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一天,他站在夕陽下
第42章 那一天,他站在夕陽下
“端午節,大家都不陌生……很開心能和大家一起參加……除了包粽子,還有制香囊,做陶藝,畫扇子……”
楊敏敏擔心地看着楊持,小聲道:“楊持哥哥,要是那個哥哥不來就算了吧。你已經朝着大門口看了好多次了。”
楊持嘆了口氣,也是,易尋笙那個怪異的性子,怎麽是他能說服得了的?昨天他去了易尋笙的小區,不知道是人不在,還是不想見楊持,到了最後,楊持是連一句話都沒說上。他倒也沒有放棄,把藝術館的地址和活動時間用短信給易尋笙發了過去。
楊持沒和藝術家打過太多交道,自然不明白易尋笙這樣的人心裏的彎彎繞繞,只能憑借跟着Lily學的“一招半式”,看看能不能讓易尋笙改變想法,哪怕只是在藝術館裏和對方說上話,也是一項大突破。
眼看着第二季度就要接近尾聲,楊持離目标依然遙不可及,心中若是沒有一分焦慮那必然是作假,但若光顧着焦慮,卻也是什麽都做不了。
楊持心中安撫自己,好不容易和孩子們見一面,也應當把大部分精力留給孩子們才對,他丢了一個工作,雖輸給了楊舒景,必定心中難受,可若是因此忽略了孩子們的感受,那便是因小失大,十分不值當。
這樣一想,楊持的心境開闊許多。
石杏的安排——又或者說,傅掩雪的安排——向來十分妥當。孩子們出山之後,是沒有閑錢買新衣裳的,為了今天的出游,石杏提早一天就把衣服帶過來,尺寸大小竟大多都很妥帖,孩子們穿上,和其他共同參與活動的城市孩子們比起來也是一點不差。
楊持找了個休息的空檔,給傅掩雪和石杏分別發去了一條感謝短信。
石杏過一會就回複了,說是傅掩雪要求他做到完美,他作為合格的下屬自然不負所托。再者,他也十分喜歡孩子們,和孩子們相處十分愉快。
傅掩雪那頭卻是一點消息沒有,楊持習慣了,只是把相冊翻出來看了又看,他的目光也跟着柔和起來:那是一張傅掩雪睡着時的照片,拍攝時間于傅掩雪生病時的傍晚。
那個時候傅掩诤已經離開一會了,橘紅色晚霞照到傅掩雪的臉上,世界如此安靜,他愛的人這樣美好。
主辦方允許孩子們把做好的粽子帶走,楊持跟着做了幾個,均數分了出去,就留了兩個帶回家,想給傅掩雪和柳姨都嘗嘗。
一群人往陶藝室走,途徑衛生間時,楊持卻意外看到一個熟人。
“孟先生,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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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堪正皺着眉,擦拭着襯衫上的污漬,臉色看上去并不算好。
“楊持,你們這是……”孟堪看到了孩子們,“這是你的……”
楊持一邊遞上紙巾,一邊道:“這是從我老家過來的孩子們,他們正逢暑假,想來玩一玩看一看。今天正好是端午節,就陪着他們來參加藝術館的活動了。沒想到能在這裏看到您。”
楊持回想初次和孟堪見面的宴會,孟堪提起在國外時也有看展買畫的經歷愛好,在這裏看到孟堪的确不算稀奇。
黑咖啡在白襯衫上痕跡很難消失,楊敏敏見狀,建議道:“大哥哥,你和我們一起去陶藝室吧,那裏應該有圍裙。”
楊持笑道:“這位大哥哥事務繁多,你倒是真想得出來。”又對孟堪道,“敏敏也是靈機一動,想要幫您,孟先生不要記在心上。”
孟堪氣質頹唐,卻也不似那般冷漠之人,反而微笑道:“‘來都來了’,衣服呢,髒也髒了,去陶藝室找一條圍裙穿穿,做做手工,倒是符合我今天的行程。”
幾人來得早,老師還在做課前準備,四個孩子是習慣給山裏的老師們當小幫手的,眼下上前争當陶藝老師的助手,直把這位年輕的男老師逗得開心。
楊持和孟堪并坐在一起,一邊看着孩子們的身影,一邊聊天。
“……孩子們是第一次出山?”孟堪問。
楊持颔首道:“是的,他們和我一樣,都是第一次出山。”
關于楊持的身世經歷,想必向繁帶他二見孟堪之前就已經全部告知。楊持想到岳揚在宴會上對孟堪的辱罵,對孟堪山裏人身份的瞧不上,心中只覺得百般感慨。
孟堪淺笑道:“城市裏的東西多,花樣多,但是見一次玩一次就夠了,玩久了,也就膩味了。若是讓我選,我倒是想回我的故鄉看看……”他望着窗外的藍天,眼睛微微眯起來,似乎想從那一面巨大的藍鏡子上面尋找到童年的蹤跡,“我的老家盛産水果,尤其到了夏天,穿行在各個果林裏,一口果子都不必吃,靈魂卻已經被喂漲了。”
他停頓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也淺了:“哪像城市呢,哪怕你吃得再多再好,卻總是不滿足,好像有人追着你,要從你身上抽走什麽,再搶走什麽。”
楊持不知如何接話,孟堪的人生或許并不像外人看到“孟少爺”一樣光明平坦。
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悲歡離合,各有各的幸運和不幸。彼此都不代替彼此受之,如有一人能說說話,也算是一件幸事。
陶藝課不久後便開始了,楊持在這方面的手藝顯然次于孩子們和孟堪,一次失誤濺得滿臉是泥,十分滑稽。去最近的洗手間洗幹淨回來,才發現陶藝室門口站着一個高挑青年,對方戴着墨鏡和帽子,手上端着一杯黑咖啡,杯身上有星星點點的黑漬。
總覺得這個背影有些眼熟……
楊持正想叫住對方,可男人自打聽到腳步聲,扭頭瞥了楊持一眼便快速走開了。
未等楊持細想,室內傳來一陣歡聲笑語。
只見幾個孩子圍着孟堪,用手指在孟堪臉上畫着泥做的花朵和太陽。
陽光恍若通人性,合時宜,它歡快地照進來,照在他們身上來。
在這一剎那,在這光芒四射,孩子們圍繞着孟堪的這一剎那,孟堪身上的頹喪仿佛被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正享受着難能可貴的歡愉時光。
楊持心道,或許孟堪原本應該就是這樣。
或者說,城市裏的許多人,原本應該就是這樣。
孟堪陪着孩子們做了陶藝和香囊,臨到分別時,眼睛依然奕奕有神。
“楊持,希望我今天的‘不請自來’,沒有給你造成困擾。”
“怎麽會呢?”楊持心情也很好,“孟先生,你懂得多,會得多,孩子們都很喜歡你,巴不得和你再玩鬧一會呢。”
“只可惜時間不充足,晚上我還有別的安排,不然還想和他們玩一會才離開。”孟堪說着準備上車,忽而又轉過頭,“對了,楊持,有時候借助外力并不算一件恥辱,你也不必太軸了……還有,今天謝謝你們,我很久都沒這麽開心過了。”
楊持怔忡,他不知曉孟堪所說的外力指向何方。是孟堪給他留的選擇?是向繁的力量?還是……傅掩雪?
直到現在,他不得不承認,面對着傅掩雪,他的确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倔強,仿佛擰着一股神經,非要做出成績給傅掩雪看。
他的理智很清楚,這是徒勞無功的。
當一個人不喜歡你的時候,哪怕你為他摘下天上的星星,他也不把你放在心上;若是他喜歡你,哪怕你千人嫌萬人厭,他也覺得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而在他們這段關系裏,楊持想,他便是前者,楊舒景便是後者。
楊持拿出做好的香囊,舉起來,放在夕陽下方,微風将它吹動,香氣飄向四方。
孩子們不知道,身旁的楊持哥哥,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在山裏的青年了。他也有了自己的苦惱,當然,關于愛,關于遺憾,關于嫉妒,這些強烈到能夠吞噬一切的情感,他們一并都不知道。
楊敏敏歪着腦袋。
楊持身上灑滿了昏沉的暖光,把他勾勒進城市晚景。他有俊俏的臉,目光專注地看着搖晃的紅色香囊,那眼睛裏有渴望也有迷茫,還有一種……由戀慕而生出的悵惘。
這一幕,楊敏敏記了很久。
多年之後,她成為了某個時尚雜志的主編,總是會對朋友們提起這一天。
她說:“那一天,他站在夕陽下,像一尊銅像。是那種并不金貴,只要不特意停留住腳步,仿佛很快就會湮沒在紅塵滾滾中一尊銅像。我們在街邊等着車子來接,但不知道為什麽,等了很久,我的肚子開始咕咕叫起來,才看到一輛黑色的大轎車停在路的對面。
“從車上走下來一個青年,我們從未見過那麽美麗的人,神仙下凡也不過如此。當然,他也和我們一樣,不只是目光,五髒六腑都像是被牽引着……他臉上開始笑,笑意又化進眼睛裏……一座銅像的‘複活’,好似就誕生在那一刻。
“他朝他跑過去,跑了兩步又像是在克制自己,于是便走。我遙遙地聽到,他問他為什麽要來?漂亮男人垂下目光,從他手裏拿走了香囊,說自己只是順路。
“他眼光的光彩消失了,但眼神依然纏綿地望着對方。那一瞬間,我竟然能隐約感覺出,他當時有千萬種想念想和對方說。只可惜,當時他們兩人,沒有一個人肯承認那種愁緒的存在,好像一旦承認了,就否決了作為成年人的自尊。
“……可我還是記得,當時我坐在最後排,看到了那張紙質的日程表。上面寫着會議開到傍晚六點,車上顯示的是傍晚七點十五分。我長大後想起這件事,查了查路程,從傅先生的公司到藝術館,必須費勁地繞過大半個城市,正好需要一個小時,十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