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兩人走出電梯,公司大廳的燈已經熄了,厚重的玻璃門外是昏黑的夜色,空中隐約飄着細細的雨絲,林子虞想起白天看的天氣預報,晚八點以後好像有雨夾雪。
門口的傘架已經空了,黎旸手裏拎着他來時帶的傘,另一手拉着他推開門出去。車就停在門口的路邊,兩人共撐着一把傘穿過街道,夜風吹在臉上帶着冷意,緊攥着他的手卻是溫熱的。
林子虞惴惴了大半天的心,突然就不自覺安穩下來了。
黎旸先開了副駕駛的門,撐着傘看他坐進去,才繞到另一邊上了駕駛座。
車裏的暖氣被打開,黎旸一邊轉着方向盤從車位裏出來,一邊問:“餓了嗎?”
林子虞摸了摸鼻子:“還好。”
黎旸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徑直轉進旁邊的街裏,林子虞不知道他是要去哪裏,看樣子大概是要帶自己去吃飯。
車裏陷入一時的安靜,沒有人開口說話,他捏着安全帶在座位上不适應地挪了挪,想起中午在餐廳時和黎旸的短暫争執……不對,不能算是争執。
林子虞回想了一下,當時兩個人并沒說什麽,只是相對沉默罷了,最多……最多算是交流過程中的一點小問題。
然而就是這一點小問題,結結實實地困擾了他一個下午加晚上。
他絞盡腦汁地琢磨了一萬遍,晚上見到黎旸要怎麽說,心想如果對方執意要知道,大不了自己坦白從寬,畢竟黎旸最不喜歡自己騙他,而自己最不想看到對方不高興。
然而到了晚上,真的見面了,黎旸卻好像又沒了要提起這一茬的意思,就跟忘到腦後了似的。
但林子虞覺得他的記性應該不至于和自己一樣差。
現在的情況有些讓他拿不準該怎麽辦,要他主動開口無異于難上加難,可一直不說,又怕對方憋在心裏等着他主動解釋,正在心裏艱難地糾結之時,車突然停了下來。
“到了,吃飯去。”
林子虞跟着下了車,繞到街對面一看,有些驚詫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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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上次和黎旸晚上來過的火鍋店。
他還依稀記得,上回來的時候,他還在車上剛哭了一鼻子。
真是丢人的記憶。
走神之時,黎旸在身後攬了攬他的肩,把他推進玻璃門裏去:“進去再發呆,冷不冷?”
這個時間點出來吃夜宵的人還挺多,大廳已經滿了,黎旸便幹脆開了個包廂,領着他去了樓上。
包廂很大,裏面擺着可供十幾人坐的圓桌,他們兩人吃實在是過于浪費了,但黎少不容異議地下了決定,出錢的不是他,只好安靜遵從。
房間裏暖氣開得很足,林子虞脫了外套挂在門邊,剛一坐下,還沒來得及看菜單就打了個哈欠。
“這麽困?”黎旸轉頭看他,今天晚上頭一回露出了點笑意,“早就叫你先回去。”
林子虞搖搖頭,剛想否認說自己沒困,一張口又打了個哈欠。
……他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早點吃完早點回去,”黎旸說完,便飛快地決定了菜單,不用過問林子虞的意見,點的東西大半都是他愛吃的。
好在火鍋的食材上來的很快,袅袅的白色熱氣從沸騰的湯底裏升起來,林子虞已經有點餓過頭了,這會又湧上困意,便不怎麽有胃口,吃了兩筷子白菜和牛肉片,便對着火鍋發起呆來。
碗裏突然被放了一只剝好的蝦,黎旸的聲音淡淡響起:“再吃點,別在這睡着了。”
他眨眨眼睛,把碗裏的蝦夾起來吃了,一邊機械地嚼着嘴裏的東西,一邊轉頭看着身旁的人,又出了神。
黎旸安靜地坐在靠他很近的地方,輪廓俊美的側臉在四散蒸騰的霧氣裏顯得不太真實,但眼神裏認真而鋒利的光,又讓人覺得再真實不過了。
背後的窗外還在下着淅淅瀝瀝的雨,街道上的燈光在潮濕的夜空中連成一片模糊光暈,林子虞驀地又想起了上次和黎旸來這裏的那個晚上。
好像也下了雨?還是沒下,他記不太清,但那天晚上的黎旸在車裏抱了他,當時的觸覺和溫度,他還記得很清楚。
和現在是一樣的,眼神也好,還是別的什麽也好,黎旸在他身邊的時候,總是很安全。
只要看着這個人,他就好像什麽也不用擔心,什麽都可以傾吐,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林子虞開口叫了一聲:“黎旸。”
對方回過頭來看他,眼神是一貫的專心致志,他被這麽一注視,突然就緊張起來,手指在桌上不自覺地劃拉了兩下,去摸旁邊的筷子。
“我今天……”
他剛開了個頭,就聽見“哐啷”一聲,手上傳來一陣濕意,袖子猝不及防地濕了。
黎旸眼疾手快地把桌上剛被他碰倒的玻璃杯扶起來,阻止了剩下的果汁順着桌布流下來,林子虞傻愣愣地把手擡起來,看着桌上的狼藉說不出話。
手心裏被塞了幾張紙巾,他轉頭對上黎旸微皺的眉,立刻醒過神來一般迅速站起身,羞愧道:“我……我去衛生間洗一下。”
“出門右轉,別丢了。”
聽見對方一派淡定的聲音,林子虞的臉立刻又紅了一個度,忙不疊推開門逃了出去。
太丢人了,他走在走廊上回想剛才那一幕,簡直想把困傻了的自己扇一巴掌。
處理幹淨回去還得繼續解釋……也不知道黎旸還願不願意聽。
剛才是借着一時沖動,現在這股勁沒了,林子虞又有種想當縮頭烏龜的感覺,一時間不是很敢再回去了,腳下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來。
慢吞吞挪到衛生間,他先站在門口吸了口冷氣讓自己臉上的熱度降下來,接着才走到水池邊上,擰開水龍頭洗手。
袖子上的印子一時半會沒法沖掉,林子虞擠了點洗手液搓了一下,勉強讓上面的污漬淡了點,又把泡沫一點點沖幹淨,等到實在沒什麽可洗了,才擡起頭猶豫着要不要洗把臉。
身後的廁所隔間裏傳來沖水聲,接着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扶着門走了出來,腿撞在門框上發出一聲響。
這人嘶了一聲,低聲罵罵咧咧了兩句,往門上又踹了一腳。
林子虞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像被刺中一樣僵在在了原地。
洗手間裏的燈光很暗,但他死死地盯着鏡子,還是第一時間看清了這個醉漢的樣貌。
一張容長臉醉得通紅,眉毛緊緊地皺在一處,五官勉強夠得上端正,右額角上長了一顆明顯的痣。
和上一次隔着電梯門遠遠瞥到的一眼不一樣,這次對方離他只有不到三米距離,就站在這個昏暗、狹窄、寂靜的洗手間裏。
林子虞開始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令人窒息的記憶不懷好意地爬進他的腦海,随着身後那個晃晃悠悠的男人的腳步,緊緊地攫住了他所有的神經。
他想拔腿逃開這個地方,但是腳底像生了根似的,無法挪動分毫,突如其來的恐懼将他禁锢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除了惶然做不出任何反應。
當後面那人經過他正後方,朝這邊瞟過來一眼時,林子虞一瞬間汗毛豎起,幾乎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他倉皇地埋下頭,生怕被對方認出臉來。
好在那人醉得不輕,壓根沒心思打量衛生間裏的陌生人,很快收回了眼神,打了個酒嗝往外走去。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腳步聲才漸漸消失在了門口。
洗手池裏的水依舊在嘩啦啦地響着,林子虞一動不動地站在鏡子前,背上滲出大片的冷汗,腿上一時沒了挪動的知覺。
水流漫過了袖口,打濕了大半邊的袖子,他緩緩低下頭,後知後覺地感到手心裏傳來刺痛,攤開掌心一看,原來是握得太緊,指甲刺進了肉裏。
清澈的水混着一點淡淡的紅色血絲,流進了出水口裏,很快消失不見,衛生間裏沒有暖氣,他只覺得很冷。
身後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林子虞腦海裏下意識掠過剛才那張臉,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就要去關水龍頭,卻擰反了方向,水流瞬間炸開,濺濕了身前的衣服。
此時腳步聲已經來到了身後,一只手伸到面前,擰緊龍頭,關掉了飛濺的水流。
來人站在後面把他濕涼的手從水池裏拿出來,溫熱的觸感從背後傳來,黎旸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林子虞?”
他終于有了轉過身的力氣,甚至沒有擡頭看一眼鏡子,就緊緊抓住了對方的手,撲進了身後人的懷裏。
黎旸伸手抱住他,感受到他還在顫抖的身體時,聲音驀地沉下來,問道:“出什麽事了?”
林子虞沒回答,只是把臉埋在他肩上,像剛被拉上岸的溺水者一樣,急急地喘着氣,抓着他的手越扣越緊,骨節都泛起了白。
黎旸按捺下心裏的急躁,耐着心輕撫懷裏人的脊背,低頭在對方耳邊蹭了蹭,放緩聲音道:“你別怕,到底怎麽了?”
林子虞的呼吸慢慢平複下來,抵在他胸口沉默了很久,才抖着嗓子極輕地說了一句:“……你別走。”
腰上環着他的手突然緊了緊,接着耳廓傳來柔軟的觸感,黎旸的聲音貼着他的耳畔響起:“我不走,寶貝,我在這。”
林子虞閉着眼被圈在對方懷裏,突然覺得,沒有比這更安全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