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渭城朝雨22
渭城朝雨22
泣戮一抽出來了,謝辭胸膛登時血紅一片,那個慘不忍睹的窟窿此刻也是血流如注。
珈南子一把推開朔月,連忙施法護住謝辭心脈,鐵青着臉喝道:“泣戮若再晚拔出來一秒,這臭小子今天就得去找閻王爺報道去!朔月,他究竟做了什麽?你非要殺他不可?若你真想殺他,何苦将他養到這麽大,又何苦要我費這麽多心思為他鍛造天乩?”
朔月臉色也是十分難看,似乎有口難言般,只道:“你自己問他。”
這要他如何說出口?如何告訴珈南子自己這個好徒弟究竟做了什麽?
珈南子探了探謝辭的額頭,道:“我如何問他?他都快被你捅死了!現下只剩一口氣了!我只知道他向來不敢忤逆你,但凡你露出一絲不悅的神色,這臭小子就緊張的要命,就跟天要塌了似的!他這樣怕你還能做出什麽令你氣到要殺他的事情?”
朔月如鲠在喉,是啊……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成今天這樣?謝辭雖乖戾卻從不敢太過放肆,可事實卻是這荒唐至極的事就是發生了!就算他再難以接受難以相信,也無法自欺欺人說昨晚只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
因為,昨晚那個趁他失去妖力禁锢他、折辱他,在他身上留下那些難以啓齒的痕跡,還強行在他腳踝戴上那該死銀色鏈子的人正是他的好徒弟——謝辭!
朔月如今心亂如麻,他在想,這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為何他從來沒發現謝辭竟然對自己存着這樣的心思?若他能早些察覺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生?或許他早就會一劍捅死這個孽障!不該……絕不該……留他到今日!讓他反咬自己一口!可如今最令他害怕的是,方才最後一刻他終究……還是心軟了。
就算朔月心底千萬般不願意承認,可當他看見謝辭越來越白的臉和他身上越來越紅的衣裳,如此觸目驚心,這一切都在告訴他,他的徒弟要死在他劍下!他要親手殺了謝辭!
朔月這才猛然驚覺,他竟然……真的沒辦法下手,所以到最後一刻,他還是顫着手抽回了泣戮……
“這是什麽?”珈南子驚呼,“朔月,你快看!謝辭臉上……”
朔月回神望去,卻看清後也倒吸一口涼氣——白色花痕!
只見謝辭眉間上方赫然出現一朵白花,此刻正銀光四現,絢麗奪目卻詭異非常。
昨晚的謝辭眉間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是今日這花竟然開出了五瓣!而昨晚不過隐約是個花瓣痕跡,難道謝辭的反常和這個有關?朔月忽然意識到什麽,“珈南子!你可知這是什麽花?”
珈南子喊道:“你快過來替我扶着謝辭,我要探探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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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身子一僵,不知為何,如今要他觸碰謝辭他竟然覺得……害怕?難不成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想他長到這麽大,還從來沒有怕過什麽,如今竟然開始害怕自己徒弟了,真是可笑至極!
珈南子見他不動,催促道:“朔月,你快呀!你還愣着幹什麽?”
朔月頓感自己猶如行屍走肉般靠了過去,從珈南子手中接過謝辭,感受到謝辭身體的微微熱度,朔月幾乎是在一瞬間渾身就猶如千萬只螞蟻爬過,一下子便叫他潰不成軍,就連昨晚那些模糊的回憶也在這剎那逐漸清晰起來,朔月臉色青紅交接,精彩紛呈。
可惜珈南子沒有注意到,她伸出指尖,飛出的星鏈緩緩鑽進謝辭眉間那朵白花中,這是丹丘一族的秘術,可以以法術探究其物的本質,一如當初朔月帶謝辭來見珈南子時,珈南子也曾這樣探過謝辭的能力。
珈南子神情嚴肅,道:“你還記得我前段時間跟你說過,這小子有些奇怪,我那時便探到他體內還有另一絲靈識的事。”
想來她那時看見謝辭額上一閃而逝的白光,便是這個了。
朔月點頭,問道:“記得,那如今呢?”
“如今我知道謝辭體內藏着的這絲靈識是什麽了……”珈南子看向朔月,接着道,“你可還記得天女湖的雙靈寒玉?那時我以為天女湖中只有一只水靈,但是我錯了,其實還有一只花靈在其中。”
雖然這事已經過了幾年但是她一說,朔月也立馬想起來了,為了讓珈南子替謝辭造一把神武,他答應珈南子取回水靈寒玉。可那日他進入湖底卻發現天女湖竟然有雙靈在其中,雖然他有避水珠,可終究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和那天女湖雙靈糾纏了許久,直到後來謝辭……
朔月猛然反應過來,“澤荇花!”
難道從那時候起澤荇花靈的一縷靈識就藏在謝辭體內?!
珈南子道:“沒錯,這一縷靈識就是澤荇花靈,澤荇花只在青州有。小殿下,你還記得嗎?我曾對你說過靈之物能勾出你心底最深處的渴求貪欲,水靈如此,花靈亦是如此。”
朔月大怔,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那日他為珈南子奪寒玉,謝辭卻因為擔心他也闖進了天女湖,還在天女湖火燒滿湖澤荇,原來竟然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靈物能勾出人心深處的貪欲,那這麽說,謝辭的貪欲便是他?是自己的師傅?
珈南子見朔月已然驚得說不出話,便道:“朔月,我不知道謝辭究竟做了什麽,但是我想他一定不願意傷害你。就一如當年,他知道你在天女湖底受困,便義無反顧地沖進去幫你那樣……如果要怪你就怪我吧,是我央你去取水靈寒玉的,他今日鑄成大錯我也得負一定責任。”
怪珈南子?他這個做師傅的都沒注意到的事情,又如何能怪到旁人身上?謝辭是為了他才闖進天女湖給了花靈可乘之機,如今他還能怪誰去?
朔月嘆口氣道:“珈南子,錯不在你,我也有失責之處,我也是……也是氣昏頭了,謝辭做了什麽你也不必再問了,都過去了……現在只一樣,他體內這絲澤荇花靈能否抽出來?”
若這花靈一直在他體內,他是否還會變成昨晚那樣?朔月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更不知如何面對謝辭。他甫一醒來,便想起昨日的屈辱,霎時間憤怒、懊悔、痛苦、失望,種種情緒一起湧上心頭,讓他全然忘記了昨晚謝辭眉間古怪的白色花痕,他想的只有一件事,便是殺了那個孽障!可是沒料到最後竟然是自己下不了手……
朔月不願意多說,珈南子也不好多問,“我試試吧,這絲花靈在他體內太久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來,但是當務之急是謝辭被泣戮傷得太重了,只能等他養好傷了再說。”
……
謝辭又開始做夢了,夢中師傅手提泣戮長劍,面如寒冰,毫不留情地紮穿他的心口,然後師傅轉身離去,只給給他留下兩字——“孽障!”,他痛得喊不出聲,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抹白色身影越走越遠,像是永遠不會回頭一般,這種滋味叫他痛不欲生,甚至比泣戮刺穿他的身體更加令他痛苦……血堵在咽喉,謝辭只能無聲哀嚎道:“師傅,別走,別丢下徒兒……求你了,師父……”
又夢見,他和師傅初來青州,師傅親手為他做了一只竹笛,竹笛上刻了他的名字,他喜歡得緊,幾乎是片刻不曾離身。可惜這麽好的竹笛他卻不會吹,認認真真練了許久,吹出來也是嘔啞嘲哳無比難聽。可竹笛在師傅手上就不一樣,曲調悠揚婉轉,動情動心,謝辭只覺得那是仙樂,師傅聽了卻笑道:“妖哪裏能吹仙樂,這不過是琅環界一首小曲子罷了……”
後來他也學會了,雖然比不上師傅,可也能學個七八成。那些他不敢宣之于口的話,那些無數輾轉難眠的夜晚,謝辭只能自己坐在巫溪山巅,迎着寒風,吹着無名小曲,腦中想的卻全是那個每日近在眼前的人。
明明日日相見,卻為何會日日相思?
那曲調哀婉凄涼,猶如長夜,亘古不變;猶如他心中愛意,永無休止,反而在四季輪換花開花謝之間,愈加瘋長。
後來,謝辭給那首曲子取了一個名字,名叫《望月》。
另一個夢中,雲霧山莊漆黑一片,屋裏卻燈火搖晃,滿室濃香。
他将師傅壓在塌上,用師傅最常系的雲色發帶捆住那雙白皙的手,任由師傅滿臉錯愕,雙目因為羞怒而變得通紅,他卻只覺得眼前夢幻非常的場景叫人血液翻湧,無比暢快,好像他夜夜苦思的美夢終于實現。
那是芙蓉香玉肌,是春夜桃花唇,是雨打芭蕉葉,是雲霧缭繞境,四周雖是陋室空堂,卻是清月滿床,靜夜低啞泣訴,唯有魂魄糾纏。
謝辭幻想過無數次,卻沒有見過跌落雲端的聖人,仰望過不染風雪的明月,期盼過遙不可及卻終能擁入懷抱的美夢。
青州地,雲霧莊,漫挽青絲豔如酒,玉塌搖來琥珀光;桂子香,形骸蕩,攬月入懷盼夜長,春情無限引花顫……
謝辭貪得無厭地想索求更多,可又怕傷到這人,末了終是忍不住從劃破手掌,以鮮血化出一道光鏈,而後近乎是虔誠般圈上那人的腳腕。光鏈是他精血所化,除非他死,否則此生此世這鏈子永遠都掙不開!
真好,他餍足嘆息,他的師傅,他的朔月……
知髓識味,猶如走火入魔,謝辭覺得自己好像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或許從一開始這就一條絕路,他無法回頭,也不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