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發
第9章 出發
玉寶與趙曉蘋通電話,提起去廣州、行程有變時,趙曉蘋說,沒關系,我下趟再去,多久回來。玉寶說,一個禮拜,總歸要。趙曉蘋說,要麽這樣,店鋪裏外,我和玉卿,先整理裝飾起來。等玉寶回來,直接挂衣裳,就可以開張了。玉寶說,兩邊同時進行,這樣最好不過。
挂掉電話,玉寶回到飯桌,逸文說,聽聞廣州有些亂,尤其火車站附近,扒手交關多。阿哥阿嫂要警醒,鈔票擺擺好。逸青說,阿嫂帶些運動服。玉寶說,為啥。逸青說,奧運會後,運動員穿的運動服,成了流行,上海買不到。阿嫂多買進,我同學們侪想要。玉寶說,記住了。姆媽呢。潘家媽搖頭說,我夠穿了。
玉寶說,逸文要啥。逸文說,一件 Burberry 的風衣足夠。玉寶說,巴啥,我記一記。潘逸年說,我記住了。逸文說,再搭條圍巾。潘逸年說,工資夠嘛。逸文說,我以為阿嫂送給我。玉寶忙說,沒關系,我送。潘逸年打斷,笑說,不要輕易答應。玉寶說,這有啥。潘逸年說,曉得價钿吧。湊近耳邊講出數字。玉寶一吓說,小叔的身份,要忌驕奢淫逸。
逸文大笑。潘逸年逸青也笑。潘家媽說,我收到逸武的來信。潘逸年說,還好吧。潘家媽說,好蠻好,就是。欲言又止。逸文說,姆媽直接講,不要吞吞吐吐。潘家媽說,逸武想回來。潘逸年說,早該回來了。潘家媽說,不止逸武。還有老婆和小囡。老婆肚裏揣着一個。一時沉默無語。逸文逸青望向潘逸年。潘逸年皺眉說,等我廣州回來再講,恰拷機響了,站起去打電話。
玉寶收拾行李箱。介紹信、身份證、結婚證、戶口簿統統帶好。鈔票放進信封,鼓鼓脹脹,想起逸文的提醒,有些擔心。
潘逸年從抽屜裏,取出一根皮帶說,鈔票給我。玉寶遞過去,看着逸年疊起塞進皮帶裏,然後圍在腰間,搭扣一系,和平常無異。不由嘆說,還能這樣啊。潘逸年說,南朝梁人講,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我現在也是,腰纏十萬貫,乘車上廣州。玉寶笑着到跟前,按按捏捏皮帶,好奇說,纏在腰間,重不重。潘逸年說,再重,也沒玉寶重。玉寶領悟過來,臉紅要走,被潘逸年拉住手,微笑說,逸武的事體,玉寶有啥想法。
玉寶微怔說,啥。潘逸年說,逸武要想回來,需要全家成員一致同意。玉寶恍然。潘逸年說,逸武的情況,不符合回城政策,即便回來,一家四口,報不上戶口,意味糧油住房等補貼,工作分配,侪沒有。玉寶明白其中含意,逸文工資不高,逸青在讀書,潘家媽因是軍屬,有少許補貼,照這樣情形,逸武全家回來,所有開銷,勢必落在潘逸年身上,但潘逸年初創業,前程未明,玉寶幹個體戶,亦如此。不同意,是最好選擇。
玉寶沉默片刻,繼續收拾行李,低頭說,我能理解逸武處境,縱然有萬般艱難,我講不出拒絕二字。潘逸年從後抱住玉寶,親吻玉寶頭發,溫和說,謝謝。玉寶沒響,逸青一把推開門說,阿嫂。愣住。玉寶愣住,潘逸年嚴厲說,進門不曉敲門麽。性子如此毛躁,踏上社會哪能辦。玉寶說,逸青,啥事體。逸青說,吳媽做了酒釀桂花水鋪蛋,姆媽讓阿哥阿嫂去吃。玉寶說,好,馬上來。逸青一溜煙跑了。
火車票是九點半,玉寶翻來覆去困不着,潘逸年忍無可忍,幹脆将手腳摁住,動彈不得,終于困着了,不曉過去多久,又似一瞬間,鬧鐘嘀嘀響,玉寶爬起來,擰亮燈,七點半了。趕緊刷牙汰面,兩個人眼睛侪發紅,提了行李出門,下樓梯,經過竈披間,吳媽已經在,連忙将五只白煮蛋,一袋雞蛋糕,裝進玉寶手提袋裏。
走出門洞,天色陰沉,晨風掠過,人一下子精神起來。搭出租車,開到天目東路寶山路、上海火車站。正在建新站,空氣清冷,挖的挖,圍的圍,地面坑窪,塵泥三尺,積水五灘,鋼筋發出顫音,工人在抽煙。
旅客三五成群,扛着蛇皮口袋,在站檐下立定,或坐或蹲,或直接攤開被頭困覺。喇叭一遍遍喊,旅客朋友們,49 次列車進站,請到 1 號檢票口檢票。放眼望,烏壓壓一片,潘逸年握住玉寶的手,怕失散,後又把玉寶擁在胸前,往前推。玉寶反手,緊緊攥住潘逸年衣下擺,兩個人相依為命,被人潮挾裹,湧至檢票口,查過票,一進閘口,氣沒敢喘,往五車道跑,終于尋到綠皮車,車身定着四方白牌,寫上海廣州黑體大字。
雖找到了,但車門堵的結實,根本上不去。潘逸年看看手表,快要發車了。索性走到車窗處,咚咚敲玻璃,朝裏面男人喊,朋友幫幫忙,把我老婆拉上去。那男人倒好心,将窗玻璃擡上去,潘逸年抱高玉寶,男人抓住玉寶胳臂,生拉硬拽進了車廂。玉寶面紅心跳說,謝謝。再往窗外看,潘逸年已經不見身影。
玉寶沒辦法,先尋到座位,忐忑不安,一直探頭往外望,人實在太多,眼前發花。忽然車身一晃,慢慢動起來,沒擠上車的人,大喊着奔跑,很快被遠遠抛後,火車開出車站,經過城市,灰白馬路,車子來往,人影躊躇,樓房幢幢,一群鴿子盤旋,有些像西洋鏡裏的圖片,移物換景,又變成農田,望不到邊際,偶有草蓬房子,雞走狗趴,農人鋤地,小孩卧牛背。
除玉寶旁邊座位,已經坐滿,過道也全是旅客,或站,或坐行李上。一個女人說,座位空着,我好坐嘛。玉寶說,有人的。過有半會,女人說,真有人麽。玉寶說,真有人。女人狐疑沒響,虎視眈眈。
剛上車的慌張已消散,有人開始看書,有人吃大餅油條,有人搭讪聊天。女人說,我先坐了,有人來我再讓。玉寶沒有吭氣。女人移進半側身體,傳來男人聲音,這是我位子。玉寶擡眼,是潘逸年。沒響,偏頭看窗外。
女人讓出去,潘逸年放好行李,再坐定,碰碰玉寶胳臂說,玉寶。玉寶不動。潘逸年笑說,生氣啦。還是不理。潘逸年探近看,在流眼淚,忙笑說,我上車後,有人皮包被劃開口子,鈔票偷的一分不剩,堵住過道,又哭又鬧,直到車警把人帶走,我才能過來。
玉寶擦擦眼睛,覺得自己太脆弱,有些不恥,想了想,伸手摸摸潘逸年腰間,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