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兩人開開心心手拉着手上學,四下無人時偷偷摸摸地親親抱抱,那時候顧承恩還不知道這樣有什麽不對,只是直覺大家都沒有像他們一樣,所以不能讓別人看見。
秋天的風吹紅了山上成片的楓葉,落在地上火紅的一片,風一來就沙沙作響,偶爾還有幾片不聽話的迎風飛舞起來,兩個少年在那條彎彎曲曲的鄉間小路上,一個鬧,一個笑。
但好景不長,程陽剛上了幾天學,過了幾天無憂無慮的日子,麻煩又找上門來。
那天放學,顧承恩因為顧母生病,急着趕回家,就沒有再送他,程陽本來想去看看顧母,但是想到要回家蒸飯洗菜,只好作罷,打算晚上再來。
他背着顧承恩剛周末給他買的新書包,心情很好,在經過那塊石板時,他是蹦過去的,然後在田埂上一邊走一邊跳地往家裏去。
田裏的稻谷已經成熟,過兩天就要收割了,金色的稻谷在田裏搖搖晃晃,落日餘晖在上面,越發顯得金燦燦。田埂間歡快的少年,穿着顧承恩穿過的長袖海魂衫套裝,身體清瘦,但是長得白白淨淨,彎着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在路上蹦噠着。
這段時間,程大慶都沒有打他,他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再加上顧承恩每天的投喂,雖然沒長多少肉,但臉色好看多了。
他輕快地推開院門,一進屋就感受到家裏沉悶的低氣壓,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書包都沒敢放直接往菜園子去。
腳還沒來得及踏進去,就被程大慶叫住:"你先進來。"這聲音一聽就是怒火攻心的産物,程陽覺得他下一秒就能弄死自己。
他哆哆嗦嗦地進了屋,把弄菜籃放在堂屋中間的桌子底下,然後規規矩矩地在牆邊站好。
除了剛開始那一眼,他再沒敢看擺在桌子正中間的一排奶粉罐。
"你書包哪裏來的?"程大慶睨着眼鏡,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程陽的反應,指着他背後的新書包問。
程陽本來就怕他,現在被他這麽聲色厲荏的質問,越發哆嗦:"是,是,是承,承哥哥,買,買的。"
這種反應,在程大慶看來無疑是心虛的表現,窩了一下午的火,終于找到了發洩的地方,他一把揪起程陽的衣領,甩手一巴掌朝程陽呼過去,一邊打一邊嚷嚷:"你他媽還敢說謊,顧家真對你這麽好,能給你買奶粉買書包,怎麽不直接把你帶回去養呢!"
他一腳踹在程陽的小腿上,程陽被他踹到在地,半天爬不起來,背上的書包還歪歪扭扭地挂在他肩膀上,程大慶看得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扯過他的書包,狠狠地扔在地上,還踩了兩腳。
程陽聽到裏面鐵鉛筆盒變形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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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趕緊把偷了老子的錢交出來,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這個白眼兒狼。"程大慶抄起門後的掃帚,死命地往程陽身上抽。
程陽疼得幾乎快要背過氣,臉上腿上的痛感半天沒褪,背後接二連三的抽打讓他忍不住小聲□□出聲。
他趕緊咬緊牙,把那些□□都吞進去。他閉着眼睛,想着承哥哥溫柔的抱着他親他的樣子,緩解背上鑽心的痛感。
他很想說自己沒有拿他的錢,他甚至根本不知道程大慶的錢放在哪裏,他身上從來就沒有錢,顧承恩一般都只是給他買各種東西,但并不給他錢,就是怕被他家裏人發現講不清楚。
但他痛得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他只能拼命咬着牙,忍受着這場飛來橫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忍忍就好。
但程大慶顯然不這麽想,他是決心要把那筆錢拿到手的,那是他魚塘賣魚的第一筆收入,加上零零總總攢下來的,有兩三千塊錢,對他們家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今天下午他今天要拿錢去城裏買飼料,在平常當前的櫃子裏摸了半天沒摸到錢,氣得火冒三丈,他當即就喊來錢紅,問錢去哪裏了。
錢紅一臉疑惑,說她也不知道,然後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程陽這邊帶,比如她今天去柴房抱柴火,在柴堆後面看到的幾個藏得嚴嚴實實的奶粉罐,床上擺着幾套齊整的衣服,床上多出來的新枕頭等等。
怒氣沖沖的程大慶沖進柴房,在堆得又高又密的柴火堆後面發現了奶粉罐,看到了床上的衣服和枕頭,氣的雙目通紅,恨不得當即就沖到學校去把程陽痛打一頓。
程大慶見他半天打不出一句話,手下的動作越發兇狠,他抄起手邊的椅子就往程陽身上砸。
"住手!"一聲稚嫩的童音帶着毋庸置疑得狠厲,止住了他手裏沒來得及落下去的椅子。
程大慶回頭一看,見是顧承恩,沒太當回事,再怎麽樣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能鬧出多大事?
他不以為意,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趙寡婦的哥哥要是知道你□□了他的妹妹,你覺得你還能舒坦多久?"身後的人冷冷地開了口,陰森的語氣像是地獄裏爬上來的修羅。
程大慶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張令人恐懼,但是的的确确是個孩子的臉,吃驚道:"你,你怎麽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現在你可以放下手中的掃帚和椅子了嗎?"他說完這句話,也不等程大慶回答,大步朝地上幾乎奄奄一息的程陽走去,他一把抱起程陽,看都沒看一眼程大慶,和躲在房門後看熱鬧的錢紅,徑直走出去。
程大慶呆呆地松了手,掉在地上的板凳砸到他的腳,他氣急敗壞地踹了一下椅子,腳更疼了。
他心裏惴惴不安,他一直以為趙寡婦的事神不知鬼不覺,不會有人知道,他才敢一直為所欲為。
趙寡婦是他們村裏的,跟宋玉的文氣娟秀不同,趙寡婦長得一般,但生的風情萬種,眼角都含着春,嫁過來沒兩年就死了丈夫,村裏不少漢子都惦記着她,程大慶也是其中之一。
趙寡婦長相勾人性格卻軟弱得不行,他有幾次看到同村的二柱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爬進趙寡婦的房間,看得心癢難耐,于是趁着半夜妻兒熟睡的時候,爬了趙寡婦的窗戶,并且威脅她不準聲張,否則讓她人盡可夫的名聲臭到十裏八鄉。
趙寡婦有口難言,只好忍氣吞聲。
這事有一就有二,這小半年來,他沒少爬趙寡婦的床,但他一直都是後半夜快天亮才去,他捯饬着魚塘,起早貪黑是常有的事,一直覺得瞞得天衣無縫,沒想到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知道了,他有些慌了神。
趙寡婦的哥哥趙強确實是個讓人不得不顧忌的刺頭,趙寡婦是趙家灣的,父母死的早,從小兄妹二人相依為命,趙強別的正本事沒有,打架是一把好手,為人講義氣,手底下自有一幫兄弟跟着他,而且他長得比程大慶還要壯一點,真鬧起來,程大慶不是他的對手。
趙強對兄弟講義氣,對自己唯一的妹妹也是疼得沒話說,妹夫死了以後,一直是他養着妹妹,為她備嫁妝,勞心勞力地為她找下家。如果被他知道了,程大慶不知道會出什麽事。
剛剛氣勢洶洶的男人,手腳漸漸涼了下來。躲在門後的錢紅聽到顧承恩的話,眼裏一抹恨意閃過。
顧承恩雖然長比同齡孩子高壯一點,但畢竟只是個八歲的孩子,抱着程陽走了一半,就支撐不住的停下,他自己坐在地上,把程陽放在自己身上。
"陽陽?"顧承恩摸着程陽的五顏六色的臉,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傷痕累累的背,心疼地喊着他。
"承哥哥。"程陽痛得呼吸都是痛的,他忍着劇痛,斷斷續續地跟顧承恩說話:"你再親親我好不好?"
顧承恩紅着眼眶去親他,他又說:"承哥哥,我的作業還沒有寫完,明天老師會不會打我的手心啊?"
"不會。"顧承恩的眼淚終于掉下來,他哽咽道:"陽陽,你先別說話,我讓我爸帶你去醫院。"他說着就起身,把程陽背着,繼續往家裏走。
虛弱的程陽軟踏踏地趴在他的背後,連摟住他脖子的力氣都沒有,嘴巴卻一刻沒停:"陽陽最喜歡最喜歡承哥哥了,陽陽想一直跟承哥哥待在一起,想和承哥哥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上學,一起寫作業,一起去山上看星星……"說着說着,就在顧承恩的背上暈了過去。
顧承恩把他背回去的時候,他已經因為身體傷口感染,渾身發熱,顧鴻運二話沒說,抄起家裏的現金和存折,開着家裏那輛許久沒開的小轎車,急匆匆的去縣城醫院挂號。
醫院裏值班的是個青年男醫生,長得很好看,尤其是那雙眼睛,看着冷冷清清,卻總透着一股勾人的風情。
醫生見是這樣的情況,以為是顧鴻運家暴小孩,難得見義勇為地報了個警,等程陽醒來解釋才發現是自己誤會了,也沒太當回事,輕描淡寫地道了個歉了事。
顧鴻運自然不會跟他計較這些事情,擔憂着程陽的情況。他一直知道程陽家裏人對他不好,偶爾會動手打他,但是整個村子,除了他們家,哪家哪戶不打孩子的,所以他一直也沒太當回事,總覺得畢竟是親骨肉,哪裏能真的狠下心往死裏打。
但這次程陽傷得嚴重,小腿骨折,斷了一根肋骨,瘦到凸起的背後全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血痕,還因為傷口炎症引發高燒,醫生說如果不能即使退燒,很可能感染肺炎。
顧鴻運是當老師的,一輩子教書育人,唯一對孩子動手也只是用教鞭打兩下手心,而顧承恩從小就聽話,沒讓他費過心,寵都來不及,哪裏舍得打。
他沒想到的是,這世間所謂的血脈相連,竟也不過如此。
他現在有些頭疼,他不知道該拿程陽怎麽辦,不用等顧承恩開口,他就知道他一定會求他,在程陽好了以後。
但他,真的舉步維艱,進退兩難。
程陽因為身子骨弱,沒逃過肺炎的厄運,燒的迷迷糊糊不見好的時候,嘴裏一直嘟嘟囔囔喊着顧承恩的名字。
顧承恩看着燒的臉頰緋紅,額頭上沁出大顆汗珠的程陽,一步都挪不動,連吃飯都是顧母給他帶進來才勉強吃兩口,一只手一直被程陽拽着,一松開他就哭。
顧承恩寸步不離地待了兩天,上廁所憋不住都是飛奔過去又飛奔回來,期間程陽醒過兩次,時間都不長,但每次醒過來就要把臉往顧承恩懷裏湊,要抱。
第三天終于退燒,卻咳嗽不斷,恨不得把肺都咳出來,但好算人是清醒過來了。
他睜開眼睛,還沒看清周圍的環境,就扯着他破碎的嗓子喊顧承恩,結果一擡手,發現顧承恩的手被他抓着呢,傻傻地笑了。
顧承恩聽見程陽喊他,也揉着發青的眼睛醒了,見程陽已經坐起身,急忙把他躺平放在床上:"別亂動,肋骨還斷着呢。"
"肋骨在哪裏啊?"程陽只知道自己被打傷了在住院,但并不知道自己受了什麽傷,他把手放在自己綁着繃帶的地方,問:"是這裏嗎?"
顧承恩拿開他的手,聲音沙啞:"嗯,別亂動,很快就會好的。"
"哦,可是承哥哥,這裏好疼的,比之前都疼。"程陽秀氣的眉毛皺在一起,委屈巴巴地顧承恩訴苦:"承哥哥給親親嘛。"
顧承恩只好小心掀開他的病號服,小心翼翼地覆在在繃帶上面親了一口,看得買飯回來的顧母一陣心酸。
午後的病房裏,偶爾傳來幾聲秋蟬的淺唱低吟,外面剛剛割完稻谷的農民,拖着一板車稻子從窗外經過,病床上兩個孩子,用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表達着自己真摯而熱烈的感情。
靜谧的陽光剛好,清風來的剛好,窗外拖着板車經過的農民剛好,孩子們的單純剛好。
她把手裏的保溫桶放在床頭,讓顧承恩喂程陽吃,慈愛地摸了摸程陽的頭,拿起手機出門打電話。
"喂,老顧,咱們把小陽那孩子養着吧。"電話那頭靜默一會,嘆息一聲,挂了電話。
千難萬難,在程陽出院那天,顧鴻運還是帶着幾個警察和律師去了程家,商議領養程陽的事。
他前兩天有私下跟程大慶說領養的事,但程大慶不同意,他本就嫉恨顧家,更何況顧鴻運這麽做,無疑是在抹他的面子,覺得他養不起孩子,還說自家的兒子打兩下怎麽了,打死了也是他去坐牢,姓顧的管別人家家事簡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顧鴻運本來想私了,沒想到程大慶這麽不講理,盡管他再三解釋并不是看不起他,但程大慶咬着嘴死活不同意,還說了一堆難聽的話堵他,顧鴻運沒有辦法,只好麻煩那天給程陽治病的醫生做證,去警局報了案。
那時候在農村,家暴這種事,只要沒鬧出人命,基本都只是有個過場調解一下,通常警察一走,施暴者因惱羞成怒反而變本加厲。所以顧鴻運只好聯系了自己在大城市當律師的朋友來幫忙。
農村人沒文化,一聽人是個律師,說話有模有樣,還把厚厚的法律書搬出來,什麽□□刑法民事法,一條一條闡述他們的罪行,每個罪行怎麽判,吓得程大慶一愣一愣的。
程大慶本來就是個不安分又欺軟怕硬的,當年為宋玉出頭的時候,就看別人個子小才想在美人面前逞個英雄,沒想到犯了太歲,連忙灰頭土臉夾着尾巴溜了。
這會聽這人說的義正言辭,還指着法律書給他一句句念,早就把他的魂兒吓跑了,但面子上不想輸得太難看,他撐着桌子,故作鎮定地擺了擺手:"我看程陽跟你家顧承恩有緣,就讓他去你家給你兒子做伴吧。"
解決了這件事,顧承恩當即就把程陽的東西收拾好,把人帶回了家。
解決了這事兒,大家心裏都挺高興,顧母在家裏做了一大桌子菜,來接待遠道而來的律師客人。
顧承恩和程陽沒有下來吃,程陽雖然出院了,但還沒好全,身體還要養着,顧承恩勒令他躺着,吃飯都是他一口一口喂進去的。
說是收拾了行李,程陽只是把那個書包和顧母給他的一些衣服帶回來了,那床加了四斤棉絮的床墊也沒要。
顧家蓋的是個三層樓,房間夠多,顧母先前已經為程陽收拾好了一間房,就在顧承恩隔壁,但兩個小孩執意要睡在一起,顧母欣慰他們感情好,由着他們去鬧騰。
程陽這就在顧家安了家,休息一段時間,傷口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又背起那個已經被顧母洗幹淨的書包,牽着顧承恩的手,歡歡喜喜地上學去了。
程陽過上了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日子,每天能吃飽,還有肉吃,不會挨打,連家務顧母都不讓他做,每天只用和承哥哥一起乖乖上學,放假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寫作業,一起玩,顧老師還在院子裏的無花果樹下搭了一個秋千架。程陽樂的找不着北,做夢都是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