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封疆23
封疆23
溫斐從清白池裏出來,模樣十分狼狽,汗水浸濕全身,頭發也黏糊糊的貼在臉上,面色蒼白,雙膝無力。
他顫顫巍巍擡手指着仲羲有氣無力地罵道:“我……我去你大爺!分明是你的差事,你為何不自己去,非叫我去受這個苦!”
這趙春和雖是善魂,可一生坎坷,到後面更是家破人亡孤獨赴死,一瓶毒藥就了結餘生,實在是可悲可嘆,偏偏自己同她感同身受全都經歷了個遍,現在他似乎都還覺得腹中隐隐作痛。這鬼差當的,還得體驗一下各式各樣的死法,真是不容易!
仲羲扶他起來,倒也不生氣,只說:“誰讓你從前游手好閑,這本是當鬼差的必修功課,你這模樣多少有點不中用了。”
溫斐急了,“誰不中用,誰不中用了?我不過就是累了一點,這不好好的嘛?倒是你那只醜元寶,究竟找到趙春和的魂魄沒有?還什麽靈犬……呸!”
仲羲安撫他,“找到了,請溫大人消消氣跟我走吧。”說罷揮了揮手,溫斐一改方才狼狽不堪的樣子,一身黑紅色混沌暗紋的差服,唇紅齒白,烏發星眸,頗為俊逸。
溫大人十分滿意,捋了捋頭發發,拍了拍仲羲肩膀道:“算你還有點眼力見!我這樣為你忙前忙後的,你不得再送我幾壇好酒!算了算了……先把趙春和找回來再說吧!”
月黑風高,二人踏着陰風而來,元寶早已高昂着頭等着,仲羲将它抱起,十分溫柔地撫它肉乎乎腦袋。
元寶守着的地方十分詭異,是陰陽交界的裂縫之中,有人在這起陣做法,招魂尋魄……
溫斐一看,那人他再熟悉不過,果真是賀昭!他一個凡人怎麽找到這種地方來的?
賀昭身處一個血紅陣法之中,陰陽颠倒,五行紊亂,他坐在陣眼中間臉色慘白,雙腕被劃開血淋淋的口子皮肉外翻,異常可怖!二人對視一眼,現身上前先用法術替他止血。
溫斐瞧見他對面還有一個法壇,上面蓋着紅色符咒,詭異得很,“是他将趙春和的魂魄召回來的?”
仲羲點了點頭,“應該是了,只是不知他一個肉體凡胎的人從哪裏學來這種邪門的招魂術。”
賀昭已經幽幽轉醒,隐約間見眼前有人大喜過望,抓着溫斐的手就喊:“璎璎!你終于回來了!”
溫斐心中一酸,緊緊回握他的手,語氣滿是擔憂:“賀知行!你不要命了?你為何要做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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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羲眉頭微蹙,有些不悅:“溫斐。”
這名字喊的他立刻回了神,撒開爪子怨道:“搞什麽,我已經從她身體裏出來了!怎麽還……”是了,他現在已經不在趙春和的記憶中了,可是見到賀昭難免還是想起那段經歷。
賀昭也漸漸借着法陣內的微弱燭火看清眼前二人,兩個都身着黑底紅紋的長衣,上面是異獸鬼紋,面容都十分白皙,一個五官俊朗冷清,一個眼眸黑亮帶着絲絲笑意。
這哪裏是璎璎,分明是兩個俊俏郎君。
賀昭心中劇痛,他掙紮着要起身繼續施咒。
是他大意,他不該留璎璎一個人在靖遠的……事到如今他也能理解為何當時東君走後沈宴清會一心求死,這種痛楚,真的太痛了……一想到這世間再也沒有那人,她再也不會對你笑,同你說話,這種感覺就像心狠狠被挖走一塊,只能猶如行屍走肉般活着。
溫斐見狀連忙抽出金繩捆着他,“真瘋了這人!想讓我把你帶走見閻王,也別這麽着急吧!你招不回她的!你這樣子只會害了她!你明不明白?”
賀昭眼中迸出怒火,“不可能!我方才已經看見她的影子了!還差一點,還差一點,我就成功了!”
仲羲面無表情,語氣十分冷淡,“趙春和已經死了,我不知是誰教你用這種辦法将她召回,但是你這樣強行逆天而為,只會擾亂她下一世的命數。”
溫斐也道:“對呀!何況你把自己血放幹了将她已死的魂魄招回來,是好叫她看着你用自己的性命換她嗎?她本就為了你甘心赴死,你這樣她如何能安心?”
賀昭血淚俱幹,心如死灰,“我只想她回來……”
溫斐嘆口氣道:“賀知行,她回不來了……但她這一生忠義無雙,即便此生未能善終,到了陰曹地府也有賞善司魏征大人替她做主,來世必定有個好結果,你何不放下執念?”
賀昭咬着唇,字字泣血:“呵……來世,那今生呢?那我呢?我到哪裏去尋她去?趙春和,你好狠的心啊!你一死了之、轉世投胎,把往日種種都抛之于腦後,留我在這世間承受這等痛苦,為何不帶我一起走?為何要留我一個人?”
溫斐心中也跟着痛,他經歷這一世将二人的糾葛看得清清楚楚,實在不忍心見賀昭這般模樣。
還是仲羲說道:“趙春和的魂魄就算回來了,她也無處可去,會成為游蕩三界的孤魂野鬼,逐漸忘了自己來處,忘了自己是誰,終日漂泊不定,也無歸處,你真願意看到她死了也受這樣颠沛流離之苦?”
賀昭聞言身形俱震,半晌才眷戀不舍地撫上胸口,溫斐離得近,自然能看清那裏是一塊玉石,正是璎璎送他那塊。
玉乃至陰之物,難道召回來的魂魄在這?!
果然,賀昭半晌終是将它扯了下來遞給溫斐,低聲道:“帶她走吧……不知二位是哪路神君,可否告訴我,她轉世後我該去哪找她?”
溫仲二人對視一眼,仲羲掏出破損卷宗,二指念訣,果然一虛弱光影從玉石中飛出鑽進卷宗之中,而破損的地方竟然也在慢慢複原。
溫斐施法替賀昭療愈傷口,慢慢道:“我也不知你該去何處找她,但是你倆若有緣,無論怎麽樣,終能重逢,你且信我。”
賀昭苦澀一笑閉上眼不再言語。
溫斐見他這心如死灰的模樣收回金繩,擡手欲抹去他的記憶,仲羲卻道:“不必了,他若再尋死,便是自己斷了姻緣,我們走吧。”
溫斐仍舊有些擔心,還欲說什麽,仲羲确實一把抓過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将他拉走了。
“诶!等等……他……”
仲羲瞥他一眼,沉聲道:“先不管他,還有正事沒辦完。”
溫斐不解,這人今日怎麽這樣奇怪,仲羲取出生死簿和陰陽筆,翻至某頁道:“該去找曹子為了。”
一聽這名字,溫斐頓時來了勁兒!嘴裏罵罵咧咧,“你不說我還忘了!走走走,我今天非得治治這又狠又瘋的小子不可!
仲羲失笑,“不如這次讓我來?”
“你有什麽好主意?”
……
曹子為今夜又做夢了,夢中沈昱背對着他,聲音冰冷,他問說:“你為何要這麽做?你太讓我失望了!”說罷,只留一個決絕的背影,頭也未回……
不!
別走!
沈宴清!你別走!別丢下我!
他猛地驚醒,竟然真的看到了那個日夜思念的人!
曹子為滿臉淚痕,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還不及碰觸到那人,他卻露出厭惡的表情向後退開了。
“沈……沈宴清……真的是你?”
“你為何要害死我?”他的語氣那樣冰冷,說出來的話也如刀子一般直捅進心扉,叫人痛不欲生。
曹子為跌坐在地上,仰望着那個人,十分痛苦地答說:“不……不是我!我怎麽可能害你?我情願自己去死,我……我只是想要趙景明消失!”
“你可知我是怎麽死的?我身上有三十七處刀傷、十六處劍傷,最致命一處在胸口,那一戰下來,我的血都流幹了,若不是你把城內布防告訴拓拔壽,他敗局已成如何能能有機會反撲?”
“不!別說了!你別說了!我錯了!宴清!我沒想到……我只是想要你回到我身邊!”
沈昱垂眸冷冷看他,“曹子為,你真叫我惡心,子建如此疼愛你,你們是親兄弟!你對他都能痛下殺手!屠戮手足其罪一也。”
“你勾結拓拔涘,于萬花樓設計害我們不成,又暗中助拓拔壽擄走靖遠百姓,已至靖遠城破,趙沖獻國,大夏連丢七城!不忠不義其罪二也。”
“是你告知聞星公主,趙景明胞妹同他模樣相似,迫使趙春和入宮,逼得趙家父子受制于夏帝,只能戰不能退!兩國議和,你卻暗中助拓拔壽攻城,你明知趙景明會舍命救我你卻非将淬了毒的箭對準我!謀害忠良其罪三也!”
曹子為愣愣地聽他說完,而後仿佛癡傻一般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沒錯!你說得沒錯!是我,這些通通都是我幹的!大廈将傾,獨木難支!趙家父子再怎麽厲害也難以挽救大夏的頹敗之勢!天子無德這才災禍不斷,我不過是順應天意,推波助瀾罷了!我若能助拓拔家成為天下之主,自然是一等一的功臣!”
曹子為慢慢站了起來,神情倨傲狂妄,他盯着沈昱接着說道:“到時候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史書不就是我想怎麽寫就怎麽寫!誰敢說我半點不好?我曹子為照樣名垂青史!若不是趙家!呵……趙景明!他真該死,我當然知道他會舍命救你,我就是要他死!我還把他妹妹也弄死了!哈哈哈哈,誰讓他和我争?曹子建也是,就因為他出身比我好?憑什麽?!憑什麽你們所有人都站在他這邊?父親也好,你也好!有他在你們眼中永遠看不到我!”
沈昱道:“這麽說你認了?”
曹子為眼中迸出猶如毒蛇一般狠戾的目光,話鋒一轉,“你不是沈宴清,你到底是誰?”
沈昱并不理他,只問:“你怎麽知道?”
曹子為面露譏笑,“我怎麽知道?他從來不叫趙景明的名字……你不了解他,你沒有聽他喊過‘東君’,你當然不懂……”
他叫趙景明東君的模樣,溫柔、虔誠、是千言萬語都無法訴說盡的情意……是他曹子為永遠得不到的偏愛……
仲羲顯出原身,面容冷淡,“曹子為,你今生作惡太多,陽壽已盡,随我去償還冤孽吧。”
曹子為只輕輕嗤笑一聲,十分坦然,臉上反倒露出輕松的樣子,“我願意受罰,但能否讓我再見他一眼?”想起自己一生,費盡心機,不過只求那人一個眼神,一如當初年幼的自己孤苦無依,仿佛被全世界所抛棄時,他身披月光笑着走來,拉起躲在暗處的他道:“子為別怕,有我在,誰也不能瞧不起你。”
自那一刻起,那人的眉眼笑容便烙印上了他的心頭,至死難忘……
仲羲聽他這樣問,卻道:”沈昱已入輪回,續他同趙景明未盡之緣,你同他已無緣再見。”
曹子為聞言痛入肺腑,他跪倒在地閉上眼任由仲羲用陰陽筆剝離他的魂魄,再無緣相見……
魂魄離體前,曹子為忍不住想:沈宴清,若我也願意舍命給你,你會不會選我,哪怕一次?
沈宴清,其實我的命早就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