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向家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第35章 向家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楊持不說話。
從前他天真地認為,只需要這樣凝視着傅掩雪,他就 滿足了。
可現在他才明白,原來無論是誰,心裏也總會有“貪心”與“不甘”滋生的時候。
他非常想要試一試,如果傅掩雪知道自己臉上的傷是楊舒景造成的,傅掩雪會有什麽表現?可話到臨頭,他卻又不敢去賭。他在心裏告訴自己,那天在琛鋼,傅掩雪帶着楊舒景離開的背影,始終萦繞在他的腦海中。
“說話。”傅掩雪說,“楊持,你又出去招惹什麽是非了?”
心緒繁雜的這幾日自然也是公務纏身,他直接住在了公司,想讓楊持從他腦海裏散去。可越是這樣, 反而越是記得深刻,只要記得深刻了,可能就再也忘不了了。
他知道楊持天天回家,知道楊持喜歡自己到了迷戀的程度。
就像現在,他只要一走進家門,楊持永遠都在。
如果讓楊持永遠都在自己身邊……
傅掩雪不敢想了。
楊持只是一個消遣,他比誰都明白。
對一個消遣動了留戀之心,卻是萬般不該。
“‘是非’……”楊持輕輕地咬着這個詞語,心卻像是被揉得生疼,在傅掩雪眼裏,他楊持就是個不斷招惹是非的人?就是一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傅掩雪可以縱容楊舒景的乖張跋扈,卻對自己百般挑剔嫌惡。
是的,為什麽要産生期待。
楊持為自己的天真羞愧,他怎麽會有這樣荒唐的念頭,期待傅掩雪在他和楊舒景之間選擇他?就算是楊舒景最用力的擊打,他不曾為傷覺得疼痛,而現在,他只覺得滿臉發燙,把他灼燒得只剩最後一絲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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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的。”楊持閉上眼睛,轉身就要去浴室。他害怕再在這裏待下去,他強撐起來的無所謂會被擊碎。
“撞的?”眼看楊持要離開,傅掩雪沒由來一陣心慌,他拽住了楊持胳膊,高聲道,“楊持,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傻子?你在哪裏撞的,能撞到臉頰上去?”
楊持試圖掙脫卻無果,他硬着頭皮:“我忘了。”
“撒謊是吧?”傅掩雪卻不依不饒,“你現在學會對我撒謊了,楊持,你長本事了你?”
這一看就是人為制造出來的拳傷,楊持的謊言拙劣一眼就被拆穿。
“……”
“我就知道,我幾天不看着你,你就出去給我惹麻煩添亂!”楊持從不撒謊,事出反常必有妖,傅掩雪想起這幾天他在公司裏,楊持還在那個姓向的畫廊上班,難道……
“楊持,你是不是和那個向繁學的?”
向家人在圈子裏多以精明算計為招牌,向繁作為預備繼承人手段更是不少。傅掩雪原本早有耳聞,卻不想給向家多餘的眼神,可現在向繁光明正大地要來搶他的人,就算沒有到動手動腳的地步,心思和動機一定不單純。
楊持臉上的傷就是鐵證。
“向繁?”楊持不可置信,“掩雪,這件事和向總沒有關系。”他竭力讓自己腦子清醒些,“你先放開我。”
“怎麽可能沒關系?”傅掩雪臉色極冷,“他們向家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可這話落在楊持耳朵裏,卻成了另外一層意思。向繁對他幫助極多,硬是要算,怎麽也能算得上是楊持工作上的貴人,他沒有诋毀的道理。
“掩雪,我再說一遍,這件事和他無關。”楊持不知道如何争辯,索性就放棄了,“你就當我倒黴,正好磕到了臉上,成嗎?”
這是楊持第一次表現出拒絕的态度,傅掩雪卻絲毫不買賬,心情反而更差了。
“你居然要為了向繁而對我撒謊?”傅掩雪拔高了聲音,“他算個什麽東西?向家又算個什麽東西?楊持,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了在那個什麽破畫廊裏上班拒絕了我,現在又成天和向繁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幹什麽,搞得把臉都弄傷了。現在,你居然還要對我撒謊,想要敷衍我,想要三言兩語就把這莫名其妙的事情一筆帶過?楊持,你是不是忘了你還住在這裏?你是不是忘了,是誰把你從山裏帶出來的?你現在吃喝不愁,就覺得可以攀上別人,把我一腳踹——”
“夠了!”楊持崩潰地打斷了傅掩雪的咄咄逼人,“傅掩雪,你能不能別無理取鬧了!”
他臉上的傷是楊舒景打的,心裏的傷卻是傅掩雪留下的。
楊持轉過身,整個身體微微顫抖,他剛一張口,才發現自己聲音也在發抖:“……如果可以的話,我早就想回去了。”
那首歌裏唱得沒錯,城市是一座只要穿行就會被刮傷的鋼筋森林。
他沒有堅硬的外殼,自然也沒有所向披靡的利劍。隔岸觀火的嘲諷卻不會因此停下來,那些暗箭和中傷也随之而來。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動物。
當被心愛的人誤解的時候,就算是由烈烈黃土上生長出來的大樹,也會被轟然倒地的那一刻。
他的樹皮包裹着他的軀幹,一開始,只是用一根針,紮不進去;後來針就換成了小刀,鋸斧,他終于慢慢地體會到了什麽才叫疼痛。他閉上眼想要問問上天,有沒有辦法能回到沒有痛感和侵蝕的歲月,上天總算還是憐憫他,給了回答:是他把內裏獻給了傅掩雪,他将自己完整地呈現,将軟肋堂而皇之地送到傅掩雪的面前,于是對方能輕而易舉将他抽筋剝皮。
留在原地的,最終只有無人問津的樹樁。
“我無理取鬧?楊持,你瘋了?”傅掩雪氣不打一處來,他從小到大都是被捧着長大的,從來沒有人敢想楊持一樣氣急敗壞地指責他,“楊持,我們認識這麽久以來,我不虧欠你什麽吧?我讓你跟我出來,你要是不願意,當初為什麽要同意?是,我把你當玩具,當成消遣。但是楊持,你都多大了?你再過兩年就要三十了,不會還做着以為會遇到‘真愛’的春秋大夢吧?我縱容你慣着你,已經是給你天大的退讓了,你到底還想要什麽?你到底還想幹什麽?如果不是我,楊持,你算什麽?”
說到最後,傅掩雪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這些日子的憋屈,在這一刻如山洪般沖下來。傅掩雪煩躁不已,為什麽他和楊持總要吵架,為什麽楊持好像一定要“争”個什麽?為什麽楊持不能像一個玩偶一樣,只需要供他使用就好了?外面的世界險象環生,楊持可能會學壞,也可能會受傷,還有可能跑到盤根錯節的鋼鐵森林裏,再也找不到……
傅掩雪開始感覺到一種無力控制的恐懼。
人只有完全具備掌控力時才會有安全感,而現在,他感覺到安全感似乎在慢慢消失……
楊持的臉色蒼白,傅掩雪的話在他腦子裏回響。
他做過無數次心理建設,無數次的清醒自嘲,都抵不過傅掩雪一連串單純到殘忍的追問。
楊持好像無法呼吸了,但下一秒,卻又覺得呼吸都是一種痛楚。
“……是,我不算什麽。”
楊持死咬着唇,哪怕痛感已經清楚無誤地傳回大腦中,行成一種難以消磨的難過。他渾身冰冷,将傅掩雪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
“我只是一個出生卑微的山裏人,我不配在這裏,更不配,和你,傅掩雪站在一起。”原來痛到極致是這樣的感覺,楊持的眼眶發酸,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他沒有掉淚,只是用微紅的眼睛看着傅掩雪。“你一定很恨我,對吧?”
傅掩雪被這個表情震懾到了,楊持幾乎從未表現過脆弱,而現在,這個表情令他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你恨我,因為我不是楊舒景。”
總算說出來了。
楊持想,此刻竟然有種卸下包袱的輕松。
他不必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陪傅掩雪上演這場無聊狗血的故事了。
臉頰上的傷很快就能恢複,但是他們之間隔着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人,只要這個人在中間稍加手段挑唆,他無數個努力白費,成為往後他人故事裏的滑稽談資。
傅掩雪緊閉雙唇,因為楊持說的都是對的。
他既然把楊舒景當年的恩情記在心裏,把小時候的悸動留在心裏,那他就不應該動搖,無論做什麽都應該選擇楊舒景——就像當初在山裏,楊舒景毫不猶豫地選擇他一樣。
為楊持動搖,已經是超出太多次了……這不應當。
傅掩雪的沉默,沒有一句辯解,在楊持看來已經能說明太多。
楊持殘留的最後一絲期待也消失殆盡。
可笑,為自己,也為傅掩雪。
他們都太可笑了,但是也太可憐了。
傅掩雪可以把他當成替身,他能找到另外的人當傅掩雪的替身嗎?
直到這時,楊持才悲哀地恍然大悟,原來傅掩雪一直留在他心裏,世界之大,沒有第二個傅掩雪了。
這一晚上,兩人雖在同一屋檐下,卻再也沒有說過話。楊持依然睡在曾經的側卧裏,他在夢裏睡得極不安穩。
他不知道同樣難眠的還有主卧的傅掩雪。
傅掩雪站在門口,第一次看到楊持的睡臉。
他從前工作太累,總是楊持哄着他先睡着自己才去休息。
現在,睡夢中的楊持的臉上沒有溫柔,只有微皺的眉頭。傅掩雪垂下眼睫,思考良久,他上了床,胸膛緊貼着楊持的後背。
楊持身體的溫度傳了過來。
對,這才是他想要的。
“……掩雪?”半夢半醒之間,好似出現了幻覺。楊持大着膽子翻過身,摸了摸身旁的青年。
現在的他已經被困意裹挾得昏沉,不久前的争執依然抵不過他內心對傅掩雪的渴求和戀慕。他想,如若這是一場夢境,那他真是不願醒來。
“……睡不着嗎?”楊持低啞地說,指腹摩挲着傅掩雪的臉,“給我拍拍你的背,很快就睡着了……”
傅掩雪不說話,楊持只把他當成夢境裏的人,斷斷續續地拍打他的後背,嘴裏嘟哝着低低沉沉的呓語。
在夜色之下,他們收起劍拔弩張。
雖然劍拔弩張,也不過是為了争奪對方心裏的幾分地,幾次回眸,幾段情。
傅掩雪閉上眼睛。
他慢慢地回抱住楊持。
楊持啊楊持,你為什麽一定要我的心呢?如果你一直都這樣聽話,除了心,我真的什麽都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