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是小雪的哥哥
第40章 “我是小雪的哥哥。”
傅掩雪睜大了眼睛,不遠處的廚房門敞開着,從裏面飄出陣陣香氣。
有節奏的時鐘,窗外的陽光,空氣中的幽香,以及……站在廚房裏忙前忙後的那個人,這些關鍵的要素構建起了一副關于“家庭”的畫作。傅掩雪為自己腦海裏出現這一句話而感到無比驚訝。
但生病能夠吞噬人的反應能力,他來不及悔恨自己的動搖,楊持從廚房探出頭來了。
“掩雪,還沒有想吃的東西?”
那個男人臉上挂着溫和的笑,那種笑容似乎與生俱來,宛如沐浴在春風之下。
“掩雪?”楊持又喊了一聲。
傅掩雪挪開眼神:“想吃雪糕。”說完,看到楊持驚訝的目光,頓了頓,“騙你的,你也信。”
他的名字中雖然有“雪”,但自小家裏人管得嚴,他也極其自律,一年到頭零食也吃得少,可現下他渾身發熱,越看楊持身體越熱,索性開始胡說八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難道鮮少生病唯一的劣勢,就是讓他無法把控自己病後的姿态嗎?
思及此,便也覺得惱怒起來。
楊持好笑道:“那你也要吃了飯再吃。”
傅掩雪生了病,想必和昨晚的醉酒脫不了關系。傅掩雪把他叫醒的時候,正蹲在沙發前,臉很紅,眼睛很大,還在困倦之中的楊持只覺得這是哪來的漂亮貓兒?等到臉上被捏疼了,才發現這只貓兒爪子鋒利,性格差勁,生了病尤其如此。
打了電話給向繁請假,用的是自己的原因,向繁倒是爽快地同意了,等臨了要挂電話,又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是不是因為傅掩雪?”,說罷便挂斷了電話。
楊持回過頭,看着傅掩雪閉着眼睛,電視機被亂動的手指随意調到了一個兒童頻道,晨間劇場正在播放一出奇妙探險類型的木偶劇。
楊持上前喊了好幾聲,對方才醒過來,楊持給他敷上冰袋,又摸了摸他的臉,什麽都沒說就進了廚房。
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生活了這麽多年,也不是沒有過生病的時候,但很多時候也就那樣扛過來了,從來不覺得生病對他而言是什麽值得矯情回味的事情。可傅掩雪對他而言不同,自打看到傅掩雪的第一眼起,他就隐隐約約感覺到命運的牽引,不然世界那麽大,怎麽他們偏偏在森林裏遇見了?那個時候的傅掩雪也是發着燒,臉很紅,但孩子并沒有哭,反而将他的眼淚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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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總是奇妙的,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句模糊的呢喃,他在歲月長河裏翻滾,卻也記了很多年。
現在傅掩雪又一次生病了,就像是某種寓言應了谶,楊持只覺得無比心慌。
他甚至做好了準備,如果向繁不同意批假,他或許……會直接離開。
生病的人能量消耗大,更需要補充營養,楊持快速給傅掩雪做了一頓早飯,切好了水果,又打給柳姨打了個招呼,讓她過來的時候帶一只雞。
也興許是生病的緣故,傅掩雪不像之前一樣态度強硬,吃飯的時候也悄無聲息,十足乖巧的模樣,也不說話,長長的睫毛垂着,水汽蜿蜒而上,在睫端挂上了微小的水珠。
吃完飯用了藥,傅掩雪坐回沙發上,藥物作用讓他困得極了,腦袋一直點點點。
“靠着我睡會兒?”楊持用手背測了測傅掩雪的額頭,還有點燙。
“嗯……”傅掩雪有氣無力地應着,偏生又睡不着,掐了掐楊持的大腿,“楊持,我們就這樣,其實也很好……”
楊持摸了摸傅掩雪柔順的頭發,沒有搭話。
傅掩雪又說:“你覺得呢?”
這一次,他擡起明亮的眼睛,眼睛裏似乎只倒映着楊持一人。
為什麽要這樣看着我……
楊持難過地、報複性地掐了一把傅掩雪的臉:“你明知道我拿你沒辦法。”
如果真的可以一直這樣,或許對楊持而言,是一種最好的結局。但是真的可以嗎?楊持并不當真,也不抱希望,傅掩雪偶爾的孩子氣他很喜歡,他只是不會把孩子興頭到了說的話當真而已。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傅掩雪不知不覺睡着了,柳姨買的雞也到了,楊持把傅掩雪小心翼翼放在沙發上,蓋上了薄毯,然後再一次進了廚房,他想給傅掩雪炖雞湯。忙完已經是中午了,傅掩雪還沒醒,楊持洗了個澡出來發現手機多了幾條未接來電,都是石杏撥過來的。
糟了。
楊持這才想起來,今天還沒和敏敏他們打電話。不過石杏好歹算是靠譜的,今天帶着孩子們去了博物館,又叮囑楊持好好照顧傅掩雪。
“……還有,楊持哥,你遇到易尋笙的事情,有空還是告訴傅總一下吧。”
楊持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傅掩雪,拿着手機走到了陽臺:“這種事沒必要告訴掩雪。”
“你不要怪我多嘴,楊持哥,你和楊舒景的事情,圈子裏最近都開始的傳起來了……當然傅總是不知道的,他這個人冷得很,沒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但是吧,我還是想和你說,有時候,借誰的力不是借?現在有辦法贏了楊舒景,你不用讓他。”
楊持誤以為石杏說的是向繁和孟堪,便道:“只是我不想白受了向總和孟總的好意……”
“我不是說的他們。”石杏道,“我說的是易尋笙。”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小石。”楊持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石杏接下來說的話,會出乎他的意料。
“……易尋笙不喜歡楊舒景這號人,但是當初為什麽願意去和向嫆見面,總得有個牽線搭橋的人,對吧?”石杏坐在長凳上,看着孩子們在文創區興奮地逛來逛去,心道,自己可能真的是腦子一熱,也不知道傅掩雪之後會不會找他麻煩了。“而這個牽線搭橋的人,想必我不用說,你也知道是誰了,對吧?”
楊持的手握緊了手機。
易尋笙天生傲氣,自恃清高,不是向家那種光有錢就能請得了的人。當初如果是楊舒景和向家人去請易尋笙,以對方的孤高,一定是門都沒辦法進去的。而願意為向風畫廊——或者說,願意為楊舒景出力的外人,也只有一個了。
傅掩雪。
楊持一直都知道,傅掩雪對楊舒景關心至極,他像個旁觀者注視着這一切,并且極力想以一種幽默調侃的方式來消解自己心中的酸意和妒意。
可現在呢?
為什麽還是會這麽難過?
傅掩雪是為了楊舒景能去請易尋笙的人,他不知道若是有一天,楊舒景一聲令下,要傅掩雪把自己驅趕出去,自己會不會成為那個供衆人嘲諷的笑柄。
傅掩雪……你就這麽喜歡他嗎?
哪怕你明知道對方是向家千金的乘龍快婿,你也願意為他出謀劃策,甚至不貪圖一絲回報,甚至願意養一個和他只有一絲相像的我在身邊?
楊持心想,如果我不是那個可悲的贗品,或者,如果我不是第一個遇到你的人,或許我真的會為你的偉大愛情鼓掌。
楊持不知道走出廚房時,腦子裏混沌盤旋着什麽,他的目光落在沉睡中的、一無所知的傅掩雪身上……如果他們不曾相遇,或許對彼此而言都是一個極好的結局。
可是一想到這個“如果”,楊持的心就會痛得揪起來。
愛,原來不是香甜可口的糖果,它以一種狡猾的方式出現,大多數人尚未嘗盡它的甜蜜時,就要承受裏面的酸楚。
楊持盛了兩碗湯,還沒等到他傅掩雪睡醒,門鈴卻被按響了。
從監視器來看,門口站着的人和傅掩雪竟然有幾分相似。
“我知道,你是楊持吧。我是小雪的哥哥。”傅掩诤開門見山,他脫掉了外套,徑直走到屋內,頗有氣質地打量了四周一眼,“這個房子,小雪之前還不願意住,沒想到現在倒是‘樂不思蜀’了。”
他沒說一句重話,也沒指名道姓,但是強烈的上位者的氣勢依然讓人不可随意玷污。
楊持沒說話,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
傅掩雪不回去的原因有很多,但絕對不會因為他,他還沒這麽大的能量。
“都說讓醫生過來,他也不讓,你能照顧好他嗎?”傅掩诤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香氣,不用想也知道是楊持做的,他看着誰在沙發上的青年人,話卻是對楊持說的,“小雪很少生病,如果你照顧不好他,還是讓我們的醫生來。”
言外之意,就是楊持是災星了。
傅掩诤不愧是傅家的長子,殺人不見血也就是如此。
楊持扯了扯嘴角:“傅大少,您現在是想讓我把小雪送回去嗎?”
“如果我想,你沒有在這裏問我的機會。”傅掩诤的語氣平淡,仿佛對待楊持,和對待一塊路邊的石頭沒什麽兩眼:既不是看不起,也不是瞧得上。就是單純不把他當回事。“我只是十分好奇,是什麽樣的傾城國色,能讓我弟弟生了病都不願意回家裏休息。”
傅掩诤總算把目光調回到楊持臉上,依然是無波無瀾的表情。
楊持幹笑一聲:“那您現在什麽感覺?”
“資質平平。”傅掩诤毫不客氣。“不過……”他停了一下,“重要的不是我對你什麽看法,重要的是,小雪對你什麽看法。”
作者有話說:
大哥出來看看。今天稍晚一些還有一章番外更新
番外1:人間正好②
楊持吃了藥,迷迷瞪瞪睡了好一會兒。
醒了以後窗外已經黑了,只有小區對面那條商業街的燈牌還閃爍着燈光,從沒被窗簾蓋住的玻璃照進來。他覺得渾身有些沉重,顯然是病魔還在折磨他。這種要了命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體會過了,大多數時候的小病小痛都會被記憶美化,上一次“似乎疼得不能忘卻”還是在十一歲。
那個時候,山裏的荊棘茂盛,到處都是蛇蟲鼠蟻,每每出門前,父母都會把楊持裏一層外一層包好,倒不是覺得楊持嬌氣,只是若是受傷了,山村裏的藥怕也是不頂用的。
後來父母走了,楊持進山也不敢深入,唯獨那一天他進得深了些,傅掩雪就藏在山洞裏,眼眶很紅,但沒有哭,兩個孩子只是對視一眼,所有不确定的、膽怯的東西都消失了。
天黑以後,才能看到光在哪個方向。
楊持被荊棘割破了腿,背着傅掩雪出山,兩個孤獨孩子正在互相依偎,頭上展翅的白鳥,也在尋找家的方向。
……
“醒了?”
燈亮了,同時亮起的還有楊持的雙眼。門口站着的少年只是逆着光,他眉目和臉龐的一分一毫,楊持都記得清清楚楚。如果他是一個歌手,他一定用歌聲吟唱;如果他是一名畫家,他一定日日執筆;可惜他只是一個資質平凡的俗人,他能做的只有當傅掩雪出現在他眼前時,不斷在心裏小聲說,喜歡他,喜歡他,喜歡他。
“……你不回去嗎?”楊持問。
傅掩雪已經長得很高了,只是站在門口都能帶來無比強大的壓迫感,他只是看着楊持,許久不發一言。
楊持有點心虛,他當然是不想讓傅掩雪回去的,不只是今天一天,他希望每天都能見到傅掩雪。
“感覺好點了沒有?”傅掩雪答非所問。
楊持點頭:“掩雪,你買的藥比我管用多了。”
傅掩雪呵了一聲,又說:“感覺好點了,就起來換衣服。”
楊持眨眨眼睛:“小雪寶貝,你準備趁我虛弱把我賣了?”
“小雪”是傅掩雪的小名,但是傅掩雪向來不喜歡,覺得太幼稚。楊持喊習慣了,傅掩雪卻也沒表現出過厭煩,楊持總會去想,自己對于傅掩雪來說,是不是稍微有那麽一點特別呢?
“你能賣幾個錢?路費都賺不上的。”傅掩雪嘴上不饒人,還還是輕車熟路地打開楊持的衣櫃,一邊說話一邊把衣服挑好扔到他身上,“你現在剛好一點,不要就想着和之前一樣不老實了,乖乖的和我出門,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傅掩雪也就是個少年人的年紀,對着楊持說“乖乖的”,像個已經掌事的大人了。不過楊持心想,未來掩雪也的确是要接管傅家的,他冰雪聰明,比同齡人早慧也是應當的。只是不知道,以後這樣完美的掩雪會成為誰的丈夫呢?
或許是生病帶來身體上的疲乏,精神也就不像往常般樂觀,總是因為這件太遙遠的事情恹恹的。但——怎麽又在心裏說“但”?楊持唾罵一句自己,然後繼續想,但聽說許清方的家裏已經在準備給許清方聯姻了,聽說女方姓錢,是個名門閨秀。
“又在想什麽?”見楊持漫不經心的樣子,傅掩雪立馬就察覺到些微的不對勁,“你想家了嗎?”
說起來,也是有段時間沒回去了。
楊持點點頭:“今年想回去一次。”
“什麽時候?”
“下半年我爸媽生日吧。”
“好。”傅掩雪在這件事情上,從來都是聽楊持的,“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回去。”
“一起?”楊持整理衣服,一邊調笑傅掩雪,“那個時候你還在上課呢吧,哪有空啊。”
他先發制人總是好的,免得到時候傅掩雪去不了害得他黯然神傷。
誰知道這句話仿佛踩了傅掩雪逆鱗一般,他站在原地,很是氣憤的表情:“楊持,你就這麽不信任我?”
楊持一愣:“……我沒有。”
“什麽沒有?你明明就有,不只有一點,還有很多。”少年時期的傅掩雪,沒有之後的冷漠強勢,在楊持面前一直是那個驕傲任性的孩子,數落起楊持的不是來也是頭頭是道,“我下午和你說我不去國外讀書了,你不信。我說我要陪你一起回山裏看叔叔阿姨,你也不信。楊持,你自己摸摸良心,以前有哪一次不是我陪着你?你對我到底在不滿什麽?”
這番話說得是酣暢淋漓連綿不絕,看上去已經憋了一下午了。
楊持知道傅掩雪是真的被自己的态度傷了心,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麽了,只能湊到傅掩雪面前,小聲地讨好,掐了掐傅掩雪光滑的臉蛋:“對不起,小雪。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你就當我生病了,把腦子燒壞了。”
傅掩雪皺着眉,卻始終沒揮開他的手。
過了好一會,才說:“不準再撒潑了,我們出門。”
看樣子氣是消了不少,楊持心裏長嘆一聲,又聽到傅掩雪道:“還有,不準咒自己了。”說完,率先鑽進了車裏。
讓楊持沒想到的是,司機沒有把他們送到什麽尋常人家高不可攀的地方去,反而送到了市內最高的建築面前。
傅掩雪把他帶上了五十層。
這裏不是大樓的頂點,确實絕佳的觀看夜色的場景。
哪怕兩個人都戴好了口罩,可他們都是身高腿長氣質佳的青年,自然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楊持知道,傅掩雪不太喜歡喧鬧的環境,現下更是對傅掩雪的選擇産生疑惑。
“掩雪……”
“不要多話。”
楊持只能乖乖閉嘴。
過了好一會,服務員送來一份餐食。
傅掩雪對楊持擡擡下巴:“知道你睡一下午肯定餓了,吃點吧。”
楊持哭笑不得,心道果然是傅家的小少爺不知人間煙火,他餓了随便買的面包都能墊墊肚子,何苦來這種地方花高價呢?可這偏偏又是傅掩雪的一番心意,他當然不能拒絕。
楊持在吃飯的時候依然時不時偷瞄一眼傅掩雪,對方只是扭着頭看着窗外那條看似無邊無際的長河。
河上有一座大橋,橋上的燈光璀璨,像是落在河面上的星星。
聽說從前這條河上有過不少畫舫,每每到夜裏總是笙歌陣陣,只是那裏頭多少女兒的苦情淚水無人可訴,悲情故事無人可說。因此,這條河也叫懷情江,為的就是祭奠那些苦命女兒。
懷情江的光影似乎也照射到傅掩雪的臉上。
在燈火亮起的剎那——
他美得竟是如此動人。
“快看。”傅掩雪催促楊持,又像是嫌棄楊持動作太慢,于是牽起他的手,指着窗外那盛開在空中的一朵朵煙火,“那是你們玉茗山的花。”
五彩缤紛閃爍着的煙火的形狀,是茶花。
楊持只覺得鼻子一酸。
他沒有松開傅掩雪的手,反而握得更緊了。
“好漂亮……”
他低聲喃喃。
傅掩雪沒有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