:“剛才我說的關于名字的那些,你都記下了沒?”
饅頭一頓,慌亂的将小本收到身後,吞吞吐吐的說:“記、記了……”
絕兒歪着腦袋打量他一眼,不太相信的沖他攤開手說:“拿給我看看。”
“這有什麽好看的嘛。”饅頭縮了縮脖子,心虛的說:“我的字寫的不規整,只有自己認得,你就算了……”
“沒事,我專認鬼畫符。”絕兒才沒那麽容易上當受騙,饅頭是個什麽尿性她這幾天也算是看得八九不離十了,就是個心裏藏不住話,撒謊也蹩腳的要命的天真鬼,“快拿來,要不然我自己動手啦!”
饅頭遮遮掩掩就是不願意将他的小本拿出來,絕兒沒耐性了,剛拉起他的一只胳膊準備去搶,就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喧鬧的聲音。
“沒長眼啊!往人身上撞!”
絕兒覺得聲音有些耳熟,回頭一看,沒想到那聲音的主人竟是隆業。
看起來應該是哪個沒長眼的路人撞到了他的身上,他正抱着被撞的胳膊,滿嘴的罵罵咧咧。
絕兒注意到他身後還跟着一群人,看模樣應該是他家的下人。那群人拉着一輛拖車,而拖車上放着的竟然是一副嶄新的棺材。
絕兒看得整個人都愣了,一個不祥的念頭在她心裏一點點的放大:難道隆老爺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