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分崩
第19章 分崩
潘逸年皺眉說,李太太到底講了啥。玉寶索性豁出去,李太太的話,還有雪莉相關的細節,侪沒隐瞞。
冷空氣如約而至,晚風呼嘯,不曉誰家,窗戶沒關緊,呯呯直響,大概房間太安靜,尤顯這響聲,雷霆萬鈞。
潘逸年慢慢說,81 年初,我和雪莉分手,回到深圳工作,從此斷絕聯系。一段情,82 年發行,劉文正演唱。偏偏喜歡你,83 年發行,陳百強演唱。閑暇辰光,常聽工人哼唱,也學會了,我會唱的歌不多,這兩首比較拿得出手,再無旁的含意。我和雪莉,友好協商,和平分手。李太太所說英國讀完書,再來內地尋我,我也答應,純屬無稽之談。至于那晚,喊出雪莉名字,我已無印象,可能飯局時,有朋友談起雪莉近況,嫁了位洋人。我由心祝福,而至酒後失言,令玉寶尊嚴受損,我道歉。玉寶聽出疏淡意味,暗自抓緊被頭。
潘逸年說,接下來,我要往廣州一段辰光,等回來後,我們再去辦手續,當然,玉寶要着急,也可以打電話把我。玉寶喉嚨發幹,低聲說,我沒想過離婚。潘逸年說,我也沒想過。玉寶說,那。潘逸年說,但世事無常,總出人意料。玉寶說,就算離婚,我也要講清爽,我和喬秋生。潘逸年說,不用講了,對那倆的一筆爛帳,我毫無興趣。玉寶說,我十六歲到新疆,成為毛紡廠女工,喬秋生搞機修,那個地方,水深火熱,冷暖自知。潘逸年說,我還有事體,要走了。玉寶說,喬秋生抛棄我後,我對這人再無想法、再無任何感情。
潘逸年說,我相信。玉寶微怔說,啥。潘逸年說,我相信,玉寶對喬秋生,再無想法、再無感情。準确來說,玉寶對所有男人,沒有想法,沒有感情,徹底死了心。玉寶不語。潘逸年說,一個年輕姑娘,省吃儉用四年,供養男朋友讀大學。要多堅定深厚的感情,才能做到,我無法想像。玉寶顫抖說,喬秋生講的。潘逸年說,我為家中還債、遠走異鄉 ,和玉寶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玉寶沒響,潘逸年說,我很同情,恨不得揍喬秋生一頓,替玉寶出氣。但那的感情悲劇,産生的惡果,不該由我吃盡。玉寶說,我聽不懂。
潘逸年說,不管我倆的結婚理由,有多不堪,但自結為夫妻後,我努力去了解玉寶,愛護玉寶,我上交錢財,善待玉寶娘家,支持玉寶做個體戶,陪玉寶去廣州進貨,暫時不要小囡,我也同意,但凡我能參與進玉寶生活,方方面面,我侪願意去做。我付出百分百熱情和誠意,努力經營這段婚姻。但是玉寶,永遠和我隔層紗,不願同我交心,不用我銅钿,不受我恩惠,有困難寧願尋喬秋生,哪怕我主動示好,也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在喬秋生向我炫耀、那的感情,在我恨不得揍伊一頓時,我還要眼睜睜、看那說說笑笑,在大衆面前、勾肩搭背。我明白,玉寶想盡快賺錢,獨立,與我劃清界限,寧願和喬秋生摒棄前嫌。不止玉寶有自尊,我也有,不容踐踏。
玉寶流淚說,是逸年說的,給不了我感情。潘逸年愠怒說,我給不了感情,玉寶就去找喬秋生。我算開了眼界。玉寶說,不是。潘逸年說,我講過交關話,玉寶只有這句記得牢。我們終究是人,人心是肉做的,會柔軟,會感動,會治愈。不是木頭、不是鐵石,怎麽捂也捂不軟、捂不熱。
潘逸年摁滅煙頭,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和信封,擱在臺面上,清脆一聲。潘逸年說,我這有間房,不大,給玉寶的,地址在信封裏。玉寶說,我不要。潘逸年說,拿着吧,權當是對逸青的感謝。玉寶喃喃說,真得要離婚。潘逸年說,我一旦做出決定,便不回頭了。站起身說,我倆的事體,先不要講出去,免得姆媽兄弟擔心,待手續辦成後,就随意吧。玉寶沒響。
潘逸年走至衣架前,取下大衣穿上,出了門,下樓,走出門洞,一股寒涼之氣撲面,才覺面頰火燒,思緒彌亂,豎起衣領,插兜而行,弄堂裏黑魆魆,人們已經睡了,還好走一段,豎一根路燈,聊勝于無,因為有月亮。夜風發狂,從背後偷襲,像一只有力大掌,推着人狠命向前。
蘇烨坐在客廳裏,面前擺一瓶黃酒,一盤糟貨,電視裏在播新聞。忽然聽到門鈴聲,披衣走到院門前,揚聲說,啥人。外面人說,是我,潘逸年。蘇烨開門,笑說,嘎冷的天,不在被窩裏、抱老婆取暖。跑我家來做啥。潘逸年說,我明早去廣州,在這裏困一宿。走進客廳,蘇烨說,陪我吃酒。潘逸年說,啥辰光了,還沒吃夜飯。蘇烨說,單身漢,就這條件。潘逸年沒響,徑直走進一間房,關門鎖住。蘇烨繼續吃酒、看電視。
喬秋生醉醺醺回到家,秋生娘來開門,取出拖鞋說,外面應酬,少吃酒,對胃不好。秋生換上拖鞋,笑說,今天霞氣開心。秋生娘倒茶,瞟眼卧室,壓低聲說,新聞看了,秋生和玉寶,吓我一跳。
秋生吃口茶,嗞嗞吸氣,半天說,每趟侪這樣,舌頭燙熟了。秋生娘說,泉英臉色不好。秋生說,是吧。起身走進房,泉英靠着床板看書,聽到動靜,擡眼說,舍得回來啦。秋生往床面一倒,閉眼說,不回來,還能去啥地方。泉英說,去的地方多哩,逍遙池、歌舞廳、電影院、咖啡館、玉寶家裏。秋生說,瞎七搭八,去玉寶家裏做啥。泉英說,我哪曉得,問侬呀。秋生說,人家不歡迎我。泉英冷笑說,還蠻想去的。
秋生說,人家有丈夫。泉英說,心底倒清爽。秋生說,我有理智。泉英說,電視上看,不太理智,倒像小人得志。秋生說,我現在是得志。泉英說,萬裏長征,才剛踏出一步,就得意忘形了。秋生說,我懂。泉英說,林玉寶,哪能回事體。秋生說,玉寶在華亭路做個體戶、賣服裝。我是華亭路負責人,巧不巧。泉英說,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秋生說,陰陽怪氣做啥。
泉英冷笑說,錢權色,幹部頭上三把刀,秋生當心落下來、切西瓜。秋生說,白操心,我是啥樣的人。泉英緩和起态度,想想,笑了笑說,告訴秋生一樁好消息。秋生說,是啥。泉英說,我懷孕了。秋生吓的一激靈,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