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杭第八十一卷04
蘇杭第八十一卷04
案臺上朱砂畫符,各類法器整整齊齊的擺着,正中間赫然是三個陶土罐。察覺到卷宗的躁動,仲羲示意溫斐先将柳氏收回袋中,随後一揮手,三個陶土罐穩穩地懸在空中。
“裏面是什麽?”溫斐問道。
“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仲羲答,他剛剛用靈識探究,裏面果然是柳氏缺失的魂魄以及其子女的魂魄,不知是何人将其困在這道觀之中?
“看來是有人故意讓柳氏不得往生了,只是不知道是誰?”溫斐不解,柳氏已死于非命,究竟是有什麽深仇大恨,要生生熬得她們無法超生,魂飛魄散?
仲羲取出鎖靈袋,收回三人魂魄,卷宗似乎在那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怨氣也在消散。
“這個容易,魂魄全了,便可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了,跟我走!”仲羲答後抓着溫某人衣領便如疾風一般離去。
卻不知觀裏起夜的小道士只覺陰風陣陣,燭影搖晃,過來便看到一團黑煙一閃而過,撞得他直接趴在了上,随即便是三個應聲而落的陶罐,小道士當即吓得汗毛倒豎,一聲尖叫劃破天際:“鬼啊!!!”
原是地府有一處熔岩池,靈氣澎湃,乃上古時期補天未成之石溶于鳳凰涅槃之火所化,攜卷宗以入,便可知曉往事。
溫斐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覺得新奇:“竟還有這種地方?我從前如何不知?”
“你頭一回處理卷宗,不知這地也很正常,此處乃是靈氣旺盛之地,可以魂魄之力重現往事,不過切記,與我們而言,一切皆為幻像,不可自亂心神!”仲羲小心的囑咐道。
人心脆弱又頑強,欲念萬千,以熔岩池雖可看見死者往事,可同樣也容易困于死者魂魄之內,若定力不足必遭反噬,且枉死之人,一世難免大起大落,怨氣縱深,鬼差與其通感,最易動搖心性。
溫斐點點頭,攥緊了卷宗,一時間有點猶豫,剛想推辭給仲羲,卻不想對方擡腿就是一腳,溫斐一個踉跄,哎呦一聲,便摔了進去... ...溫斐心裏罵道,這麽危險你怎麽不去!
可他再一睜眼,閨閣暖帳,脂粉花香,自己分明是個女子身,難道他竟在柳氏體內?!
忽聽得有人喚自己... ...
喊得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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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 ...囡囡... ...”囡囡?是在喊柳氏?
溫斐看清了,是一位容貌端方的男人和一位溫厚的婦人,他們親昵的摟着柳氏,教她讀書識字,給她講奇聞趣事,再輕輕地哄柳氏入睡。他從這對夫婦眼中瞧見自己,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一時間他竟然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溫斐還是柳氏?
這時溫斐才察覺,原來在池子裏可以看到這麽久之前的往事,同時這些事情自己竟然可以柳氏共情!難怪仲羲剛剛告誡自己要穩定心神!
再一轉念,柳氏已出落成窈窕少女,溫文爾雅,面容恬靜。
她愛纏着母親做糕點,愛給父兄研磨陳墨,可那日她忽然瞧見了一個人,使得她心神大震。
溫斐想瞧個究竟,記憶似乎随着他的想法開始展開... ...
原來是他!——李家小郎,柳氏日後的夫君。
李聞午... ...
柳李兩家本身世交,二人小時亦是玩伴,不過年歲漸長後男女有別,如今一個俊逸潇灑,一個溫良柔順,眼底勾傳的盡是情意,綿綿不盡,欲語還休。
再後來,李家落敗,兩家斷交,事故陡生... ...柳氏連日苦苦哀求父母,希望可以幫他一把。
那日,她和父母竟然少見的起了争執,“父親!他這樣一個人品!如何能在那種腌臜地方埋沒了呀!便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也該救他于水火啊!父親!孩兒求您了!”
“糊塗啊!他李家家風不正,從他家太爺那輩便是如此,如今更是落敗至這副田地,你可知他李家是一個無底洞啊!有其父必有其子,縱使他李聞午瞧着再好又能如何!”柳父氣的捶胸頓足,可又不忍過多苛責女兒,夫妻二人老來得女,柳氏又是一等一的貼心乖巧,可見的的确确是掏心掏肺的為女兒籌謀。
柳母亦是老淚縱橫,知女莫若母,她如何不知自己女兒心中所想,可如今李家敗落成這樣,連李家同族連襟都同他家斷的幹幹淨淨,生怕惹禍上身,如今她如何能看着自己的寶貝女兒跳進火坑?
“父親!求求您!可憐可憐他吧!”柳氏泣聲跪倒在老父老母跟前,父母更是老淚縱橫,不知為何,溫斐竟也覺得心痛難忍... ...
再來,柳家終是不忍見女兒傷心,願意出手相助,李聞午脫離苦海,二人也順理成章的定親,李家沒了人,親族也斷了關系,李聞午直接入贅了柳家。
大婚當日,溫斐的眼中滿堂紅燭,柳氏往日素淨的臉上也塗上了厚厚的脂粉,但似乎這面具一般的妝容也無法掩蓋她心底交織的感情,溫斐細細品味,那其中百味雜陳,有惶恐、有期許、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濃厚的幸福... ...
溫斐不僅感嘆,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柳氏為了李聞午不惜違背父母,散了柳家大半家財,寧願忍受外人的閑言碎語都要和李聞午在一起,究竟該說她癡情呢?還是說她愚蠢呢?可在柳氏魂魄之中,他同樣也能感受到那對李聞午滾燙又熱烈的愛意,灼得人輾轉反側,不得安寧。
好在讓人欣慰的是,二人拜高堂,結連理,日子也算舒心,柳氏也有了一對可愛的兒女,這李聞午說起來倒也有幾分能耐,樣貌端方,行事大氣,對柳氏也極好,可不知為何,溫斐總覺得有些奇怪。
奇怪在哪呢?
李聞午望向柳氏的眼中沒有那份熱切,然他待柳氏雖然也稱得上溫柔缱绻,無比憐惜,可溫斐感受不到他的心底的溫度。
柳氏出生商賈之家,原就有些經商的才幹,李聞午從前則是個兩個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生,遇事多是柳氏從中謀劃,二人齊心倒也把鋪子做的有聲有色。
可不知何時,溫斐察覺到柳氏的身子骨越來越差,日日困頓疲乏,稍一操勞便精神不濟。
而李聞午更是全權接過生意的各項事宜,要柳氏在家好生調養,大夫也請了,只說是生育後精氣損失甚深,氣血虧損,尚未養全所致。
溫斐感受着一日病似一日的柳氏,連他自己都不由得着急不已,心下想,既是虧損,為何養了這許久也不見好轉,反有加重之勢?莫不是有人存心加害?他心下這樣想,就想沖離柳氏魂魄,去探個究竟,哪知這一念起,竟然帶着尚在昏睡的柳氏一同起了身。
柳氏魂魄困着溫斐,這時卻似是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猶如一陣鬼影,飄然而去。
她去的方向是李聞午的書房。
他端坐在上,手中盤着西海來的菩提子,顆顆晶瑩油亮,厮磨出陣陣聲響。
底下跪着老婆子,竟然平日裏貼身照看柳氏的人!
李聞午垂眼瞥了瞥地上的人,語氣淡淡的說:“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那老婆子聞言有些得意的直起來身子,谄媚的笑說:“爺交代的事,老身如何敢怠慢,如今夫人日日吃那藥,外頭雖看不出來,可老奴瞧着,已是強弩之末!三口進氣未見一口出氣的,更別提日日進些老參、燕窩、阿膠等大補之物,如此一虧一補,她這等身子怎能受得了?”
菩提子摩擦的聲音刺得溫斐耳朵生疼,可那婆子的話更叫他心驚!柳氏那日日在旁的枕邊人竟是這樣一個人面獸心的家夥?!跟着柳氏過了半生,溫斐自認也了解李聞午,可如今座上那人卻是如此的陌生,仿佛從前那個溫柔體貼的夫君全是幻像一般!
可李聞午聽後只冷淡道:“也算命大,這樣都要不了她的性命,若不是柳家那兩個老不死的動不動就來礙事,否則... ...”這陰狠的語氣吓得地上的婆子都抖了一抖,連忙俯下身去不敢言語。
李聞午收起手中的菩提,緩緩說道:“當初他柳家見死不救,叫我母親生生病死于床榻,如今我也要他家嘗嘗這樣的滋味!不... ...我已經等不及了,現如今我已經安排妥當,你只需再替我辦一件事,事成之後自有你的好處。”
“還請您吩咐!”那婆子答曰。
李聞午起身踱步片刻,複又停在那婆子身邊,一把拉起那婆子湊在她耳邊言語些什麽。
那婆子聽後吓得驚叫一聲,随即大喊:“爺啊!這如何使得啊!這可是殺人!會遭天譴的啊!”
李聞午不為所動,一下便将婆子甩在地上,冷笑說:“你如今難道就不是在殺人?不過叫她早日解脫,有什麽分別?我這不是在同你商量,此事你做好有賞,若做不好了便先送你一家去見閻王爺!”
那婆子抖如篩糠,哭喊道:“爺饒命啊!老天爺啊!爺... ...爺您想想,夫人自來都是自己帶着少爺小姐歇息的,從不肯奶娘守夜,如今要我放火,那少爺和小姐豈不是也... ...那畢竟是您親骨肉,你就是對柳家!對夫人!有再多怨恨,可人都說虎毒不食子... ...”
溫斐聽得心如刀絞,恨不得就将這人打死!世上竟然如此禽獸不如的家夥!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可李聞午卻像個局外人一樣鎮定自若,只說:“柳家本就是下九流的商販之家,若不是我爹好賭濫交,李家清貴讀書之家又怎麽和這種下九流的家族有牽扯?不過是兩個柳家的孽障,我就當從未有過這個兩個孩子好了!”
原來如此!
竟然這禽獸殺妻殺子,害的柳氏母子慘死火中!溫斐氣血翻湧,漲得他幾乎要破體而出!他恨不得立刻把這個李聞午拖到拔舌地獄去,再給他炸上個九九八十一回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可忽的一道金光一下拉得他頭暈目眩,再睜眼,自己竟已離了柳氏的魂魄,好端端的站在了仲羲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