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楊持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這樣難。
難到就算他想讓把喜歡藏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某個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等到時間把那片土地風化都做不到。
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傅掩雪的房間。
渾身泛着酸疼,但他無暇顧及,滿腦子都是傅掩雪。
他們先是在廚房,“不知廉恥”是當時的寫照,然後是客廳和卧室……傅掩雪的體力極好,楊持覺得五髒六腑都被攪動了。屋子裏殘留的暑氣起到了很完美的催化作用,傅掩雪掐着他脖子強硬的動作,竟也能被軟化成火熱而焦躁的索吻。
兩個成年人的第一次竟然如此青澀,帶來的後果又是如此疼痛而爽快。
到了極點時,傅掩雪用力地掐住他的下巴,微紅的臉是動情的證明——他就那樣直勾勾地看着楊持:“記住你是誰的人。”
楊持記得自己在難受和快活中居然笑了,傅掩雪的行為那樣惡劣,他卻忽然覺得和小獸第一次捕獵時無異。沒有章法,全憑直覺,只知道自己如何去做,卻不知道目的和原因。但又十分可愛,笨拙得和平時高傲的模樣那樣不同。
傅掩雪那時相當不客氣不溫柔,對楊持卻是一種獎勵。
因為楊持知道,正因為傅掩雪面對的是自己,才不夠溫柔。在被傅掩雪粗暴對待的時間裏,他不是誰的替代品。
楊持在傅掩雪驚詫的目光中,伸出手将他抱緊。
“掩雪,我記住了。”
他沙啞地回應。
希望你也能記住,至少在這一刻,我們是距離是這樣相近。
回應他的,是傅掩雪更加強勢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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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掩雪閉上眼睛,在楊持的肩膀上,留下深刻的咬痕。
……
楊持随便披了件外套走進客廳,公寓裏空無一人,時鐘指向下午四點。他很少睡到這個點才起來,而房間裏早已就沒有了傅掩雪的身影。
這個周末,傅掩雪都沒有回來。又恢複了和往常一樣,電話不接,信息不回。不知道是在犯什麽脾氣。但楊持已經沒有力氣去想了,被折騰整整一個晚上,耗費的體力是驚人的,傅掩雪在這裏他反而要時刻繃緊神經,想着如何應對傅掩雪的“刁蠻”。
或許傅掩雪一時沖動之後就清醒了,認為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不該再繼續了。楊持很清楚男人的一時興起有多可怕,哪怕是自持如他自己,在和傅掩雪的短暫相擁裏,竟然也以為自己獲得了一剎那的滿足快樂,清醒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有多傻缺。
趁着傅掩雪消失的周末,他把自己的心情徹底放空。
那天晚上的傅掩雪或許只是單純發洩怒氣,話很刻薄,但是也沒有真的把他禁足……楊持搖搖頭,讓那種慶幸又失落的感覺從腦子裏離開。
他思忖了一整天,還是決定繼續去上班。
到了周一,剛一進門,楊持卻發現了不對勁。
畫廊靜悄悄的,所有員工都安靜有序地站在一起,如同溫順恭敬的機器,楊持心中咯噔一聲。
安盈看到了楊持,謹慎地使了個眼色。
還沒等楊持站好,站在人群前的楊舒景卻看到了他。
“最後來的那個,沒人通知你今天要早點過來麽?”楊舒景高擡下巴,他長相俊秀,眉宇間卻是譏诮之色。
楊持身體僵住了。
楊舒景斜睨着楊持,勾了勾嘴角:“看來最近一段時間,我不在畫廊裏,有的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态度散漫,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知道以為他是甩手掌櫃,我這個成天出去應酬拉贊助的,才是員工。”
楊舒景沒有點名道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大家都用餘光偷偷瞟着楊持,一個大氣兒都不敢喘。無數目光紮往楊持,令他渾身不自在。
安盈皺了皺眉,小聲道:“楊持哥……”
楊持搖了搖頭,示意安盈不要說話。他意識到了,來者不善。
“看來你不認可我說的話啰。”楊舒景直接走到楊持面前,上下打量,“聽說你是向總直接招進來的?”
“……是向總擡愛。”楊持硬着頭皮回答。
楊舒景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看上去沒什麽本事,但是既然能得向總擡愛,想必在其他方面也有點東西吧。”
明晃晃的侮辱,猶如一把尖刀,狠狠紮在楊持身上。
安盈瞪大了眼睛,她幾乎就要破口大罵!
楊舒景的話将會給楊持造成不可磨滅的影響!在這個藏污納垢的圈子裏,楊持也要被拖下水變得一樣髒嗎?
她環顧四周,果然,同事們臉色各異,用餘光在不斷交流着。那些表情似乎在質疑,楊持的突然空降,難道真如楊舒景所言,和向總有什麽更深一層的關系……
楊持羞辱地握緊了拳頭,如果他不在這裏上班、沒有受到向繁安盈和同事們照顧,他或許可能會一拳揮到楊舒景的臉上。
但是……
緊攥的拳頭才緩緩松開了,十指仿佛沒有知覺。
楊持注視着楊舒景,一字一頓:“向總為人慷慨,不嫌棄我是個門外漢,這是向總對我的恩情。”迎着楊舒景驚詫的目光,楊持不輕不重地把話題推了回去。“我只希望能夠好好工作,報答向總。”
楊舒景臉上的笑變淺了,燈光打在他的頭頂,五官卻沐浴在影子中,他死死盯着楊舒景,瞳色變得幽深,投射出一種惡毒的凝視。
“哦?是嗎?”楊舒景陰沉地說,“看來你還真是志向遠大。”
楊持動了動唇:“楊總謬贊了。”
楊舒景的恨意快要刺破胸膛,對,就是這樣,就是這八風不動的樣子,從小到大都無比礙眼!
他必須讓楊持消失。只有楊持消失他的世界裏,他當初的謊言才不會被拆穿,他才能夠徹底安心。
“你想要報答向總的知遇之恩,只做助理豈不是埋沒你了。不如……”楊舒景忽地一笑,指向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不如你就去Lily那裏吧,跟着她做銷售。”
銷售部門要的就是能說會道有三寸不爛之舌,同時也要有相當大量的專業知識儲備來面對高端客戶的異議。
楊持不是忸怩的性格,和人打交道不太能難倒他;但是後者,對于他一個剛入行的新人而言,想要在短時間內達成這樣的水準,無疑癡人說夢。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楊舒景是在刁難楊持。
他們的目光聚集在兩人之間,楊舒景頤指氣使的姿态尖銳得能割裂空氣。楊持卻不言不語,平靜得幾乎異常。
楊持究竟是怎樣招惹到楊舒景了?楊持會直接辭職嗎?
衆人心中生出各種各樣的猜測。
可無論再怎樣猜測,他們都篤定一個結果:楊舒景是向家未來的乘龍快婿,而楊持只是一個毫無背景的職員,兩方對峙,楊持一定是輸家。
“怎麽?不願意接受調配?”楊舒景高揚起下巴,譏笑道,“既然不願意,那就請另謀……”
“我願意。”
空氣被寂靜凍住了。
楊持深吸一口氣,打斷了楊舒景的“勝利感言”。随即,周圍爆發了竊竊私語,但他并不在意,眼神沒有從楊舒景驚訝難看的神色上挪開,聲音依然是不急不緩。
“謝謝你,楊總,謝謝你給我個機會鍛煉自己。”
兩個人四目相對。
楊舒景咬緊牙關,目眦欲裂。
就連身旁的小助理都隐約察覺到了異常,小心道:“楊總?”
楊舒景扭過頭,瞪了她一眼,又從衆人臉上過了一遍。
“你們剛才都聽到了,這位新來的楊先生說了要大展拳腳。”他盯着Lily,命令道,“從今以後,你銷售總監的位置,拿給他來坐。”
Lily看了一眼楊持,又看了一眼楊舒景,将工牌摘下來。
楊舒景扔給助理一個眼神:“去把本季度績效目标拿給楊先生看。”他從楊持身邊狠狠撞過,陰濕的語氣宛如一條蛇爬上楊持的小腿,“楊先生,給你機會你可千萬別不中用!兩個半月之後,你要是沒有達成目标,就自覺滾蛋!”
說罷,帶着戰戰兢兢的小助理離開了畫廊。
楊持閉上眼睛,狠狠喘了一口氣。
“楊持,你怎麽招惹楊總了?”Lily憂心忡忡,任誰都知道,這個看上去親切可靠的年輕人和那個張揚跋扈的楊舒景之間,絕對不是簡單的矛盾。
“Lily姐,這是你的工牌。”楊持不想多做解釋,有些失神地坐在了一旁,五彩缤紛的畫作圍繞着他,同時也不斷在他耳邊低聲訴說着命運竟就像這間屋子一樣,無可逃避。
原本以為,只要将走出大山讀書的機會讓給楊舒景,就能報答楊舒景父母當初幫扶他的恩情。
可是楊舒景的出現,一次次帶着敵意的目光,仿佛想要将他抽筋剝皮。這樣的怨恨究竟從何而來?難道是楊舒景還記挂着當初的事情?亦或是因為傅掩雪……
但無論如何,楊持不會再低頭了。
不會再像十一歲時那樣,望着鄰居家的阖家團圓,把頭埋在父親母親的遺物中嗚咽了。
楊舒景走了,但是圍繞着楊舒景和楊持關系的猜測卻沒有消散。尤其是兩個人姓氏相同,有人私下猜測兩個人是否還有親緣關系。
安盈喝止了那些人的瞎猜,對楊持道:“楊持哥,你是不是之前得罪過他?”
楊持正在擦拭畫的邊緣,将它完整地打包,四兩撥千斤地回答:“沒有……只是從前有點交集。”
安盈點到為止,知曉不應當多問,換了個話題:“楊持哥,你從前沒幹過銷售吧?”她記得楊持是從山裏出來的,從前只在山上圖書館上班。而楊舒景也是從山裏出來的,兩個人不說沾親帶故,也至少是街坊鄰裏。
“沒有,但是我知道應該幹什麽。”楊持心情靜下來了,他平靜地為自己規劃着接下來的工作,“安盈,之前多謝你教了我很多知識,還送了我一些專業書,這些都對我有用。”
“可是楊持哥,光是知道那些東西還是不夠的,你不知道有的客戶脾氣有多古怪,一個個的,鼻孔朝着天上看……”安盈嘟哝着,又想到楊舒景的嘴臉,心中更加來氣,“再說了,楊持哥,你是向總招進來的,他憑什麽對你指手畫腳的?退一萬步說他明面上是畫廊主,但‘向風畫廊’本質上還姓向,他算什麽?”
安盈早就對楊舒景看不順眼,以前就裝模作樣的,現在又不問青紅皂白職場霸淩楊持,實在叫人作嘔。她家裏不缺錢,自然不怕丢工作,聲音沒有刻意往下壓,惹得好幾個人轉過眼來看她。
楊持卻在剎那間明白了一切。
向家未來的女婿來這裏指指點點,是不符合邏輯的,但要換成“畫廊主”的身份,那便是合情合理。
更何況,這一番相遇下來,他已經是楊舒景的“眼中釘”。
傅掩雪那樣喜歡楊舒景,那日的良辰美景卻因為自己而大打折扣。對于傅掩雪和楊舒景來說,他的确是煞風景……楊舒景針對他,倒也不是平白無故。
而傅掩雪那樣“兇狠”地對他……也不是平白無故。
“楊持哥,你怎麽了?”
楊持深呼了一口氣,心髒驟縮的酸脹感消散了一些。他搓了搓臉,打起精神,把包裝好的畫作打了個結實的扣。
“沒怎麽,就是想到一些不該想的事。”
是了,就像傅掩雪說的那樣,對于傅掩雪,他連“想”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