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傅家的家宴,一般只在中秋和過年舉行兩次。
這一次事情特殊,組局的是符伊,為了慶祝公司上市,在公司裏慶祝過一輪,風風火火地把親戚朋友們都喊過來再慶祝一次,十足的非典型女王做派。
傅掩雪這段飯吃到最後已經沒什麽心情了,符伊給他灌了點酒,勉強喝下去以後才感覺心髒燒呼呼的,額頭突突跳,整個人緊繃起來,難受得要命。
符伊一看自己表弟這個樣子就要笑,傅家的人怎麽會養出來這樣一個不勝酒力的小孩?但笑歸笑,還是喊了司機帶傅掩雪回去。
傅掩雪下了樓梯,一樓大廳金碧堂皇,他用手擋住了眼睛,偏偏腦袋。
“掩雪,你吃完啦?”坐在沙發上的青年立刻站起來,他表情緊張,朝着傅掩雪身後看,“你姐姐呢?”
“呵……還不死心啊?”傅掩雪斜睨着海鳴,臉上紅紅的,就是吐出來的話,和這樣柔美的假象不太符,“不過你來都來了,想要見她就抓緊吧。”
海鳴強顏歡笑,但做出來的效果實在滑稽:“……我手續都辦好了,明早淩晨的飛機。”
傅掩雪不客氣地笑了一聲:“看來令尊是一天都不想看你了。”
“誰讓我在我爹眼裏就是個不中用的東西呢?”沒有了平時的吊兒郎當,海鳴苦笑着,“或許在你姐姐眼中,我也是個不中用的東西。”
傅掩雪給不出任何的建議,他甚至無法明白,為什麽海鳴和符伊反反複複分分合合,還要這樣糾纏……愛情就是這樣的?對他而言,實在是難以理解。
“這個問題,你還是親自去問她吧。”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傻子?”海明突然道,不等傅掩雪回答,自嘲道,“可是我喜歡符伊,我真的喜歡她。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為我是在這些年的拉扯中喜歡上的她,可臨到我要走了,我才發現,我對她是一見鐘情……”他的眼圈紅了,看着傅掩雪,“我想見見符伊,哪怕只有一眼。”
傅掩雪酒意清醒很多,海鳴的辛酸和嗚咽——甚至是卑微,在他眼中和素日裏的那個海家大少爺差之千裏。
“你知道許清方要訂婚了嗎?”傅掩雪也不知道怎麽了,竟然問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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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鳴睜大了眼睛:“什麽?”又追問道,“什麽時候的事情?他沒告訴我!”
“下個月。”
“他怎麽會那麽突然……”海鳴吸了吸鼻子,怒罵道,“這臭小子怪不得不來送我,竟然是因為要和女朋友去過好日子去了……”
傅掩雪從他身邊走過,他實在對這樣的苦情三角戲碼不感興趣。
海鳴在身後叫住了他。
“掩雪!”海鳴悲傷地說,“掩雪,你能幫我帶句話給清方嗎?”
“不能。”
海鳴卻笑起來:“掩雪,你真的很冷漠,這樣的忙你都不幫我。”
“我為什麽要幫你?”傅掩雪不解道,“我不是你們的傳聲筒。”
海鳴望着青年青澀的臉龐,對方美得太鋒利了,似乎能割傷所有試圖靠近的人。在他們的印象中,傅掩雪是天之驕子,從來都是不識凡塵煙火。他和許清方想要和傅掩雪靠近,可是對方高高站在雲端,實在是太遠了。三家人說是生意上的往來,但是比他們小了好幾歲的傅掩雪,從來沒有把他們當成一同長大的哥哥看過。
“……你知道嗎,我和清方在那天——你的那只‘金絲雀’被困在電梯裏的那天——打了個一個賭。”回憶起這句話的時候,海鳴也像是回憶起那日的一切,房間裏的白熾燈,微醺的紅酒,以及戴着眼鏡一臉厭世的許清方。“我們賭楊持能在你身邊待多久。”
“……這個賭局很無聊。”
“的确很無聊。”海鳴應和道,“但是現在,我想我也開始期待結果了。”
“你們很清楚,楊持只是一個替代品而已,玩膩了就扔了。你們在他身上投注,是不是有些荒唐?”
這句話已經說過太多次了,對大哥,對海鳴,對自己,它就像一只無形的袋子裹在心髒上,每說一次就會将束口拉緊一些。傅掩雪心想,下次再也不能喝酒了,這樣的滋味實在折磨。
“荒唐嗎?”海鳴聲音拔高,“可是掩雪,你不覺得你找一個和楊舒景完全不一樣的‘替身’比我們更荒唐嗎?”
“……”
海鳴笑起來,卻更想哭,他望着二樓,似乎期待從裏面走出一個人來:“我知道你從來對這些情啊愛啊嗤之以鼻,但是總有一天,掩雪,你也會沉淪的。就像……就像……”
就像我一樣。
就像我們一樣。
傅掩雪看着空蕩蕩的樓梯,他沒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這裏。
坐上轎車後座,傅掩雪剛想閉目養神,手機卻響了。
“傅總,出事了。”
救護車的警報聲猶如一柄利劍,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整個廠區燈火通明,沒有一個人敢大口喘氣。
救護人員率先進廠,在機器停工下,費盡周折才将卡在大型機器中的男子救出來。
男子已經昏迷了,身上到處都是血跡。
護士們匆忙地将重傷的男人擡上了擔架,一片兵荒馬亂。
孫廠長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已經有了啤酒肚,看到那輛黑色轎車駛入的一瞬間,心跳加劇。
自家那位年輕的、雷霆手段的傅總,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礙于年齡,年輕人似乎總是低年長的人一頭,閱歷也好經驗也罷,在傅掩雪真正接手琛鋼之前,孫廠長從來不認為自己會被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的氣勢壓迫得不敢擡頭。
孫廠長笑不出來了:“傅總……”
傅掩雪徑直走向救護車:“情況如何?”
“需要緊急救治!”護士一邊上車,一邊快速解釋道,“傷者全身受到嚴重擠壓,很有可能面臨生命危險!”
語畢,車門被狠狠關上,救護車重新回歸了治病救人的生死賽道上。
“怎麽回事?”傅掩雪從小跟着哥哥和父母在這個行業學習,每個企業或多或少都會出現幾起事故,雖不知道事故細節,卻也要快速鎮定下來,穩住軍心。“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故?”
孫廠長吞了吞口水:“半個小時之前。”
“怎麽發生的?”已經過了半個小時,重度擠壓對內髒會造成極強的傷害……傅掩雪知道,這件事或許真的會搭上人命。
“小張擅自進入作業區取樣,也不通知一聲直接就下去了——機器都還在轉呢,人就被壓在裏頭裏……”孫廠長越說心越冷,他還指望着升遷呢,一樁涉人事故就出現了,別說升遷,他要不被撤職都算是傅掩雪慈悲。
“當時作業長、組長、安全員呢?”
“都在這裏。”孫廠長側過身體,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正垂着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情況屬實?”
“……是的傅總。”寸頭男人說話磕磕碰碰,“小張、小張當時省時心切——他自己說想要早點幹完活,媳婦兒大着肚子呢……不給我們打聲招呼就下去了……”
傅掩雪掃視着衆人:“除他之外還有沒有別人受傷?”
“沒有了,傅總。”
“監控調出來。”傅掩雪對孫廠長道,“你和副廠長跟我過來,其餘相關人員本周停止上工,留在廠區待命。”
“是,傅總。”
“好的傅總……”
正如孫廠長和寸頭男所言,小張的确是擅自進的工作區。監控畫面将整個過程完整地記錄下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樁人為的意外悲劇。
孫廠長已經是冷汗直流,時不時偷看一眼青年,屏幕的藍光将傅掩雪的輪廓勾勒,影子投在牆壁上,像極了一副傳世名畫。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境下的話,孫廠長可能會阿谀奉承幾句,但現在他滿腦子都是事故發生一剎那的畫面,心裏什麽想法都沒有了。
“你們知道這件事為什麽會發生嗎?”傅掩雪關上了電腦,聲音聽上去并不憤怒——但冷得吓人。
“傅總,我們也不知道小張為什麽不聽指揮……”
傅掩雪看着他們,擡起手,打斷了這段辯白:“看着是質檢員的個人擅自行動,你們當然可以把責任都算在他頭上,但是,你們以為僅僅是他一個人的責任?”
一句鋒利的反問。
兩個男人的耳根子都紅了,但是他們做不出任何反駁。
傅掩雪沉聲,繼續道:“兩位廠長,你們的能力有目共睹。但是,從今天的結果來看,只能得出一個疑問:平日裏,你們到底有沒有按照公司下發的安全教育要求,對每一名職工進行嚴格的管控?當他擅自進入工作線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及時發現!孫廠長,你在這個行業待了十幾年,我說的問題你比我更清楚。安全教育、人員配置、部門協同……一環扣一環。這件事根本不只是員工的個人安全意識問題,更是整個廠區的運作纰漏。”
傅掩雪話音不重,但落地有聲。強大的壓迫感令兩個中年男人渾身冒冷汗,他們現下已經切身體會到了,傅掩雪,傅家最小的孩子,不是光有一張臉的繡花枕頭,他比他們——不,比所有人都想象得更敏銳強勢。
“他家裏還有個懷孕的妻子?”追責是之後的事,傅掩雪必須以最高效的手段,将這件事的後果壓到最低,“幾個月了?家裏有父母嗎?”
“聽說七個月了……雙方父母健在。”
“今晚就以‘身故’的賠償标準把錢打過去。”傅掩雪站起身,“同時聯系醫院,以最好的醫療資源進行救治。”
“好的傅總,我們馬上就去做……”
傅掩雪俯瞰着這片廠區,看着一個個工作間的燈光宛如蜿蜒的星辰。
處理完這件事已經是深夜,那令人沉悶的酒意似乎又回溯而來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涉及到人命,處罰相關部門事小,影響企業形象事大。
手機振動兩下,看到了大哥的詢問信息,他沒有回。
但在忽然之間,傅掩雪莫名湧出一種沖動來:他想要和誰說說話。
給誰呢?
傅掩雪打開通訊錄:楊持和楊舒景的名字上下靠着。
他的手按在了第二個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