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将飲鮮血代胭脂02
将飲鮮血代胭脂02
溫斐揉了揉酸得發漲的眼睛,不由得懷念起有仲羲幫忙的日子,也不知道這人跑哪去了,那日醉酒後再也沒見過他……
随意在路邊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刁在嘴裏雙手背在腦後,漫無目的地瞎逛。今晚月色正好,如今他手上還剩一個卷宗沒處理完,不如早日了結早日休息!
溫斐這樣想着便點開卷宗看了,其中魂魄名叫“楊招娣”,死的時候才二十三歲。
溫斐眉頭一皺,這麽年輕,又是個苦命人吧?!
果不其然,這卷宗他是越看越來火,“呸”的一聲,嘴中的狗尾巴草被他吐出去好遠,這什麽鬼世道?!?
原來這楊招娣在家中排行老六,上頭還有五個姐姐,她老爹本是平河村裏的一個屠戶,姓楊,人送外號楊三刀。
這楊三刀體格蠻橫,又沒有讀過書,說是祖上三輩都是養豬殺豬為生,家中男丁不多,到他爹那時也只得他一個可以繼承楊家殺豬刀的兒子,如今輪到楊三刀他自然也是把生兒子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
可惜楊三刀本就只懂得做小本買賣,若他老老實實做這屠戶的活日子也算過得去,但這人好賭,一點辛苦積蓄都被他輸得一幹二淨,住的也是茅草屋,家徒四壁一點沒錯,他這樣的品性,這樣的家底,哪有人願意把閨女嫁給他?
這楊三刀就這樣打光棍直到四十多歲,誰知十賭九輸的他也能瞎貓碰到死耗子,叫他碰見一個十賭十輸的倒黴蛋!那人姓李,本是個賬房先生,也不知道受了誰的哄騙沾上了賭,把家底輸了個精光不算還欠了一屁股債,如今渾身上下賣得沒有東西可賣了,媳婦見他這樣賭還不知悔改,頭也不回的跟人跑了,只留一個閨女跟着李老爹受苦。
哪只這老李頭最後竟然要拿閨女去賭注,誰知就是這次還是輸了,恰好就輸給這楊三刀,自此二人成了翁婿。
把閨女輸出去沒多久,老李頭依舊拿着賣閨女換來一些錢去賭莊,時來運轉,這回真叫他贏不少!本以為終于是風水輪流轉,財神爺今日到李家,誰知這老李頭太過高興,竟一下子抽過去了,口吐白沫胡言亂語,倒在牌桌上不省人事,沒一會周圍的人一探氣息,他竟然活生生樂死了!這可把圍觀的人吓了一跳,都一哄而散,可這些人走前也不忘把李老頭贏的錢搶走,亂哄哄一場鬧罷,姓李的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卻說楊三刀娶了李家姑娘,一心只想生個兒子,天不遂人願,李姑娘第一胎是女兒、第二胎又是女兒、第三胎、第四胎... ...一連生了六個都是女兒!
楊三刀氣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他給大女兒取名叫“得男“、二女兒叫“盼弟”、三女兒叫“如男”……但任他怎麽盼怎麽望,終究沒能如願,這楊三刀本來就是脾氣不好的人,因媳婦沒給他生兒子,對妻女是動辄打罵,可街坊鄰居都在背後笑話他,還給他取了個诨名叫什麽楊六女。
他本就脾氣暴躁蠻橫,聽了這些玩笑話如何能忍,回了家更是百般折磨李家姑娘。本來家中就不殷實,他又好賭,如今一家八口,雖說都是小女娃娃,可也不是一筆小的開銷,這楊三刀養不起便動起來歪心思,竟然暗地裏聯系了人牙子,把幾個女兒陸陸續續都賣了出去,李家姑娘如何不知道,可惜她一個弱女子又能怎麽辦?日子一長,如此煎熬她人也就瘋了,整日裏衣衫不整,胡言亂語的,見了人就問:“你見到我孩子沒有?你見到我孩子沒有?”旁人瞧了可憐,卻又無可奈何……
唯有她最小的一個女兒,叫楊招娣的,逃過一劫沒被她爹賣掉,又過了幾年,楊三刀終于如願得了個兒子,但由于李家姑娘身子虧損得嚴重,生産時大出血沒能熬過來,人就這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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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楊招娣便承擔起照顧幼弟的責任,也為混賬老爹操持家務,日子就這樣過着直到楊招娣嫁人。
她嫁的是同村的王家小子,名叫王書簡,說起來,這王家小子家底還算不錯,父親王秀才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教書先生,家中有點小錢,按理來說這本是楊家高攀了,畢竟楊三刀臭名遠揚,誰願和他家結親?
但是王家小子王書簡本就是家裏的混世魔王,平常也十分不務正業,他也不知為何就是看上了楊招娣,說什麽也要娶她。王夫人不肯他就鬧絕食,王家也是香火不旺,夫妻二人就王書簡這一根獨苗苗,如何敢不依着他?王家這才和楊家結了這門親,順帶着楊招娣的弟弟——楊六郎也能沾沾光去讀書了。
可成婚沒有一年,這王書簡便厭煩了楊氏,他本就被父母捧在手心長大,養成一股少爺脾氣,他嫌楊招娣大字不識,不解風情;厭她雙手老繭,素面朝天。總之他中意你時,你就是放個屁他都稱贊是香的,若是他變了心,你就是喘氣他都讨厭。
楊招娣無處訴苦,唯有督促幼弟好好讀書,莫學父親那般品行不端。
而王家夫人開始便不喜這個兒媳婦,自楊招娣嫁進門她便遣散部分婢女,把髒活累活都丢給楊招娣,美曰其名給她立規矩,實際上也是變着花樣折磨楊招娣,直到楊招娣懷了孩子情況才好點。
女人生産都是九死一生,可惜楊招娣花了半條命生下的卻是個女孩兒,這下她婆婆臉色愈發難看了,她還沒出月子婆婆便指使她幹活,寒冬臘月天在河邊洗衣服、為丈夫洗腳搓背、她沒有奶水喂養孩子,孩子餓得哇哇大哭,王書簡竟然直接把她趕出屋子,滿天鵝毛大雪,涼透人的肺腑。
楊招娣抱着孩子去找楊三刀卻被他罵了一通,一腳踹開,楊家大門緊閉,只有她弟弟想給她開門卻被楊三刀死死摁住,楊招娣凄慘一笑,頭也不回,一步一步走了。
直到走到河邊,楊招娣抱着孩子一頭紮進寒冷刺骨的水中,再沒出來,草草了結一生,做了冤鬼生出無限戾氣。
溫斐心中也又氣又怒,滿腔憤慨無法發洩,他見過許多惡鬼冤鬼厲鬼,可有時候他真的覺得,其實人要比鬼可怕得多... ...
思慮半晌,溫斐咬咬牙,犯錯就犯錯!
說罷他拿出陰陽筆在楊氏的卷宗上寫寫畫畫,嘴中還道:“楊氏,我把身子借你,由你親手報仇,以洩你心頭之恨!但待你報仇之後要老實随我去入輪回,可好?”
片刻後,卷宗上浮現血紅一字,“好。”
按理來講,溫斐這樣做是極不符合規矩的,無論那人身前作惡多少,也應當帶到地府處置,而不應該帶鬼魂去複仇,這是大錯!
但如今溫斐也管不了這麽多了!這些人實在可惡!便是回頭陸大人要打要罰他也認了!
平河村,屠戶楊家。
楊三刀喝得醉醺醺的,胡子拉碴頭發淩亂,看起來快七十多歲了,溫斐最後才來辦的這個卷宗,原來楊氏如今已經死了許多年了。
楊家已不再是空空蕩蕩的模樣,反而看起來殷實不少,房子也不是從前的破茅草屋,像是重新擴大翻新過,楊三刀穿的衣裳也比從前要好許多,看來這人後面發跡了呀!
午夜剛過,楊招娣飄飄然顯身,她還是死前模樣,面色慘白,嘴唇蠟黃,盡顯滄桑老态的五官依稀間可以看出她從前也是容貌秀美的姑娘,她聲音還十分年輕卻帶着一股徹骨的寒意,“爹。”
迷迷糊糊的楊三刀愣了一下,酒氣沖天,他醉眼朦胧道:“什麽人?”
楊招娣又道:“爹,是我,招娣。”
楊三刀一聽,目光渾濁,可他睜開眼盡力看清眼前的人,卻差點把他魂給吓飛,“招娣?!你不是死了嗎?!你你你……是人是鬼……?”他這女兒死了快多少年了,這臭丫頭當時身在福中不知福,王家這樣的人家願意娶她,她嫁過去不好好過日子就算了竟然想不開還要去尋死?可轉念一想,王家當時為了息事寧人堵他口舌,又給了他一筆錢,他心中也不由暗暗開心,倒不是個便宜貨!
可眼前這人分明是他那個投河自盡的女兒!
楊三刀揉了揉眼睛,吓得一哆嗦,“招娣……招娣!真是你!你不是死了嗎?你還回來幹什麽?”
楊招娣凄慘一笑,“爹,我回來看看你。”
楊三刀已經快吓瘋了,他連忙後退,喊道:“滾!你給我滾!別過來!我……我……”他拿起自己慣使的那把殺豬刀,手卻抖得厲害怎麽也拿不穩,反而摔在自己腳下發出一聲令人汗毛倒豎的響聲。
楊招娣幽幽望他一眼,“爹,你好狠的心,自從娘走了之後,我為這個家盡心盡力,照顧六郎,我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為了補貼家用,我去給人家洗衣服,你把我賺回來的錢搶走拿到賭莊去輸個精光,我也不曾怨你。可你不該、不該輸了錢,還要打我!”
楊三刀渾身顫抖,“沒有!我沒有……”
楊招娣又道:“你都忘了?爹,那個晚上好冷,我抱着孩子回來找你,你連門都沒讓我進,一腳就把我踹出去了,你可知道我當時有多恨你?我很世道不公!我恨男女有別!憑什麽你們男的就如此金貴?而我們女的的命就如同草芥?!”
楊招娣一擡手,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個帕子,那帕子破舊不堪,原來也不知道是塞外哪個角落裏,反正楊三刀從未注意過,她喃喃道:“爹,你還記得嗎?我娘死的時候沒比我大多少,她為你生了七個孩子,生六郎的時候,流的血……我擦了一盆又一盆,用的就是這塊帕子,那時我才知道人竟然可以流這麽多血?可是你呢?你有血嗎?娘走的時候眼睛是睜開的,村裏人都說這叫死不瞑目,我替她把眼睛合上了,想着死了也好,總比瘋着受你折磨強!”
楊三刀臉色死白,上下牙止不住打抖,口不能言。
楊招娣目光狠毒,她抓過掉在地上的殺豬刀直直在楊三刀肚子上劃開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霎時間鮮血飛濺呲了她一臉,可她仿佛沒有知覺,只接着說:“你把她的孩子都賣了,是你把她逼瘋的!是你把她逼死的!就為了給你生個兒子?可笑,真是可笑!你當我們是什麽?我看你不是屠戶,是個劊子手!”
楊三刀痛得龇牙咧嘴,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撐着地,拼了命地往後退,直到退到牆根處,豆大的汗珠從他臉上滑落,讓他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一般,他的樣子那麽驚恐,那麽害怕,身子更是抖得像篩糠一樣。
楊招娣笑了笑,“爹,你怎麽怕成這樣?我還以為你從來不會害怕呢?你有沒有想過?你把姐姐們賣了的時候,她們也是這副表情,她們也是這麽害怕……你知不知道你喝多了酒打我的時候,我跪在地上給你磕頭,求你別打了,我當時也是這樣害怕,恐懼的滋味如何?好受嗎?”
說罷,楊招娣又一刀劃過,血污了她一臉,恍惚間,她好像又看到娘親生産那日的模樣,也是這樣大片大片的血,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娘就沒了呼吸……
眼前的楊三刀已經暈了過去,也不知是痛的還是吓的,他□□下濕了一片,混着血水,髒污不堪,惡臭沖天,楊招娣厭惡地看了一眼,而後用布條将他肚子上的傷口包紮好,嘴邊是十分殘忍的微笑,“爹,還早,還不急……還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