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離開陰婚現場,絕兒和饅頭再也沒有了出門時的好興致。
饅頭一路失神地垂頭看着地面,只有牽着絕兒的手仍握得緊緊的。
要是換做原來,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絕兒斷不會跟一個毫無關系的男人有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但是饅頭掌心的冰涼溫度和臉上那副如臨深淵的絕望神情,卻不得不讓她這樣做。
“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饅頭被絕兒帶到一家木匠的店鋪前才終于開了口,語氣陰冷得險些讓絕兒以為自己牽錯了人,“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就那樣在棺材裏活活憋死了。”
“他們會遭報應的。”
絕兒想不出其他的話來安慰饅頭,在這個青黃不接的年頭,坊間流傳着許多更加駭人聽聞的醜惡之事。
絕兒聽過不少,也親眼見過不少,可她的能力有限,許多時候都只能充當一個旁觀者,明明有着和饅頭一樣的憤懑和困惑,卻無法親手去改變什麽。
“就算這個世上真有報應,死了的人也不會因此而複活。”
饅頭似乎鑽進了牛角尖,雖說他的年紀看着應該是和絕兒差不多大,可腦子裏卻沒有對任何前塵往事的記憶,換而言之,此時他其實跟一個初生的嬰兒沒什麽區別。
對這個世道陌生卻又充滿了探索欲,心中也還沒架構起對世間種種的規則和成人世界自有的那套為人處世的方針,就像一個敞口的空置容器,無法選擇只能被動接受雜亂的世事填充其中。
絕兒與他截然不同的複雜經歷,造就了她在面對這種事時相對冷靜淡漠的态度,她知道憑自己的三言二語解不開饅頭的心結,只好盡量将他的注意力從這件事上轉移開。
“你想要什麽樣的床?”絕兒将他拉進了木匠的鋪子裏,一個拿着刨子正在刨木料的師傅往他倆身上看了一眼,便連忙放下手裏的活,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撣了撣身上的木屑,笑吟吟的問:“兩位想打什麽家什?”
“想打一張他睡的床。”絕兒将饅頭推到了木匠面前,見饅頭仍跟丢了魂似的木讷,便戳着他的腰說:“木匠師傅問你話呢,想要什麽樣的床?”
許是饅頭怕癢,被絕兒冷不丁那麽一戳,上半身跟着一扭,臉上擠出一個別提多難看的笑,讪讪的說:“能睡就行。”
木匠師傅打量了他一眼,笑着說:“好俊的小哥,這麽長的胳膊腿,打得床都要比普通人家的長幾分。”
絕兒忍不住咯咯一笑,心想這個木匠師傅的嘴巴可真會來事,雖然饅頭對他的話沒什麽反應,可臉頰還是微微泛起了紅,他這是在害羞。
Advertisement
絕兒趁着木匠師傅跟饅頭攀交情的時候,走到屋角的牆邊看了看靠牆放着的幾塊木料,指着其中一塊紋路漂亮,摸起來質地堅硬的木料問道:“師傅,這塊木料是什麽木?”
木匠師傅往絕兒指的木料上看了一眼,笑着說:“姑娘眼光真好,那是一塊上好的水柳木,硬度中上,韌性卻極好,打磨切割好再塗上清漆或者白漆就能顯出它的紋理魅力,保準睡上一覺之後渾身舒爽,身上不會有一丁點不舒服。”
饅頭看着木匠師傅在形容這塊木料時繪聲繪色的架勢,就知道這塊木頭一定很貴,想着自己錢袋裏的那幾個銅板,只好暗暗嘆了口氣。
好東西是給有錢人家享受的,至于饅頭嘛,跟她一樣,只有吃饅頭的命,用不起這水柳木。
“那這一塊呢?”絕兒連水柳木的價格都沒問,直接将重心換到另外一張看起來粗糙而且略顯單薄的木料上。
“噢,這一塊就尋常一些,是塊松木,除了容易翹裂不耐腐也沒別的不好。”
說起松木的時候,木匠師傅明顯就敷衍得多。
絕兒一聽,心裏立馬就拍板,就是這塊松木了。
木匠師傅寥寥幾句,連它的半點優點都沒提,那肯定便宜。可當着饅頭的面,她也不能表現得這麽小氣勢利,只好裝了裝樣子,又問了問其他的幾塊木料,最後十分大氣的問饅頭:“你想用哪塊木料?只要你開口,咱就給你訂!”
饅頭現在的心思本就不在買床這件事上,見絕兒有意無意的在那塊松木旁徘徊,便随手一指:“就它吧。”
絕兒都沒向饅頭确定,就連忙順着他指的位置,笑嘻嘻的對木匠師傅說:“那就這塊松木吧!”
“好嘞。”師傅早就看出絕兒買不起好料,也沒有跟她磨嘴皮子推薦別的木料,端詳了一眼饅頭,說道:“那就照着這位小哥的身材打制——”話才說了一半,木匠師傅忽然頓了頓,又往絕兒身上掃了一眼,才又接着說道:“雙人床?”
“單人!”
絕兒和饅頭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脫口而出,兩人話音一落,互看了對方一眼,便跟被電到了似的,彼此默契的轉過了身。
木匠師傅尴尬的笑了笑,想起剛才見兩人是牽着手進來的,還以為是年輕的兩口子,沒想到竟看走了眼,“那行,單人床,長六尺,寬三尺六,夠用也不占地方,你們看怎麽樣?”
“全聽您的。”絕兒背過身,偷偷扇了扇尴尬發燙的臉頰。
饅頭則偷偷摸摸的側了側身,往絕兒身上偷瞄了一眼,見她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又連忙別過了頭。
木匠師傅奇怪的看了他們一眼,弄不清這兩人這是唱的哪一出,只是抿嘴笑了笑,在櫃臺上拿出了筆紙,一邊寫着什麽一邊說道:“三天後交貨,先交一半訂金可行?”
“三天!?”絕兒走到櫃臺跟前,回頭瞥了饅頭一眼,一臉為難的問木匠師傅:“不能快些?”
“快是能快些,可得加錢。”師傅指了指身後還沒完工成型的木料說,“我這兒還有別人家的活,比你們先下的訂,要是耽誤了別人的交貨期,是要賠錢的。”
絕兒前後不過思索了一眨眼的工夫,就毫不猶豫的往櫃上一拍,立馬應了師傅的交貨期,并把自己的住址寫給了他,店裏是包送貨的。
她寧願讓饅頭再委屈幾天,也不願再多出一個子,她一個女人家掙錢多難啊,得花在刀刃上!
可冷靜下來一想,給饅頭這個傻小子買床這事兒,不論是橫着看還是豎着看都跟刀刃不搭邊。
饅頭聽到她和木匠師傅的對話,憂心忡忡的跟着絕兒離開了鋪子,直到離開了周村才終于憋不住了,開口問道:“新床送來之前這幾天,我還睡長椅啊?”
絕兒提起一側的眉角沖饅頭微微一笑,壞壞的問:“不睡長椅你想睡哪裏呀?”
“我想睡你的床。”饅頭倒是敢想敢說,“又香又軟。”
絕兒聽着饅頭的話總感覺怪怪,便驕橫的将手往他面前一揮,指着他的鼻子叉腰兇道:“小腦袋瓜子不許胡思亂想!”
“我能胡思亂想啥啊?”饅頭郁悶的撓了撓頭,不知想起了什麽,臉上又出現了灰蒙蒙的神情,“剛才你跟我說,那家人會遭報應,是不是為了安我的心才那樣說的?”
“安你的心?”絕兒淡淡一笑,将剛才在街上買的紅薯玉米還有粗糧塞到了饅頭手裏,掀起衣服的下擺,從裏襯口袋裏掏出一個像是樹枝削成的小人。
她見四下無人,便将小人平放在掌心上,同時豎起兩根手指,以指尖指着小人,凝神閉目,口中念起咒語:“吾奉敕令,逐爾遐荒,如敢有違,化骨揚灰!”
絕兒剛念完,饅頭就驚訝的發現她手裏的“小人”在懸浮了起來,沒過多久,像是被什麽無形的力量所牽引,“小人”開始劇烈的晃動,緊接着饅頭聽到了“咔嚓”一聲,“小人”的“四肢”毫無任何征兆便自行折斷了。
“你這是在變什麽戲法?”饅頭驚訝的看着絕兒手裏四分五裂的“小人”。
“這不是戲法。”絕兒憂慮的嘆了口氣,“這是桃木枝制成的桃人,本有一對,是用來鎖魂的,剛才我将其中一個放在了那口棺材裏,就是怕發生現在這種情況。”
“什麽情況?”
“桃人的手腳斷了,意味着棺材裏枉死的那姑娘怨氣太深,不願去陰曹地府,掙脫了我下在桃人裏的定魂咒,怕是——”絕兒沉着臉将手裏的桃人收了起來,憂愁的擡頭看了看陰霾的天空,“只怕她會去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