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廣州
第23章 廣州
趙曉蘋貪看風景。過道擠滿旅客,或站、或蹲、或坐在蛇皮口袋上,或半倚靠背、籠手觀人打牌。玉寶對面是對夫妻、帶個五六歲小囡,小囡多虧玉寶、打開窗戶抱進來,婦人霞氣感謝,拿出一袋白煮蛋,招呼兩個人吃。玉寶趙曉蘋婉拒。
婦人剝蛋殼說,那去廣州旅游。趙曉蘋說,不是。婦人說,進貨吧,車上十個,有八個是去廣州進貨。玉寶說,也不是。趙曉蘋說,我們去探親。婦人說,是吧。小囡接過雞蛋,小口小口咬,蛋黃屑落在胸前。男人想去鍋爐房,起身又坐下,擠不過去。
還好火車逢站必停,一停十分鐘,旅客可以下車透口氣,站臺有許多當地人,挎籃子或推小車,賣瓜子花生香煙,還有包子饅頭燒雞。男人托玉寶看顧小囡,去鍋爐房、打了半瓶開水,婦人下火車,直到列車員吹哨子,才拎了只燒雞回來。天黑後,玉寶趙曉蘋吃了面包和開水,車廂變得安靜,燈光調暗,人們閉眼休息,亂七八糟,歪歪倒倒,鼾聲一片。趙曉蘋倚着玉寶肩膀,玉寶想起上次旅程,一路侪由潘逸年保護,心底熱潮輕湧。
困意浮游眉目,玉寶意識漸朦胧,感覺有人扒拉,警鈴大作,睜開眼睛,小囡立在面前,小手從腰往胸上摸,動作熟練,玉寶低聲說,做啥。察覺被發現,小囡也不慌,收手,從人縫中走了。玉寶看向對座,婦人不在,男人雙手抱胸,一改白日和善,面露兇惡。
玉寶閉嘴,繼續假寐,時有人經過,窸窸窣窣,似老鼠穿行,直到玻璃窗外、泛起煙青色,婦人和小囡回來座下,拎着只包。人聲沸騰起來,有旅客大喊,丢鈔票啊,抓小偷,殺千刀的小偷。有人罵、有人勸、有人笑、有人騷動、有人得逞,有人瞧熱鬧,有人不敢言,人間百态。
婦人和男人附耳嘀咕一陣,小囡窩着困覺,又到站了,男人去打開水,婦人吃昨日剩下的燒雞,趙曉蘋一夜好眠,伸個懶腰,早陽刺破雲霞,光芒萬丈,映亮站臺的小販們,趙曉蘋贊嘆說,又是美好的一天。婦人笑說,是呀,玉寶沒響。
玉寶一路警醒,有驚無險的到達火車站,和趙曉蘋下了車,目送那三口之家,上了另輛綠皮車,五味雜陳。尋個招待所宿下,休整後,直奔高第街,見到阿芳,阿芳也不客套,帶領兩人,往居民區的工廠倉庫,走進去,全部是各色各樣服裝,滿滿當當。阿芳大方說,随便挑。玉寶笑說,芳姐眼界開闊,最懂流行時尚,能否提點我們一下。
阿芳想想,走到架子前,拎出一套男裝來,笑說,眼熟麽。玉寶看,一套鐵灰西服、黑呢大衣,配了白圍巾和帽子。玉寶搖頭說,沒見過。阿芳說,香港有部電視劇,叫上海灘。男主角就穿的這套,英俊潇灑。聽講這部要引進內地了,我預感,會掀起一波跟風狂潮,抓住機會,能穩賺一筆。
玉寶說,價格多少。阿芳說,我底價出,八十塊一套。玉寶兩百塊随便賣。玉寶說,價格有點高。阿芳說,我講給玉寶聽,為啥價格高。一個專門尋來男演員穿的這套,再打板做的,沒些關系,打點不到位,根本不可能。二個看板型、料子、厚薄、針腳還有鋪料,全部還原,這個巴拿馬帽子,用的進品材料,再卷折疊,攤開沒一點痕跡。玉寶試試說,确實。阿芳說,我這人賣貨,要麽不賣,要賣,質量一定過關,才能做長久生意,玉寶要記住,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玉寶點頭說,受教了。
阿芳又翻翻,指着件說,這也是好貨。玉寶看,是立領荷葉邊、胸前荷葉褶皺的女式襯衫。恍然說,我曉得,姿三四郎裏高子穿的,又叫高子衫。有客人來店裏問過。阿芳笑笑說,還有阿美褲,幸子衫,棒針毛衣。擡腕看看手表,講還有事體,和保管員高叔交待兩句,匆匆走了。
玉寶送了一條中華煙給高叔,笑說,上海灘有多少庫存啊。高叔說,不多,對外講,五六十套,其實有一百套。玉寶說,我全部包圓。高叔說,好。趙曉蘋背後說,不是一筆小數目。芳姐也是聽講,萬一電視劇不引進、播不出來,我們可就血本無歸。玉寶說,要相信芳姐的前瞻性。趙曉蘋說,先進個十套吧。等電視播了,反響好再進不遲。玉寶說,到時就晚了,想進也進不到。趙曉蘋堅持說,風險太大了。不要因為人家、随随便便一句話,就失去理智,不要大躍進。玉寶沒再争,笑笑說,好吧,我再想一想。
玉寶又帶趙曉蘋,去了十三行,兩天的早出晚歸,馬不停蹄,将貨品全部搞定,在店裏吃煲仔飯時,玉寶說,明天,我去見逸年,要和我一道去嘛。趙曉蘋笑說,那夫妻團聚,我去做啥。我想在服裝市場四處兜兜,開開眼界,取取經。玉寶說,也好。
一夜無話,第二天大清早,玉寶收拾體面,按照地址,換乘兩部公交車,邊走邊問,來到越秀區,尋到一處工地,正在建大樓,密麻的腳手架,起重機開動,建築工人頭蓋安全帽,跑進跑出,到處是鋼筋水泥的響聲,耳朵震的轟隆作響。
玉寶正不知何從問起,有個人奔過來,嘴裏叽裏咕嚕,玉寶聽不懂,大聲說,我來找潘逸年。那人說,不認識。玉寶說,怎會不認識呢。那人催促說,危險重地,快走快走。玉寶急中生智說,張維民,我尋張維民。那人說,去門口等。玉寶沒辦法,只好等在工地門口。
過有廿分鐘,張維民快步走近說,阿嫂哪能來了。玉寶笑說,我到廣州進貨,順便來見逸年,逸年在嘛。張維民說,在是在的。玉寶說,麻煩帶我進去。張維民說,進不去。玉寶說,那叫逸年出來。張維民說,出不來。玉寶說,奇怪了,為啥出不來。張維民說,不太好講。玉寶說,啥。張維民嘆氣說,我實話講吧,潘總受傷了。玉寶說,受傷,傷在哪裏。張維民說,一袋泥沙從樓上落下來,砸到了潘總。玉寶手扶住牆,小腿直打顫說,有生命危險嘛。張維民說,已經脫離危險了。玉寶眼睛發紅說,在哪一家醫院。張維民說,不要急,我開車帶阿嫂去。玉寶說,謝謝。
張維民車開的快,醫院也不遠,來到住院部,玉寶随張維民上五樓,走近 506 病房,門大開,一眼望見,中間病床圍滿醫生,不曉在講啥,一個醫生轉身,露出空檔,玉寶看到床上,病人直板板躺着,雪白被子從腳蒙到了頭,再瞟向另兩床病人,或坐或躺,不是潘逸年,頓時眼前發黑,差點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