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敏敏出事了!
第49章 敏敏出事了!
會議室內。
易尋笙臉色如常,并未因楊舒景方才的失态而受分毫影響。
“易先生,我想……”
“你想問,我為什麽同意了?”易尋笙淡道,“我做事全憑高興不高興,同不同意簽約你們畫廊,也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情。”
楊持沉默了片刻,又道:“易先生畫技卓然,為人随性,所以我才更想知道緣由。”
楊持不認為自己有全然能打動易尋笙的資本,雖說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但是其中一定有具有決定性的因素在起作用。
只是這個因素……是什麽?
是一件事?還是因為……一個人?
楊持在大腦裏不斷地搜尋整合信息。
在忽然之間,他想起了在藝術館那日發生的事情。當時,他從洗手間回到了陶藝室,站在門口的男人……
“是有緣由。”意外地,易尋笙沒有否認,“我想讓你把我的畫,賣給一個人。”
楊持沒有說話,他心中已經隐約有了猜想。
易尋笙轉過頭,靜靜看着他。
“孟家的大少爺,孟堪。”
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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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藝室門口他看到神秘青年,就是易尋笙。
當時,為什麽易尋笙會出現在那裏?為什麽要峰回路轉同意簽約?為什麽要指定楊持将畫作賣給孟堪……這一切,都如迷霧重重。但楊持極有分寸感,話問到這裏,他能完成最開始給孟堪立下的承諾,已經足夠。至于其他種種,那便是易尋笙和孟堪自己的事情,他無權追問。
既然雙方合作已經談攏,易尋笙也不必再多留。
楊持将易尋笙送出門,卻看到對面步行街的長椅上,坐着一名年輕的女孩,楊持認得她,正是楊舒景的助理,陶融融。
陶融融低垂着頭,手上捧着一束鮮花,但由于距離太遠,楊持無法辨認出花的種類。
“不用送我。”易尋笙戴上墨鏡之後,更有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
楊持微笑道:“我就送到這裏,易先生。”
易尋笙招手喊了一輛出租車,臨上車前,忽而轉頭問楊持道:“你準備用哪一幅畫去找孟堪?”
原來易尋笙也會在意這個。楊持不假思索:“《童年》。”
“《童年》?”易尋笙挑了挑眉,“那是我早期作品。”
楊持的選擇出乎他的意料。
易尋笙這類天才,自然不認為自己早年的作品會遜色于成熟的中後期,但在大多數評論家的眼中,早期未成名創作的東西,便沒有後期那般具有商業價值,自然投注的目光更少。
但顯然,楊持有自己的想法。
“《童年》創作于您的十六歲,這是個孩童和成年人交彙的時間點,因而‘童年’也便十分遙遠。它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您并未使用太多的高超技巧,就将大人和孩子們在荒原上熱烈奔跑的形象勾勒出來——雖然他們赤裸着雙腳,荒原茫茫,日光昏沉,但只要有人奔跑、前進,那便依然充滿了‘生’的希望。對于每個人來說,童年不是固定不變的某類印象畫。但萬變不離其宗,無論童年的客觀環境是好是壞,它都是一個人最有生命力的時期。作為我個人而言,我非常喜歡這幅畫。同時,以我對孟先生的了解,他也應當會喜歡。”
“你說,他會喜歡?”易尋笙的表情細微變動了。
楊持點頭道:“是的。”
易尋笙沉默幾秒,随後看了一眼楊持,關上車門,遙遙離去。
望着消失在視線中的汽車,楊持總算松下了緊繃的肩膀。
現在他拿到了易尋笙的“獨家授權”,只要和孟堪進行交易對接,那和楊舒景對賭這件事,就能圓滿落幕。
“楊持。”
向嫆從畫廊出來。她穿着典雅的香槟色裙,脖子上戴着珍珠項鏈,十足的大家閨秀模樣。
“向總。”
“私下裏,你就不用叫我‘向總’了。”向嫆笑笑,看着楊持脖子上的傷痕,“怎麽樣,現在還疼嗎?”
楊持愣了兩秒,這才反應過來向嫆問的脖子上的傷口。一想到此事,他的心情也略微地沉下去。
“向總,如果你是來問罪的話,我想我沒有可以……”
“不是的,楊持。”向嫆臉上浮起歉色,“我不是來問罪的。”
楊舒景和楊持不對付,這件事她的确已經明顯感受到了。但是她并非因為和楊舒景關系特殊就不辨忠奸,楊持的為人她看在眼裏,況且現在,竟然能說服易尋笙和畫廊簽約,想必楊持比并非等閑之輩。
更別說她聽到了楊持和易尋笙的談話,楊持的發言令她另眼相看:楊持是個有想法的人,這種“有想法、會思考”超脫大多數人的觀念,接近于“直覺”。
不論是作為銷售人員,還是單純作為從事藝術行業的一員,這種直覺都極為稀缺和珍貴。
“我想,你和舒景之間一定有什麽誤會,無論你們哪一方因此受傷或是埋下心結,都是我不願意看到的。我相信,無論什麽樣的誤會,只要你們肯好好談一談,一定會有解決辦法的。”
楊持沒接話。
他總不能說他和楊舒景之間沒有誤會,有的只是楊舒景對他的怨恨吧?就連楊持自己都想不明白,楊舒景對他的怨恨何至于此呢?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去深究楊舒景心境的心情了。
楊持是個心胸寬廣的人,小時候的事情他不去計較,并不代表他就能一直容忍楊舒景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現在楊舒景唯一能牽制住他的,只有傅掩雪。
“謝謝向總的好意,但是我想,不論是我,還是楊總,我們現下都沒有坐下來談心的心思。”楊持垂眸,謝絕了向嫆的邀請。
向嫆卻喊住了楊持:“楊持,先別走。”
她從包裏拿出一張請帖來,是楊舒景和向嫆的訂婚宴邀請函。
但是沒有寫時間。
“你不願意和舒景談談,我也不想勉強你。”向嫆溫柔笑道,語速有些快,但是并不妨礙她的千金儀态,“我出于個人私心,有一件事也想拜托你。”
楊持盯着那張請帖,沒有接住。
他總覺得有人看着他,于是擡起頭,卻看到對街的陶融融。
女孩也在注視着這一切。
“這是……”
“我希望你能出任我和舒景訂婚宴的策劃。”向嫆開門見山,“楊持,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我?”楊持不可思議,“向總,您身邊能人巧匠應該多如繁星,怎麽會選我來擔任這個職位呢?我一來沒有任何策劃經驗,二來也并非專業出身,三來我和楊總之間……這件事,我想您還是另謀高人吧。”
“楊持,你低估你自己了。”楊持的拒絕并沒有讓向嫆生氣,或者說,楊持的拒絕更顯得對方不驕不躁,更讓向嫆安心,“我說過,我非常欣賞你的工作态度,同時,你對易先生畫作的觀點我也非常贊同。我認為我們在藝術方面的想法應當能達成一致,同時我也認為,我們有機會合作。”
她一面說,一面将邀請函放在楊持手中。
“這裏面有我的聯系方式,我希望能收到你的消息。”
向嫆說完便離開,楊持站在路邊,捏着手上的邀請函,心中五味雜陳。
他對向嫆沒有任何偏見,甚至對這個不偏聽偏信、打算委以他重任的領導心懷感激。但正如他方才所言,他一來沒有此類項目的策劃經驗,二來楊舒景和他現在的關系,他也不太想要和楊舒景打照面。
不過,既然楊持要訂婚了,那傅掩雪知道這件事嗎?
按照楊舒景的性格,一定要邀請傅掩雪過去“撐場子”的,可傅掩雪願意嗎?
楊持自嘲,不知為何,他有些期待看到傅掩雪的表情。
看到喜歡的人和別人言笑晏晏碧影成雙,傅掩雪有應當是什麽滋味呢?
或許,只有那個時候,才能滿足楊持心中升騰而起的扭曲快意……
他不願意面對這樣的自己。
愛一個人應當令對方全然圓滿才是,他為什麽變成了如今這樣?
可他無法忽略鼓脹而起的心。
當傅掩雪和他享受一樣痛苦的時候,才是他們靈魂最為靠近的時候。
楊持離開畫廊時,天色将晚。安盈提出要送楊持一截,楊持婉拒,後又感謝安盈在會上的仗義執言。安盈只是笑道回道:“你別忘了,楊持哥,最開始你到畫廊來,我給向總打了包票的。要是真想謝謝我,就請我吃頓飯就行。”
楊持一笑:“好,沒問題,保證請你吃頓好的!”
安盈滿臉笑意上了車,楊持倒是想要放松放松走路回去。此時的商業街,華燈初上,一片祥和。
而人來人往中,陶融融還坐在長凳上。
她垂着頭,半長的發絲披在肩膀,像一個可愛的洋娃娃。
楊持對她的印象不深,畢竟他和楊舒景每次見面都是劍拔弩張,哪有空去看身邊小助理長什麽樣?他唯一記得那次楊舒景為難Lily交出工牌,陶融融被吓了一跳,随即眉目浮上一絲幾不可見的厭惡。
“楊……楊持哥?”陶融融擡起眼睛,表情略帶無措。
“還不回去嗎?”楊持環顧四周,“不過現在正是熱鬧的時候,逛逛也不錯。”
長椅旁的大樹上環抱着一圈小燈泡,像極了星星墜下來。
淡橙色的燈光将陶融融手上的那束花照亮。
是一束月見草。
“你知道‘月見草’名字的由來嗎?”陶融融發現楊持的目光,嘴角勾起很淺的笑容,像極了楊持小時候在山裏常見的野花,可愛,清雅,不争不搶。
楊持搖頭。
“它并不珍貴,并不稀有,長得也十分寡淡小巧,和千千萬萬種植物沒什麽不同。但是……它有一點很特別。它只在晚上開花,只有月亮才能看到這一切。因此得名月見草。”
“很美麗的故事。”楊持輕聲說,“它并不寡淡,很漂亮。”
“謝謝你。”陶融融擡起臉,盯着楊持許久,臉上已經沒有最開始的無措,她小聲地問,“我可以看看向總給你的東西嗎?”
楊持一愣,随即将那張邀請函拿了出來。
他不明白陶融融的用意,但在将邀請函交到陶融融手上的剎那,他好似聽到了命運齒輪轉動的聲音。
“謝謝。”陶融融再次道謝。
楊持這時卻接到了向繁的來電。他同陶融融點頭示意,轉身到一個角落上和向繁說明了今天和易尋笙簽約的始末,但對于楊舒景故意刺激他、兩人激打的事情,卻只字未提。
等他挂上電話,才發現女孩已經離開。
長凳上,那封邀請函端正地擺放着。面上有一朵月見草的花瓣。
楊持看向不遠處的垃圾桶,桶口冒出一點點粉色。花朵們在此安息。
而就在這時,月亮似乎亮得很厲害。
它将黑夜照亮一些,将盛開在角落中的野花也照亮一些。但等到日出之後,月光也會消失,月見草也會枯萎。
楊持回到公寓,卻沒有看到傅掩雪。他把被楊舒景睡過的被褥拆下來丢進洗衣機,面上沒什麽表情,顯出罕見的冷淡不悅。
打掃完房間,楊持才想起還未接到楊敏敏的電話。
奇怪了,往常不論去哪裏,孩子們都會給自己報平安。石杏也會給自己打個電話或者發個訊息報備一下孩子們的行程。
時鐘走到七點。
天幕完全浸泡入黑沉之中。
小區裏安靜得只有偶爾車輛經過的聲響,以及樹上的蟬鳴。
楊持心慌慌的,給石杏撥打了三個電話均未被接通。
要不要……給傅掩雪打電話呢?
楊持腦海裏閃過傅掩雪早上挂斷電話時一剎的心悸,心煩意亂中,手機鈴聲乍響。
“喂,楊持哥,”電話那頭石杏再無往日的鎮定,語氣顯露出慌亂,“你快過來吧,敏敏出事了!”
他迅速說了一個地址。
楊持腦子中一片空白。
但他來不及多想,拿上鑰匙和外套就沖了出去。
剛跑出小區,大雨無情地傾盆而下,楊持渾身淋雨,臉上流淌着一條條透明的河流。
他不能回頭拿傘,不能給任何人打電話。
在夏季轟轟烈烈降臨的這一年,他經歷了太多,每一件事都在他的身體上劃上一道傷痕。可是他不怕疼。
就像是在小時候的森林裏,他被無數荊棘割傷,他也不怕疼。
他最害怕的是,那些鋒利的意外割傷他喜歡的人,或者,他的朋友,他認識的孩子們。
楊持不會開車,沒有車鑰匙,他沖出小區的時候被保安攔下。他不斷抹着臉上冰冷的雨水,寒氣仿佛入骨,可他來不及深究。
保安遞給他一包紙,替他叫了一輛出租車,楊持坐在出租後座,他雙眼無神地看着後視鏡裏的男人:臉色蒼白,滿身狼狽。
在車輛快要駛入醫院前的大道,窗外飛速而過橙色路燈照到楊持臉上,鏡子裏的男人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睛裏淌出兩行淚水。
“楊持哥,對不起,是我沒看好他們,是我的錯……”
石杏早就醫院入口處等待楊持,他滿臉寫着愧疚。
楊持用手臂狠狠地擦了一把臉,嘴唇哆嗦:“敏敏……怎麽樣了?”
“還在搶救中,醫生讓我們先等。”石杏眼睛已經腫得不成樣子,看起來是哭過了。
楊持艱難地深深呼吸。
“具體發生什麽了,你先告訴我。”
石杏扶着楊持坐在醫院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從走廊那頭飛到這頭,楊持一擡頭,仿佛四周都是這種味道了,幹澀,嗆鼻。
“……今天行程是參觀工業園區,傅總也知道這件事,半路上孩子們想要上廁所,敏敏一并跟着下去了。偏巧這個時候,有個老太太準備往馬路上走,敏敏想要拉住老太太,但是郊外下了雨,露面太滑,敏敏沒把握住力道,從……從……”
楊持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他的聲音宛如砂礫一般沙啞:“說吧,我要弄清楚來龍去脈。”
石杏懊悔地捂住自己的臉:“敏敏從人行道摔了出去,一輛轎車駕駛過來,車主已經竭力想要避免撞上敏敏,但是還是……”
走廊上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音。
楊持閉上眼睛,許久後聽到了石杏啜泣聲。
“那個老太太呢?”
“已經聯系到了親屬帶回去了,老太太沒有受傷。”
“車主呢?”
“車主也受了驚吓,目前正在和保險公司對接。車方已經出了一部分搶救費用。”
楊持沒說話了。
石杏轉過眼,他只見到透明的水滴從楊持的頭發上墜下。
他像是一尊石像,只是在走廊上坐着,眼神裏沒有任何情緒——這是一種極大的痛楚。
一陣腳步聲傳來。
“你們是女孩的家屬吧?”女子的裙子上布滿雨水和泥點,臉上妝容也花了不少,看樣子是匆匆出門而來。
石杏見楊持沒有反應,立刻站起來:“是的,你是……”
“我是老太太的女兒。”女人感激地紅了眼睛,在看向搶救室的一剎那,眼淚倏忽而下。“我聽說孩子叫敏敏……如果不是她攔住了我媽媽,或許、或許……”
她哽咽了。
失去至親之事,她不敢想。
可是現在躺在裏面的女孩,也是別人家的至親,她也有愛她的家人,疼她的媽媽。
“不知道令尊有沒有受到驚吓……敏敏當時也是什麽都不顧,害怕她受傷……”
“我媽媽已經睡下了,她有很嚴重的老年癡呆,都怪我們一時疏忽沒有看好她……”
這個時候,搶救室的門推開了。
楊持僵硬地站起身體。
護士高聲問道:“楊敏敏家屬在場嗎?”
“我……”
“我在這裏!”楊持腦子已經空了,但身體下意識地撲到了床前,“我是她……我是她的堂哥……”
病床上的女孩似乎陷入了安眠,緊閉雙眼,不發一言。
楊持的眼淚卻滑落下來。
他聽到了楊敏敏的呼吸聲,那是活着的證明。
太好了……還活着……
“楊持哥!”石杏接住了楊持向後傾倒的身體。
“我先和你們說明情況。”醫生帶着嚴謹的銀邊眼鏡,表情嚴肅,“這是一場車禍,但是唯一幸運的是,救治時間還算及時,楊敏敏現在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由于撞擊到大腿,造成重要神經及血管損傷,情況亦不容樂觀……”
楊持想要去摸楊敏敏的臉,但他的手停留在女孩臉龐,顫抖着收回。
“最壞的情況是什麽?”
他聽到自己問。
“截肢。”
楊持眼前一陣天昏地暗。
下個月,楊敏敏就要滿十八歲了,她是玉茗小學的第一名,是玉茗中學的第一名,她即将拿到名校的通知書,真正地走出大山,去創造屬于自己的多彩年華。
然而這一切,就要結束在這個夏天嗎?
楊敏敏是個堅強的女孩,但是無論多麽堅強的人,都無法忍受一夕之間失去雙腿的痛苦。
如果他當初沒有接通楊敏敏那通電話,或許就沒有今天的意外。
楊持不斷調整着呼吸,他想要讓自己保持清醒。
“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楊持雙手緊緊扣住冰冷的床沿,“醫生,敏敏她馬上就要讀大學了……”
醫生嘆了口氣:“保肢。”
楊持激動地擡起頭:“那就這個吧,醫生,求求你保住她的雙腿!”
“但是進行保肢手術,不僅需要時間,還需要昂貴的費用。不僅是做手術的費用,還有術後龐大的康複費用。”醫生從透明鏡片後看着楊持,“你們負擔得起嗎?”
昂貴的醫療費,一直以來都足夠壓垮一個普通的家庭。
楊敏敏家中的情況,楊持再清楚不過。
他們那山裏的人,一年四季,靠山吃山,日子不算清貧,卻也不算富裕。一時間想要拿出一筆巨額醫療費,無異于癡人說夢。
楊持手上只有一個月的工資。
他閉了閉眼睛:“我出。”
毫不猶豫。
他還有那張……傅掩雪給他的銀行卡。
他原本以為一輩子都用不上那張卡裏的錢,可是此時此刻,他卻不得不“背棄”自己心裏立下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