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渭城朝雨06
渭城朝雨06
“什麽?!”溫斐大驚失色,說話都開始結巴了,“他……他不是……他怎麽會?”
朔月點點頭,像是早就料到他會有這般反應似的,淡淡道:“沒錯,他和謝隐成婚了。”
怎麽可能?濯光乃是一只八尾靈狐,先不說人妖殊途,就是他真要嫁給謝隐,他也得是只女狐貍才行啊!可他是男狐!男狐!公的!
仲羲看了溫斐一眼,意思在說,你覺得這很奇怪?
溫斐不明所以,這難道不奇怪嗎?一個這麽強的大妖怪,怎麽可能屈尊降貴嫁給一個凡人?又不是什麽糊弄人的話本故事,牛郎織女什麽的,而濯光也不是什麽為情所迷尚未開智的小狐貍。
他命數可達千萬年,謝隐是救過他,但人一生短短百年,誰會愛上生命中注定轉瞬即逝的煙火?
溫斐好奇死了,恨不能抓緊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後來呢?後來呢?謝隐他知不知道他娶的就是他幼時救的那只小狐貍?”
“濯光為什麽要嫁給謝隐啊?他怎麽打算的?莫不是想報恩?”
“對了對了,寒山圍獵是不是都是濯光一手安排的,那個白虎也是濯光變的吧?不然哪裏有老虎這麽大?”
“啊!我明白了!你!你不會就是濯光吧?!”溫斐瞪大眼睛,突然又頓了頓,摸着下巴道:“不對不對……濯光是八尾,你卻只有七條尾巴,這還是從前發生的事,你修為不可能越修煉越差吧?不對不對……”
仲羲目不斜視,直接擡手捂住溫斐的嘴巴,對朔月道:“他有點嘴碎,你接着說。”
朔月道:“你們不是鬼差嗎?應當查得到謝隐的生平,翻翻生死簿吧,中間有一段我也不太清楚。”
仲羲聞言,熟練地翻開生死簿默念口訣尋找謝隐的名字,不一會兒,金光一閃,生死譜自動翻開到那一頁,果然找到了!
溫斐伸長脖子一看,立馬驚道:“這是……怎麽回事?上面竟然沒有最後的記載?”
仲羲道:“不對,有過一次,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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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聞言,輕笑道:“果然如此。”
仲羲掃了他一眼,道:“你早就知道了?”
朔月道:“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猜到了一點。”
溫斐急了,“什麽意思啊?什麽呀?你們在說什麽?”
仲羲解釋道:“意思是,謝隐許多年前死過一次,但是有人強行為他續命。”
原來如此!難怪生死簿上的記載這樣奇怪呢!
溫斐恍然大悟道:“意思就是,謝隐如今還活着。”
他掐指算了算,幾百年過去了,若是普通凡人,怕是早就輪回好幾次了,可謝隐卻還活着,究竟是什麽人用了什麽方法給他續命?
說起來,續命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世間萬物皆有定數,何況續命一事并非火少了添柴,水少了加水那般簡單,其過程兇險萬分自不用說,弄不好自己的性命也要搭進去,更別說如果成功了,你也只能将自己的命續給那個人,試問誰會嫌自己命長想死呢?
細細看了生死簿,溫斐又算了算,道:“怎麽回事?寒山白虎圍獵一事前,謝隐已經……死了?”不是在他聲名遠揚之後,而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便在謝府悄無聲息的,死了?
生死簿上面白紙黑字,明明白白的記載着,謝隐本該死于在寒山圍獵的三年前,在他十七歲的時候,也就是說,有人在謝隐亡故之後替他續命直到現在……
仲羲垂眸,平靜道:“是濯光?”雖然是問句,卻語氣肯定。
确實,除了八尾大妖濯光,還有誰能做到這個地步?雖然他在大戰中受了重傷,可謝隐對他有救命之恩,他絕不可能見死不救。
朔月好看的眉眼微皺,不知他在想什麽,半晌才聽他輕輕說:“嗯,是他為謝隐續命。”
“果然是這樣,”溫斐催促,“仲羲,你快看看上面是怎麽寫的?謝隐那時究竟是因何而死?”
……
濯光在謝府的日子說不上好,倒也比在荒山野嶺躺着舒服。
他們一人一狐住在那間四處漏風的茅草屋裏,吃的是殘羹剩飯,睡的是硌人木板,謝隐倒是無所謂,他向來過慣了這樣的苦日子,從不覺得有什麽。
除了有些孤獨以外……別的都還說得過去。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有了一只小狐貍,一只漂亮又頗通人性還願意護着他的小狐貍。
他總覺得自己說的話小狐貍好像都能聽懂,所以謝隐如今格外話多,便是在路上遇到一只螞蟻,一只飛蛾,回來也能絮絮叨叨說上半天。
謝隐白天很忙,他要打掃院子、刷恭桶、清掃馬舍……總之他要幹很多髒活累活,又吃不飽飯,難怪這個年紀了,還像蔫白菜似的瘦巴巴的,用兩個詞來形容,那就是面黃肌瘦,似有菜色。
可他每天仍舊樂呵呵的回來,懷裏揣着不知從哪裏偷來的一些小吃食帶給小狐貍,也算是煞費苦心了,這些東西比謝隐自己的夥食不知要好出去多少,他卻舍不得吃,全都獻寶似的端給濯光。
這些東西濯光當然看不上,他這般修為的大妖早已不食五谷雜糧,雖說如今受了重傷,吃些東西于他的傷恢複有益,可誰知道這小可憐是從哪裏偷來別人吃剩下的東西?
說白了,濯光嫌棄得很。
可漸漸的,濯光又有些不忍心,因為他實在沒見過這麽憋屈的人。
謝隐每次出門幾乎都要弄得一身傷回來,臉上、身上、胳膊上、背上、肚子上,一個月下來,渾身上下輪流傷了個遍,整日鼻青臉腫的,也不知道他是出去幹活還是出去挨揍,有些傷在明處,有些又傷在暗處,或輕或重,十分凄慘。
但這人對這些事總是一聲不吭,臉上挂着沒擦幹淨的血跡,沒心沒肺地笑着進來,親昵摟起濯光道:“我回來啦,小狐貍,你又在門口等我回家嗎?我說啦,太陽落山我自然就會回來的,這裏風大,你別在這等我。”
濯光搖搖尾巴,十分不屑:誰等你了?我不過就是看看天看看花看看草罷了,怎麽今日又回來的這麽晚?得!今天又是左邊臉被打了?這腫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真是窩囊,難道不知道還手嗎?還說這裏風大!屋裏面風就小啦?呼啦啦的,這破茅草屋就沒有一個風小的地方!身上也傷了?他奶奶的,欺人太甚!你再等等,我如今傷還沒好,動不得靈力,等我好了,一定履行承諾替你好好出氣!
謝隐一瘸一拐地抱起白狐,進了門,額頭慢慢流血,就将他受傷的左眼糊了一片,視線不佳,腳上又是一軟,他悶哼一聲摔倒在地上,手裏卻還是緊緊的抱着小狐貍,懷中摔出一個荷葉包着的東西。
謝隐掙紮起身,看到小狐貍安安穩穩地待在懷裏,終于松了一口氣,“呼……還好還好,沒有壓着你,不然我一不小心就把你壓扁了,壓傷了可如何是好?”
殊不知,濯光心中想的卻是:哈?可笑,就你這根豆芽菜,再給爺來上一百個你也壓不死我!
等等,什麽東西這麽香?
嗯?!雞腿!
白狐耳朵都豎起來了,東聞聞西嗅嗅,謝隐笑了笑,忙撿起那個荷葉裹着的東西,打開一看,可不就是一只香噴噴的雞腿!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喜歡的,我給你帶的饅頭蒸糕你都不愛吃,就愛吃雞,不過也是,我聽說狐貍都愛吃雞。”
謝隐将雞腿推到白狐跟前,自己則席地而坐,或許是一邊腿受了傷,他的坐姿有點怪異,半邊臉腫的老高,卻還是挂着那熟悉的笑容,看白狐吃得很香,他那笑容就越大,叫人看着有種說不出的傻氣。
白狐吃完後,餍足慵懶,謝隐又給他遞來一只胳膊,濯光毫不客氣十分熟練地咬了上去吮吸鮮血,一人一狐默契十足,誰也沒覺得奇怪。
原來,謝隐發現自己給小狐貍帶的東西,它通通視而不見,趾高氣昂,一看就是瞧不上這些東西的意思,把他急得團團轉,生怕養不活這小狐貍,一不小心就給它餓死了,可雞肉哪裏是他輕易能弄到的東西?
為了給小狐貍偷雞,他被謝府的人抓住好幾回,這些下人自然也看不起他,動起手來毫不心軟,卻也不敢太過分,畢竟若是把他打死了又不好交差,若打重了他的活就沒人幹了,無非就是叫他多吃點苦頭罷了。
一來二去,人家更防着他,雞毛都不叫他見到一根。
那日他又去偷雞,一時不防被廚房的小子拿刀子劃了一下,顯然,這就叫做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垂頭喪氣一無所獲的回來,卻不想小狐貍見了他的血淋淋口子,金色的眸子就亮了幾分,他忽然想起那日小狐貍好像也咬了謝行的胳膊和脖子,與其說是咬,倒不如說像是在吸血。
忽然,他好像知道怎麽養這小白狐了,原來除了雞,它還有喜歡的東西。
到了晚上,一人一狐,相擁而眠,互相取暖。
通過破洞的天窗,隐約還可以看見漫天星辰,夜沉如水,濯光突然覺得自己的日子從沒像如今這麽悠閑過,好像他本來就是一只平平無奇的白狐,沒有什麽兩界大戰,沒有什麽八尾大妖,也沒有什麽血海深仇,視死如歸……
只有這一間小小的茅草屋,這一個小小的少年,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好像……也挺不錯的。
謝隐睡得很香,只是那傷痕累累的臉,着實有點難看,白狐伸出舌頭,輕輕替他舔拭身上比較深的傷口,心想,既然每日食你鮮血,也該為你療傷作為報答,若不是你成天在外面弄一身傷回來,我這身子怕是早就養好了,也不至于每天夜裏耗費靈力替你療愈。
也不知這人,從前過的什麽日子?
若是沒有遇到他,豈不是要被人活活打死?然後被人用草席一卷,随意丢在哪個亂葬崗?
想到這人會死,濯光卻突覺心中煩悶。
死……
那一場大戰,他失去了太多……
他原本以為自己也會死在那場大戰之中,可偏偏叫他活了下來,他們妖族輸給了自己曾經最看不起的人。
尊主還被封印着,若是連自己都死了,那尊主還能指望誰?他早已立下血誓,此生此世誓死追随東皇尊主,如今尊主雖敗,他卻不能不遵守諾言。
可謝隐……
濯光這樣迷迷糊糊想着,眼皮卻越來越重,再一醒來,便是日上三竿。
謝隐早已出門,今天回來的也格外的早,并且,難得的是他身上竟然一點傷痕都沒有。
濯光依舊趴在門口,看見那少年滿臉笑容的走來,手背在身後,不知藏着個什麽東西。
“小狐貍,你快過來,我今天得了個好東西!”
好東西?你這窮小子能有什麽好東西?濯光眼皮都沒擡一下,明顯就是不感興趣的樣子。
“你瞧!雞哦!活的!新鮮的雞!可壯實了!”
濯光一下來了興致,撲騰起來,果然看到謝隐手上抓着一只雄赳赳氣昂的大公雞!
好肥美的雞!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
不錯不錯,這确實是好東西,濯光心想,那日他飽飽的美餐了一頓,心中對這小子又滿意了幾分,不由感嘆道人也是有好的,不全是讨人厭的家夥,最起碼謝隐他還是蠻喜歡的。
可後來濯光每每想起都十分後悔,那日他不該吃那只雞的。
那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只再普通不過的雞,一只根本不值幾個錢的雞,一只過去他根本就不屑一顧的雞……
卻害死了謝隐。
謝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