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楊持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公寓,空氣中彌漫着香氣。魏紫不知什麽時候枯萎了,花瓶裏插着一束白色的栀子花。
在浴室裏,楊持清晰地看到自己被傅掩雪“弄出來”的淤青。它的位置藏得不深,亦或是說,看得出傅掩雪并沒有任何的想要隐藏的心思。随便找了點膏藥,希望能快點消下去。可這頭剛塗上,那頭發現腰腿上都是,傅掩雪的怒意可見一斑。
楊持把頭發吹幹,又等了一會,手機還是沒什麽動靜。
傅掩雪不回他消息的時候多的是,他直接回房間休息就行,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楊持心裏總是隐隐約約有種不安。
要不要打個電話……?
可傅掩雪應該也不會接吧?
楊持走神地握着手機糾結,鈴聲乍響,他吓了一跳,屏幕上正是“掩雪”。
他渾身血液都在加速湧動,掌心滲出一層薄汗。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緊張,他按下接聽鍵。
“楊持。”傅掩雪的聲音隔着一層,總覺藏在毛玻璃之後,冷漠都像被柔化了,“你在哪裏?”
“我在家。”楊持啞着嗓子說,他不确定傅掩雪還記不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可是記得又怎麽樣呢?兩個人的關系也不會發生實質性的變化。楊持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但樂觀主義者也并非癡人說夢。
“……你在家幹什麽呢?”傅掩雪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或許是酒意殘餘,夜風呼嘯,他想到的第一個人還是楊持。“你是不是還是沒有聽話,今天還是去上班了?”
“對不起。”楊持悶悶地說。他很想告訴傅掩雪,他并不是想要逃走,否則一開始,他為什麽要同意這樁交易?
“……”
“掩雪,你還在生氣麽?”楊持小心問了一句,“我不想讓你不開心的。”
“不想讓我不開心,那你還去做?”傅掩雪聽上去像是在抱怨,“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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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持比他大了好幾歲,但不代表生活閱歷在他之上。山裏的生活人際交往都十分簡單,鄰裏之間也摸得清楚關系,再大的矛盾能大到哪裏去?可城市卻不一樣,高樓林立,殺機四伏。
傅掩雪原本想給楊舒景打電話,但手指卻在踟蹰不前,腦海裏還是海鳴的質問。
他開始審視自己的“荒唐”,但是“傅掩雪一直是對的”——這是個準則,沒有人能打破這個規律,包括他自己。就算最開始的荒唐的,他也并不打算放棄,楊持在他身邊的表現太好了,他現在還沒有玩膩。
“掩雪,我知道你現在對我不放心。”楊持深吸氣,他把一顆心攤開,将上面的紋路畫給傅掩雪看,“就算是我拜托你,給我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楊持的聲音很低,但很清晰。
“……你就一定要去楊舒景那裏?”傅掩雪望着天上那一輪藏在烏雲後的月亮,“或者說,你非得去找姓向的那個人?”
“和向總無關。”楊持說,“和楊……和他也無關。”
“……”
“掩雪,其實我們很少這樣交談過,對吧?”
傅掩雪怔然,伸出五指,朝着天空,似乎很快就能抓住指縫間的月亮了。
“這樣交談”指的是什麽呢?對他而言,從小到大他要做的,只是作為上位者發送指令,而仰視着他的人順從他的意志執行就好。他為什麽要和別人談心,這完全沒有必要。
“掩雪,你現在在哪裏?”楊持突然問,問的話毫不相幹。
“……天臺。”
果然。
楊持原本緊張的心情倏地沉靜下來,他笑了笑,從陽臺朝外望去,望見了同樣不可捉摸的月亮。
“天臺能看到很寬廣的景色吧……就像在山頂一樣。”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但是楊持卻異常篤定,傅掩雪并不會像往常那樣匆忙挂斷。
“掩雪,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那件事嗎?我說我從小就明白了,人生的路原來是有很多條的。我跟着你走出大山,是我選擇的,現在我想嘗試做好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我選擇的……對于我的‘選擇’,我都想要堅持做好。”
“……可是你的兩個選擇沖突了,你要怎麽辦?”傅掩雪垂下眼睫,酒意消解了他素日來話語中的涼意,落在楊持的耳中,更像是一種……撒嬌?
這算撒嬌嗎?楊持想,或許連傅掩雪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吧。
楊持靜靜地看着月亮,看着搖晃的樹影,想象着不知道在哪個天臺上的傅掩雪,那個心裏裝着別人,現在聽上去卻像對自己撒嬌的傅掩雪。
“沒有的,掩雪。這不是兩種相悖的選擇,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天都會等你回家。”
楊持的語氣真摯,挑不出一絲錯處,作為老板,傅掩雪會重視這樣的員工。可現在楊持成了別人的員工……傅掩雪的心口隐約有點發脹。
兩個人沉默着,只有細微的風聲穿過他們的對話。
或許是今晚的突發事故,讓傅掩雪有一剎那的心軟。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個瀕臨死亡的年輕男人。打開檔案袋,二十多歲的男人和大多數人一樣平凡,普通家庭,普通學歷,普通的工作能力,只是世界上微不可見的一粒沙。
一顆沙子消失了,除了父母妻子,沒有人會在意。
對于浩瀚蒼穹,他們小得可憐;但是當一粒沙子仰望天空,那是無數種可能。
處理起這件事意外事故不算困難,琛鋼能給他的家人一輩子夠用的賠償……但是那個男人,或許不能看到孩子的出生和長大,再也不能看到更加廣闊的未來。
“給你三個月。”最終,傅掩雪松口了,他承認對于陪伴在自己身邊、喜歡的楊持,他還有一點仁慈,雖然直到這句話說出口,他依然很不情願,“三個月後,無論怎樣,你都要結束那邊的工作。”
楊持長舒了一口氣,只要能讓傅掩雪改變态度,哪怕只有一點點,對他而言都是好事。
楊舒景給他單方面下了“軍令狀”,他接了。
他并不害怕沒有達成目标而成為楊舒景眼中的笑柄,他只是不想自己半途而廢,沒有努力過就灰溜溜地離開。這不是他的做派。
“謝謝你,掩雪。”楊持知道自己傅掩雪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語氣卻能表達出歡欣的端倪。
有那麽高興嗎?
傅掩雪皺眉,不就是一份工作,至于麽?
但楊持感恩和雀躍的語氣讓他心中頗為舒坦。
要不……讓石杏去多看着一些楊持吧。
那一晚上的通話,楊持從傅掩雪那裏得到了“許可”,可連着好幾天傅掩雪都沒有繼續主動聯系楊持,楊持的電話和信息又恢複到往日裏石沉大海的狀态裏。
倒是石杏,時不時和楊持打個電話,确認一下楊持的行程。楊持隐約能察覺出來是傅掩雪的意思,但既然傅掩雪不說,他也不問。
畫廊裏,楊舒景在衆人面前直接讓Lily“退位”給楊持。原本平靜的職場,被楊舒景一場突如其來的诘責驚起波瀾。
而和楊持走得很近的安盈,也隐隐察覺出“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而向繁最近沒來畫廊,更是沒人能壓着那些流言蜚語。
有好幾次她想直接和楊持說不必在乎那些風言風語,但是看到楊持在認真查資料,背資料,她又一句話說不出來了。
畫廊柔和的燈光照在楊持臉上,将他俊朗的眉眼包裹着,他垂着眼睛認真閱讀專業書籍、畫家們的作品集,手旁堆着草稿紙,上面寫滿了針對意向客戶的畫像分析。
這樣認真的、腳踏實地的人,怎麽可能是楊舒景嘴裏說的那樣不堪呢?
別人不了解楊持,但是她和楊持共事過,她可以說是畫廊裏最了解楊持的人。安盈甚至遺憾,如果楊持不是在深山裏出生,可以獲得更好的生活條件,他或許早就有了一番作為。而不是在這裏,被楊舒景那種小人莫名其妙地針對。
要是楊持真的沒能達到目标,那該怎麽辦呢?
楊舒景是什麽樣的人,許多人都清楚,在向家人面前彬彬有禮,實則扒高踩低,睚眦必報。他若是恨上了楊持,不把楊持折騰一番,一定不會罷休……
“安盈,你在那兒站着幹嘛呢,找我有事嗎?”楊持活動了一下肩膀,笑道,“這幾天沒和你一起幹活,感覺怎麽樣?”
安盈心裏松了一口氣。
楊持還是和之前一樣,臉上永遠挂着笑容,似乎永遠不會被困難擊碎。
她不自覺跟着輕松起來:“你還說呢,楊持哥,自從你被調崗以後,活兒就丢到我一個人身上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哪兒能沒有呢?”楊持笑意盈盈,“我是轉崗了,不是下崗了,你想和人說說話,随時過找我不就行了?”
“你現在可是大忙人,我哪敢打擾你。”安盈朝着楊持手邊的資料努努嘴,“今天下午,Lily姐就要帶你出去開開眼了吧。”
“什麽大忙人,你個小丫頭別調侃我了啊。”楊持還想多說幾句,可這時一身休閑西裝的Lily姐踩着高跟進來了。
“Lily姐。”楊持忙站起來道,“我們現在就要出發了嗎?”
“小持,你先坐下。”Lily姐的臉色也不好看,她看着緊張的青年一眼,裏面寫滿了忐忑和期待,這種眼神她已經許久未曾看到過了。
可是……
她在心中默嘆一聲,不知道楊持究竟做錯了什麽,要被楊舒景如此為難。
“Lily姐?”楊持遲疑道,“是不是我最近有什麽地方沒有做好……”
“小持,你做得非常好。”Lily姐避開了楊持的目光,“但是,我接到了楊總的通知,今天下午我要臨時去開會;而你,只能一個人去面見……”
“什麽?”安盈驚叫,“讓楊持哥一個人去被那個‘天才’挖苦諷刺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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