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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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會不歡而散,長孫微雲心中不快。離開了同安公主府上,卻也沒有回家去。同安有些話其實說得不錯,在長寧公主和整個長孫家之中,她很有可能要做個取舍。畢竟在府上長了十多年,她做不出背棄家族,和家族割席這樣的事情,可讓她放下自己的志願,她的心宛如刀割一般,一陣又一陣地痛。
她騎着馬漫無目的地走在道路上,不知不覺間到了西市裏。着仆役将馬牽走,長孫微雲則是信步往前,想着再去看看此間百姓的生活。在路過一家酒鋪子的時候,冷不丁聽見“長孫娘子”四個字,長孫微雲下意識地回頭,卻見長寧公主身邊的侍女梨兒正蹦跳着朝着她招手。長孫微雲面上露出幾分訝色,她沒有瞧見長寧,可猜測對方百分百在此。她思忖了片刻,擡步邁入了酒鋪子中。
這個時間的人不算多,聲音嘈雜猶如鬧市。酒博士眼尖,瞧見了長孫微雲,忙上前打招呼。梨兒跟了過來,催促着酒博士快将酒菜送入二樓的閣子裏。她則是朝着長孫微雲一福身,道: “我家娘子在閣子裏。”
長孫微雲道了一聲“果然如此”,便跟随着梨兒上了樓。推門一看,長寧正倚靠着窗,興致勃勃地往下望。這西市裏的酒鋪子跟平康坊那一片截然不同,沒什麽歌舞,下方的臺子上圍着山水屏風,裏頭坐着的是個說出聲。臺下的酒客紛紛叫好,有些豪氣的一摸腰包要掏錢。
“公主。”長孫微雲朝着長寧行了一禮。
長寧将視線轉了回來。跟長孫微雲比起來,樓下的說書頓時沒滋沒味了。她喝了點清酒,可面頰還是微微地泛着紅,托着下巴凝視着長孫微雲,眼神軟得像是一灘水。她問: “同安都不留你用午膳的嗎不會是被趕出來了吧”
長孫微雲抿了抿唇。
不是趕,可也與之無差了。
長寧站起身,朝着長孫微雲招了招手,見她半晌不動彈,便自個兒邁着搖曳生姿的步伐走過去了。她熱心地抓住了長孫微雲的手腕,笑道: “無妨,今日我請你。”說着,拉上了長孫微雲與她一同在榻上坐。長孫微雲被她拽了個趔趄,要不是動作快,險險栽到長寧的身上去。可她此刻跪在單膝跪在榻上,身子下傾,一只手撐在了長寧的身側,壓住了她的裙裾,怎麽看都不算雅觀。
長寧驟然擡眸,眼中人散黛随眉,胭脂逐臉。往日裏都是沉靜的,可此刻一縷羞窘攀上了面頰,倉皇得像是一只受驚的小貓。長寧很想摸了摸她的腦袋,但又怕驚到她,只直勾勾地看着,直到長孫微雲神色恢複如常,并說出了一句她意料之中的話: “臣失禮了。”
長寧覺得好笑,難不成她還能因此治長孫微雲的罪不成再者也是因為她拉的人。用手肘碰了碰長孫微雲,她說道: “你一定要在這些小事情上執着嗎來,喝點酒。”長孫微雲猜測長寧不想聽自己說話,內心深處原本就不痛快,此刻沮喪之意更甚。也不說什麽“禮”了,搭着眼簾,長寧倒一杯就喝一杯。最後還是長寧看不過去了,從長孫微雲的手中取走了酒杯,蹙着眉問她: “你有什麽不痛快的嗎”
長孫微雲醉眼朦胧,如桃花落臉,嫣紅一片。她呆了一會兒,坐得筆直,雙手老實地壓在了腿上,乖巧地回答道: “沒有啊。”許是還想喝酒,她的視線落在了長寧捏着酒杯的手指上,軟軟地笑了起來。
長寧: “……”她現在是有些後悔給長孫微雲倒酒了,只是不知她的長史醒過來會怎麽樣以她的嚴謹苛求自身的性情,長這麽大怕是都沒醉過吧長寧将她攬了過來,取出帕子擦了擦她的面頰,朝着梨兒輕聲吩咐, “讓酒博士拿點醒酒湯來。”
梨兒奉命去了,沒多久便端着一碗醒酒湯來了。她原準備自己喂的,哪知公主伸出了一只手來。梨兒眼皮子跳了跳,将醒酒湯遞了過去。心中暗暗想,得公主親自伺候,長孫娘子還真是不一般。
鋪天蓋地的酡紅上了臉,迷糊又可愛。長孫微雲沒有鬧起來,這一碗溫熱的醒酒湯喂得也沒多費勁。将空碗推到了一邊,長寧細細地打量依靠着自己的人,她生得好看,像是冰釉上掃了一點雲霞,清醒時候那種距離感消失了,只是月落懷中,總會有幾分朦胧。在長孫微雲那迷迷蒙蒙的視線中,她的心跳陡然間加快,從桌上端來了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欲蓋彌彰似的,又看了長孫微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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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後,她小心翼翼地掐了掐長孫微雲的面頰,遺憾說: “怎麽不是我的妹妹呢”
梨兒: “……”她可沒見過公主這般照顧年紀尚小的長樂公主,不是妹妹,勝似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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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醒酒湯的長孫微雲慢慢地醒轉了,雖比不上往日的靈臺清明,可至少能夠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她手忙腳亂地從長寧的懷中爬了起來,心跳如擂鼓。長寧公主說請她吃酒,她怎麽就只顧着自己喝酒了,最後連點兒體面都沒有。她實在是無顏在這處待下去了。長寧猜到了長孫微雲要做什麽,眼疾手快,一把将作勢要跪下請罪的她拉了回來,橫了她一眼,哼了一聲: “你可別再掃我的興。”
長孫微雲低着頭,更不好意思。
長寧蹙了蹙眉,嫌自己那句話說得太快,怕傷了長孫微雲的心,忙找補道: “對不起,你沒有掃興。”見長孫微雲仍舊是一副呆滞,遲鈍的模樣,她又說, “算了,我派人送你回梁國公府去吧。”她這面皮薄的長史都快要燒成紅雲了。
長孫微雲的思緒沉沉浮浮的,一會兒想着怎麽辦呢,一會兒又想長寧公主人還是很不錯的。她呆了好一陣子,才甩開了多餘的念頭,悶聲說: “多謝公主。”
長寧擺了擺手: “不用謝。”她看了長孫微雲揚聲道, “你對我盡心,便是最好的報答了。”
長孫微雲說: “微雲一定盡心侍奉公主,恪盡職守。”
長寧有一些不滿,可想着長孫微雲能說這樣的話,已經很不錯了。于是她又露出了笑臉,看着長孫微雲說: “很好,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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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可愛的長孫娘子在休沐日結束回公主府當值後,又變成了松風水月的長史。
原本公主府上是沒有大事的,畢竟長寧沒有真正涉入政局中,可光印刷行一事的張羅,就足夠長孫微雲忙的了,而且在間隙她還要組織一出在公主府上舉辦的賞花宴——要知道,自打公主回京後,那些人伸長了脖子觀望,恨不得立刻過去打探消息。在深宮中的公主,和出來開府是的不一樣的。深宮裏是“內”,開了府,那就是“外”了。
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有長孫微雲,梨兒她們去張羅,長寧樂得清閑,可也沒有清閑太久。縱然聖人沒有召請,她還是很殷勤地往宮裏去,一方面是敘些父女情,另一方面則是趁着聖人頭疼代替聖人畫“聞”字,借以解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過在宴會舉辦的那日,她還是老老實實留在公主府中,縱然她也沒有多大的興趣見那些貴女。
不出長寧所料,同安沒有來。
倒是有些與同安玩得好的小娘子來了,一個個正襟危坐的,活似自己面惡心狠要吃人。長寧暗暗叮囑了長孫微雲一句“別和鄭三娘”走太近,便将這事情完全推給長孫微雲了,她自個兒則是給梨兒一個眼神。梨兒意會,沒多久就跟一位小娘子的侍女說了句悄悄話。再之後,那一臉驚惶的小娘子惴惴不安地離開了園子。
長寧入了閣子,放眼看亭亭的荷葉。尚未到荷花盛開的時候,可荷葉一一迎風招搖,覆滿銀塘。吃了一盞茶的時間,湯雲容忐忑不定地來了,行了禮之後就沒說話。長寧一見她這怯懦的姿态就蹙起了眉頭,姑姑少女時也是個張揚明豔的性子,怎麽教出來的女兒像個軟面團再轉念一想,姑姑如今也大變樣了,安靜而局促,的确不能要求什麽了。暗嘆了一口氣,長寧溫和地說道: “容娘坐吧。”頓了頓,又問, “姑姑身體如何”
湯雲容坐下,她沒敢擡頭看長寧的神色,小聲道: “母親身體安康。”
長寧: “那怎麽不見姑姑出來走動”
湯雲容咬了咬下唇,很是為難。
長寧見她難以啓齒的模樣,便道: “總不會是富貴侯不許姑姑出來吧”
湯雲容面色微微發白,飛快地觑了長寧一眼,就收回了視線。長寧搭着眼簾,沒當着湯雲容說富貴侯的話,她出言安撫道: “容娘不用緊張,我請你過來,只是想問一件事情。你是不是要議婚了還沒有走六禮吧”
湯雲容小聲說: “還沒。”
長寧又問: “夫家是誰”像這種話,很多人都覺得她一個未婚的小娘子不該問,可長寧并不覺得有什麽。她可不能看着兩個小娘子落入火坑中去。
湯雲容說: “京兆韋氏出身,是韋中書家的侄子,名韋澈。”可話一出口,她就想到了長寧公主與韋三郎之間的事情,臉色越發難看了,她隐隐有些後悔提起此事。
長寧的語調冷了下來: “韋澈是哪一年進士”
湯雲容暗道不妙,強撐着吐出了兩個字: “不是。”
長寧笑了笑,說: “那就是白身咯他何德何能,與你成婚”
梨兒适時開口: “婢子近來聽了一件趣事,與這韋郎君有關。”
湯雲容這性子,也不覺得長寧公主信重的侍女插話有什麽不對。她下意識地追問: “是什麽事”
梨兒: “自然是為攀高枝,棄未婚之妻不顧的事兒。”
湯雲容驚得站了起來,失聲呼道: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