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渭城朝雨24
渭城朝雨24
月兒又圓了,近日謝辭不在,聽聞城外有戶人家惹了個惡鬼,謝辭知道快到他失去妖力的日子了便不肯他去,獨自下了山。
朔月一人在廟中難得清靜,這些年來謝辭成長的很快,如今,他的修為只怕早已遠遠超過了自己。雖然早就知道謝辭潛力無限,卻沒想到他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修煉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到渭城後,朔月見了許多小妖怪,聽他們說了從未聽過的濯光和謝隐的故事,甚至還有小妖怪蹦蹦跳跳的告訴他,在他小時候它們還曾見過他,可惜他一點都記不得了。
只是如今他卻漸漸開始理解濯光的行為。
白痕謝辭還是偶爾會出現,特別是每年中秋前後,他總會出來糾纏自己,那些荒唐又難以啓齒的事情,讓他至今不知如何定義他和謝辭的關系。
畢竟世間哪有同睡一張塌的師徒?
從寒山的小妖怪們口中得知,八尾濯光最後果然是去了天虞山,自此再無蹤跡,謝隐也是。
只是在天虞山究竟發生了什麽?
謝隐又去了哪裏?
忽然一陣搖晃,好似地震山崩似的,朔月莫名覺得腳腕上一涼……
随即便看到那纏他多年鏈子這時竟然斷了!之前無論他費多大的勁都沒辦法取下來的東西如今竟然就這樣斷了?鏈子落地随後化作一陣輕煙,了無痕跡……
不知為何,朔月心中突然十分不安,似乎還有一陣陣的鈍痛襲來,這是怎麽回事?
朔月正奇怪,外頭卻突然黑雲遮月,百獸齊鳴,不知哪裏傳來一陣毀天滅地的巨響,而後緊接着便是七道到天雷滾滾砸下,一道比一道恐怖,猶如要滅世一般,頓時地動山搖更加厲害。
天乩!!!
方才那是巨響分明是天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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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辭呢!?
一陣恐慌自他心中蔓延開來,他也顧不得外頭的天象詭異,驚雷陣陣,心中卻隐隐有個不好的預感。
朔月飛身而出,寒山之巅,狂風怒號,飛沙走石,他看了一眼天雷的方向頓時臉色煞白!
那是……
天虞山!
難道,謝辭根本不是去下山捉鬼?!而是一個人去了天虞山,不!不可能!
朔月心急如焚,要沖出去卻發現寒山四周俨然籠罩着一個透明的結界,果然是謝辭故意設下的!朔月召出泣戮,拼盡全力刺破結界,而後以他最快的速度飛向天虞處,他紅着眼,帶着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害怕,聲嘶力竭的吼道:“謝辭!住手!你給我回來!”
可相隔這麽遠,異響振聾發聩,他的喊聲如何能聽見?
天雷仍舊翻滾肆虐,所落之處皆成焦土,他越飛越近,風暴襲來直叫人寸步難行,忽然他聽到一聲吼叫,果然是謝辭的聲音!
謝辭一身衣服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被血染得赤紅,他手持天乩,腳下踏的正是天虞封印,此刻正拼盡全力想要劈開那道無形的屏障。
一次、兩次、三次……無論天雷落下抑或是封印反噬,他就如瘋了一般全然不顧身上冒血的傷口,死命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加注在天乩上。
就連他手中的天乩此刻也變得血紅無比,在謝辭腳底漫開出一片紅光。
朔月卻痛得撕心裂肺,他喊道:“謝辭!你住手!停下來!你會死的!!!”
謝辭卻像是沒看到他一樣,就如同一只破敗斷線的風筝被擊飛,朔月飛身而去,謝辭卻立馬站了起來,道:“師傅,這是最後一次了……徒兒在最後忤逆您一次!”說罷,他揮開朔月道,“這一次一定可以!”
朔月大喊:“不!!!”
謝辭沉默着蓄力,頓時狂風大作,揚起他的衣擺,空氣中都仿佛彌漫着血氣,天乩暴漲,朔月明白,他這是抱着必死之心去開啓天虞封印的。
“不!!!謝辭!!!回來!!!”
“轟隆”一聲,似乎連天虞山都要塌了,謝辭猶如一具千瘡百孔的死屍,被彈飛最後重重摔倒在地上,了無生氣,而天乩也斷成幾塊……
朔月沖了過去,他想抱起謝辭,可卻發現自己竟然無從下手,甚至是完全不敢下手。因為謝辭從上到下幾乎沒有一塊地方是完好的,他整個人都被打碎了,只剩指尖滴答……滴答……落着血滴,一聲一聲砸得朔月痛入肺腑。
朔月忘了哭忘了喊,他的心似乎也在這一刻轟然崩塌了,他只知道,眼前這個血淋淋的人是他一手帶大的徒弟,是那個整天纏在他身後唱小白菜的謝辭,是那個讓他屈辱、讓他不舍、讓他現在如此痛苦的謝辭……
該從何處為他療傷?就連他的魂魄都開始碎了,縱然他是七尾靈狐,要他從何處給謝辭療傷?
“謝辭!謝辭!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這樣,好叫我愧疚是不是?你以為一死了之,你做的錯事邊不算數了是不是?!”
朔月将自己所有法力為他輸送過去,可是沒用,就如同用一個破了的竹籃裝水,無論裝進去多少,終究會漏個幹幹淨淨。
謝辭似乎睜開了眼,他笑了笑,可臉上的血太多了,連他的酒窩也瞧不見,他一開口就咳血,可他仍舊道:“師傅,你別哭了,徒兒沒用,終于開不了這個封印……”
“師傅,我知道的,那年在巫溪山,你和珈南子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那時我就在門外……”
巫溪山?珈南子?朔月猛然憶起,珈南子問他要将謝辭這把刀用在何處……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朔月道:“不是的,謝辭!我……”
“沒關系,師傅,其實我當時是高興的,師傅既然有需要我做的事,那便不會不要我,真的……師傅,我當時真的很高興。”
“別說了,謝辭,別說了……”
“天虞山也好,什麽都好,只要師傅想讓我做的,我一定會去的,可惜我雖是太息木所化,終究劈不開這封印……”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朔月張着嘴目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師傅,我本是草木,為何會有情?師傅……你不要讨厭我。”
“其實,那年在天女湖,是我自己闖了進去,那時你懸在水中,不染塵埃,我……卻鬼迷心竅,趁你和水靈纏鬥時偷吻了你,或許就是那時澤荇花靈才趁機找上了我,它知道我的貪念,無處可藏……”
“是我自願的,師傅……那些隐秘羞愧又無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我明知這樣做是不對的,可我卻任由它們在我心中生根發芽,到最後……”
“別為我傷心,我知道,即便我不來,你自己也是要來的。”
別說了……別說了,為何世間會這這樣痛的事情?朔月只覺得自己猶如正在被淩遲,痛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不後悔,朔月……”
這一聲朔月,叫得他神魂具散,萬劫不複。
朔月伸出去,碰了碰謝辭,沒了……眼前只是具死氣沉沉的身體,天吶!他滿手血,猩紅刺目,朔月猛地抱起謝辭,痛喊道:“不!不!不!!!”
“啪嗒”,一個什麽東西從謝辭身上滾落,也是血色的,朔月望去,那是一只舊竹笛,許多年前他支開謝辭而做的,如今看上去卻仍舊光滑完好,可見主人極為愛惜,上面刻着兩個字——“謝辭”。
這兩個字刺痛了朔月的雙眼,謝辭,謝辭,謝辭啊!
“謝辭啊,你為什麽這麽傻?”
“我在利用你,你還不明白嗎?想劈山的不是小白菜,是我啊……我騙你了……”
“回來吧,我帶你回琅環界,帶你回巫溪山,我們去找珈南子,你還不知道吧,小南一直跟着她,如今都快化形了,謝辭你醒醒啊……”
“別丢下我一個人,為何你們都丢下我一個人?”
“謝辭……”
下棋之人會因為棋子死了這樣痛嗎?修煉之人會因為刀斷了這樣痛嗎?不會,不會,“可為何,我會這麽痛?”
不知何處傳來一個陌生男聲,那聲音低沉溫潤,道:“因為你愛他。”
“誰?誰在說話?”
朔月掏出混元珠,之間一陣光過,混元珠中飛出一縷人影,那人容貌俊美,竟然和朔月有三分相似,可彼時朔月根本沒心思注意這些。
朔月看着他,道:“你是誰?”
“朔月,我是來告訴你答案的,”那人道,“你可知謝辭是怎麽來的?”
朔月心如刀絞,只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不,你一直追尋的不就是這些嗎?”
“你說吧……”
“濯光一生對東皇忠心耿耿,當年他得到太息木後便想來破開封印,迎回尊主,可惜……”
朔月道:“可惜什麽?”
那人道:“可惜這根本就不可能,用太息木可以打開天虞封印從頭至尾就是謊話,能打開封印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朔月明白了,“是神龍太息是嗎?”
“對,”那人點點頭,“可是太息已經死了,這天虞封印永遠都解不開,東皇即便是再厲害,也會因為漫長的歲月而被困死其中,最終化為齑粉。”
朔月問:“那濯光呢?”
“濯光?他是個傻子,知道救不出自己的尊主,便将自己活祭于此,以自身為飼,為東皇博得一線生機,你可知為何一到中秋,你便會失去妖力?因為那日正是濯光殒命的日子。”那人說到這,有一絲微弱顫抖,似乎在隐忍痛苦一般。
他本以為,自己失去妖力這天不過是随機的日子罷了,原來竟然是因為濯光死在了這天,也對,畢竟他的妖力是承自濯光,他苦苦追尋的答案竟然如此慘烈。
雲霓姑姑,我帶不回八尾濯光了,也見不到他了……
“那謝隐在哪?他也死了嗎?這和謝辭有什麽聯系?”朔月又問。
“謝隐自然也在這,他死了又沒死……至于你說謝辭,這當然和他有關,彼時天家修士想困死東皇,濯光無奈只能活祭救主,可惜他曾經剖了半顆妖丹,又斬斷一尾,自知絕無活路,最後用僅剩的法力拼死點化那截太息木,也就是說,謝辭他本就是因你而生,為你而活。”
謝辭是因他而生?!為他而活?!
朔月大震,原來如此,難怪從謝辭化人起,他便對自己格外依戀,竟然是這樣!
心頭猶如有一把刀子,不斷捅向他,一下一下,他似乎已經痛得發麻,甚至連頭皮、臉、手都是麻的……沒了,他什麽都沒了……
那人見朔月痛不欲生的模樣,嘆口氣道:“朔月,你想救他嗎?”
朔月低低哀嚎,“救?如何救他?謝辭的魂魄都化了,還能怎麽救?”
那人卻道:“我在這守了這麽多年,也想過你或許會找到這來,雖然我能做的不多,但是你放心,我會用我在這最後一絲力量替你補起一縷謝辭的殘魂,之後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那人說罷,頓時化作一只金眸白狐,它長嘯一聲,而後慢慢從口中聚集起一個小小的圓球,只散着微弱的光芒,正是謝辭的一縷殘魂。
朔月大悲大喜之間,竟然站起來都很困難,連忙取出混元珠收起那縷殘魂,金眸白狐做完一切,一陣清風吹了它就像霧一樣散了,白狐散前似有一句話飄蕩空中,無人聽見,“朔月,看來你也得了一心愛之人,至死不渝了……”
故事到這裏,溫斐已經聽呆了,心想,狐族不愧是狐族,容貌俊美昳麗,勾魂奪魄,天生就有讓人愛的死去活來的能力。
溫斐故作沉痛嘆氣道:“可惜呀,可惜……”
仲羲微微側目,“你在可惜什麽?”
“可惜我不是狐族,狐族多讨人喜歡呀!”溫斐挑眉,“謝辭一根木頭都扛不住,還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真是聽着傷心,聞着流淚啊。”
朔月淡淡掃了他一眼,道:“大人似乎對我頗有不滿?”
溫斐道:“沒有。我只是在陰陽怪氣而已。”
朔月:“……”
溫斐冷哼一聲,又道:“你既然不喜歡他,把他趕走就是,何必要勉強自己把他留在身邊?謝辭是大逆不道,可是你呢?從一開始你就是想利用他吧?因為他不是人不是妖,只不過是一截枯木頭?他的真心并不值錢?你便要用他去劈開天虞封印?”
仲羲聞言也一瞬不瞬地盯着溫斐看,可溫斐心中火氣正盛,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朔月道:“大人,你在為謝辭抱不平?可是這與你有什麽關系呢?”
“當然有關系!因為我也……!”溫斐臉色忽然難看起來,說到一半卻又閉嘴了。是呀,謝辭是心甘情願的,跟他有什麽關系呢?他如今不過是被刺到痛處跳腳罷了,因為自己被辜負,見到別人也被辜負,就忍不住去質問,可換到自己身上,這些話可能一句都問不出口。
朔月卻道:“大人,你可知什麽是當局者迷?從前我是當局者,如今,大人您未必不是。”
仲羲道:“其實是你後悔了吧?”
朔月一愣,目光微冷,道:“大人什麽意思?”
仲羲一笑道:“後悔不該一開始對謝辭存利用之心,利用他對你的癡戀自願去天虞山。你算的沒錯,在天虞山你确實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可這答案不如不要,而且你唯獨沒有算到你自己的心。”
“大人真是……”朔月頓了頓,嘆道,“一針見血啊,沒錯,又何嘗不是人心難測呢?有時候連自己的心都算不準。”
溫斐道:“還有一事,我不明白。”
朔月道:“請說。”
溫斐看了看仲羲,問出心中所疑,“謝辭死後,從混元珠裏鑽出來那個人是誰?”
朔月一愣,随即搖搖頭道:“不知,我從前并未見過他。”
仲羲饒有興致地點頭,道:“道長是不知,還裝作不知?”
朔月道:“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人總要留點念想的。”
仲羲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冒犯了。道長所托之事,過兩日我自會前來辦好。”
朔月也拱手,無比鄭重道:“那就有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