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周一早晨,黎旸起床後換好衣服,回到卧室時,林子虞還沒醒。
床上的人整個團成一團縮在被子裏,只露出幾縷蹭亂的黑發,黎旸坐在床邊,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看着林子虞憋得緋紅的臉頰,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
還好,沒發燒。
他有點後悔昨天晚上鬧得太狠了,林子虞病才剛好,好在沒有複發,只不過早上估計是起不來了。
他的體質似乎一直都比較嗜睡,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的作息養成的習慣。
黎旸想起幼年時他第一次在林子虞家借住,因為認床有點不太睡得着,林子虞便自告奮勇坐起來給他講睡前故事,結果講到一半自己就倚着床頭睡着了,最後還是他給放上床蓋的被子。
想到這裏,黎旸的嘴角牽起一絲笑來,伸手輕觸了下林子虞濃密下垂的眼睫,難得又回憶起了從前的事。
他八歲和林子虞認識,相伴着過了兩年,那段時光回想起來并不算長,卻仍是他記憶裏印象最深,最舍不得忘記的片段。
十歲那年他在國外的外婆家過完暑假回來,卻只見到了對門早已經搬空的房子,庭院裏的嬌豔的花圃過了幾個星期後只剩一片枯枝,他也始終沒再等到小虞哥哥回來。
自從那時起,兩年的回憶就開始一點一滴在他腦海裏時刻重溫,這點微不足道的童年回憶可能并不見得有多大價值,但是哪怕遺忘掉一毫厘,他都覺得很不甘心。
那是他年幼時在那個叫月亮灣的地方找到的一顆星星,縱使在那之後黎旸得到過許許多多更貴重的東西,可沒有一樣能留下比它更獨一無二的光亮。
漫長的十四年過去,他意外地再一次與它的軌道交錯,這顆星星蒙了時間的塵埃,不複往昔色彩,甚至忘記了自己的來路,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把它抓住了。
不管怎樣,黎旸想,這是他的寶貝。
他得小心翼翼地藏一輩子。
林子虞又遲到了。
醒過來是十點以後,當他拉開窗簾看見已經高懸的太陽時,心裏是崩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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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裏的人早已經見怪不怪了,見到他進來時依舊神情自若地向他打招呼,林子虞勉強笑着應對,一進辦公室關上門,就十足煩惱地敲了敲額頭。
再這樣下去,就算黎旸不可能辭退他,他也要因為過度羞愧主動請辭了。
林子虞的腰依舊酸得要命,但出于遲到的罪惡感,還是第一時間開始處理手頭的工作,忙活了一個多小時後實在吃不消坐姿,幹脆移開椅子站起來辦公,減輕腰肌壓力。
剛浏覽完一份報表,一個員工敲了敲門走進來,“林經理,這幾份文件麻煩您……”
一擡頭看見他,話說一半便卡了個殼:“您站着這是……”
林子虞把捶着後腰的手默默放下來,心虛地輕咳了一聲,解釋道:“坐久了累,站一會。”
好在小員工也不敢多問什麽,“哦”了一聲,便把文件遞過來給他簽字。
只是推門出去之前回頭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說不上的奇怪。
林子虞沒多在意,很快又沉浸在了滿屏幕的數據圖表裏,連午休時間都沒挪一步,今天早上黎旸留了消息說有事不去公司,沒人在場監督,他便放心大膽地又曠起了午飯。
只不過桌上的手機一直間歇性地發出群消息提示音,不知道是哪個工作群又聊開了,林子虞煩不勝煩,幹脆關了靜音,等到停下來伸了個懶腰,已經是一點以後了。
腿站得有點麻,他去茶水間拿了點吃的,等咖啡的間隙拿出手機翻了下微信,看到了黎旸幾分鐘前發來的兩條消息。
“腰疼的話就回去躺着,準你帶薪缺勤一天。”
“飯吃了沒?”
林子虞先無比心虛地回複過去“吃了”,接着盯着上一條消息有些疑惑地琢磨起來,黎旸怎麽知道他腰疼的?
他邊想着邊順手往下一滑,點開了消息99+的工作群。
聊天框裏沒有一個對話氣泡,滿屏都是撤回消息的提示。
怎麽回事?
林子虞起了好奇心,往上拉了好半天,找到了沒來得及撤回的內容。
“剛剛看見我們小林經理在辦公室捶腰,站着還要堅持工作,感動了,但我還是要小聲逼逼,黎總不是人。”
“讓自己媳婦兒日夜操勞,經理好慘,不是人+1(超大聲)。”
“根據小林經理本月遲到次數做一個大概統計,得出結論:黎總他真的不是人。”
……以下幾條以此類推。
林子虞:“……”
有一種崩潰叫做,發現自己是全公司最後一個知道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和上司搞不正當關系的人。
他站在原地苦惱地揉了揉額角,把手機塞回口袋,一轉身,正碰上兩個一道走進茶水間的女職員,兩個姑娘眨眨眼,沖他甜甜一笑,真摯道:“林經理辛苦了。”
平時聽起來十分正常的寒暄,這會卻怎麽聽都好像帶着點別的意味,林子虞的臉迅速紅起來。他慌忙一點頭,掠過面前的人就大步往外走,到門口時想起自己咖啡還沒拿,又飛速折回來,端起杯子就逃,險些濺了一手。
回到辦公室,他才想起看黎旸的回複,卻發現屏幕上只有一個未接電話,林子虞立刻就撥了回去。
那邊很快就接了,黎旸問的第一句話是:“中午吃的什麽?”
“……”林子虞瞬間陷入無言以對,想了兩秒才硬着頭皮道,“糖醋裏脊……”
“就一個?還有呢?”
“還……還有……呃……”
黎旸笑了一聲:“這就編不出來了?”
林子虞抿了抿嘴唇,心虛地沉默。
“吃過這麽多菜,原來就記得糖醋裏脊,”黎旸嘆了口氣,“下次讓孫晴給你送飯。”
“別別別!”林子虞忙道,“我下次一定去吃飯,我保證。”
“再有下次的話,我就把你關在家吃了午飯再放出來。”
黎旸的語氣一霸道起來,林子虞就莫名想到剛剛在群裏看見的“不是人”言論,整個心情就微妙起來,含糊地應了一聲,就急急忙忙要挂斷。
“等一下,”黎旸突然道,“腰還疼嗎?疼的話就……”
林子虞“啪”一下摁掉了電話。
因為無意間看到了工作群的聊天記錄,導致他一下午都沒敢走出辦公室,到了下班時間也依舊磨磨蹭蹭,直到透過百葉窗看到外邊沒幾個人了,才開始站起來收拾東西。
把椅子推進桌子底下,林子虞轉身關窗戶的時候,透過玻璃上的影子看見辦公室門開了,穿着長外套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
他一轉身,就和突然站到身後的黎旸撞了個正着,後退半步靠上了背後的窗戶。
黎旸伸手擋在他肩後,碰了下他被撞到的地方:“怎麽一下就紅了?疼嗎?”
林子虞擡頭剛要回答,餘光瞟見門外幾個沒走的員工還在偷偷往這邊瞧,意識到兩人現在的動作跟抱着也沒差,立馬抵着黎旸的肩往外推了推。
黎旸被推着後退了半步,眉頭一皺:“幹什麽?”
“外面還有人……”
“有人怎麽了,”黎旸滿不在乎道,“下班時間不準談戀愛嗎?”
“還在公司呢,你正經一點,回家再……”
“正經什麽?”黎旸變本加厲地欺上前來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反正我都不是人了。”
林子虞無奈地捂臉:“你別說了……”
黎旸任性勁一上來,他根本毫無辦法,只能半推半就地讓人壓在辦公室窗邊上親了一會,林子虞中途無數次分心眼神往外飄,就怕被人半路折回來看見,被黎旸十分不滿地伸手蓋住了眼睛,含着他的舌頭咬了一口。
兩人回到車上的時候,停車場已經基本上空了,林子虞把領子扣好遮住脖子上的痕跡,心裏微微有點惱,視線在車裏逡巡了半天也沒說話。
黎旸笑道:“別生氣,回去讓你咬回來。”
林子虞不理他,彎下身子湊到前面調廣播,一陣嗞啦聲後,響起了男主持人深沉的嗓音:“下面,讓我們來聽聽下一位聽衆吳小姐又有什麽煩惱呢……”
又是一陣帶着電流聲的噪音,接着一個模糊的女聲響了起來:“主持人你好,我真的很苦惱,最近我們公司裏的上司在追我,他對我很好,但是我特別糾結,這份工作我很喜歡,萬一辦公室戀愛被發現的話我就幹不下去了,我該怎麽辦?”
黎旸沒忍住笑出了聲。
林子虞嘆了口氣,把廣播關了。
“別擔心,”黎旸道,“咱們公司暫時沒有相關規定,就算有也沒關系。”
林子虞一點也沒有被安慰到的感覺,把手從廣播調頻按鈕上移開,郁悶地拽了一下挂在上方的小豬毛絨球。
“砰”一下,被他拽脫了。
“……”林子虞盯着手裏和挂繩分崩離析的豬公仔,徹底陷入了沉默。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東西會脆弱到自己輕輕一拉就給弄斷了,手足無措道,“對不起……”
黎旸偏頭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笑了一聲:“沒事,這玩意都被我拽斷又粘回去十次了。”
原來還是只飽經風霜的豬,林子虞放下心來,把這洗得灰撲撲的小玩意拿在手裏打量了一圈,沒瞧出什麽特別之處,又想起之前黎旸從日本回來也給他帶了只豬,奇怪道:“你這麽喜歡豬嗎?”
“誰喜歡豬了?”
“那這麽舊了為什麽不換一個?”
黎旸握着方向盤沉默了一會,過了半分鐘,才道:“因為是你送的。”
副cp番外(一)
下午五點,診室裏的最後一個病人拿着病歷站起身來,臨走前又停下步子,轉身把剛剛交代的醫囑又從頭到尾重新問了一遍。
宋遲從畢業起做醫生到現在,這種看病時連連應聲站起來轉頭就忘的患者見了不是一次兩次了,早就習以為常,語氣冷淡卻又不厭其煩地一字一句重複過去,待那人點頭道謝後終于走出診室,才往後靠進椅背裏,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窗外天色陰沉,厚厚的雲層掩住了晚霞的光亮,室內的白熾燈刺得他眼睛發疼,宋遲閉眼休息了片刻,剛坐起身,診室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稚嫩又清脆的聲音:“醫生哥哥!”
宋遲半阖的眼裏掠過一絲笑意,趕走了些微疲憊,看着紮雙馬尾的紅裙小姑娘背着書包飛快蹿進來,撲到他面前的桌上,甜聲道:“我又來啦!你想我了嗎?”
他沒回答,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從白大褂口袋裏摸出一顆巧克力遞過去,看了眼黎玥羽絨外套底下穿着的小裙子,問道:“怎麽今天穿這麽少?”
黎玥一邊嘬着嘴裏的巧克力一邊含糊不清地回答:“今天學校元旦彙演,我代表我們班上臺表演,演出一結束我就過來啦!”
最近幾天忙得昏天黑地,忘了看日歷,沒想到這麽快就已經是元旦了。
難怪今天打電話回去說值夜班晚上不回的時候,老頭子的話怪裏怪氣的,明顯不大高興。
宋遲出了一會神,視線再度聚焦時,發現面前的小姑娘還在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想了想,語氣裏帶了些歉意道:“小月亮,今天不能陪你吃晚飯了,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哦……”黎玥的眼裏閃過一點失望,接着懂事道,“那好吧,我下次再來找醫生哥哥。”
宋遲站起身簡單收拾東西,脫下白大褂挂在一邊,接着彎下腰伸手抹了一下小姑娘眼睛邊上還沒洗幹淨的亮粉,溫聲道:“今天表演了什麽?”
黎玥來就是等着他問這個,眼睛一亮,自豪道:“表演鋼琴!獨奏哦!只有我一個人!”
“真厲害,”宋遲誇了一句,覺得自己說的太過單調,想再加幾句褒獎,卻又說不出來,在簡短的三個字之後停頓了一會,又摸了摸黎玥的頭。
好在小朋友非常容易滿足,聞言依舊笑開了花,好像這普普通通的半句話是什麽天大的獎賞一樣,接着湊上來拽住他的袖子:“老師還給我錄了像,你要看看嗎?”
宋遲剛一點頭,就聽黎玥又道:“哎呀,可是存在爸爸的手機裏了!”
“你爸爸呢?”
“就在樓下呀!”
宋遲一愣,順着小姑娘指的方向往窗外看去,停車場裏靠近門診樓窗戶的這邊,停着一輛車型低調的深黑色轎車,從窗外窺不見車內,但當他把眼神投過去時,隐隐感覺有一道深刻的目光從駕駛座上直射過來。
黎玥在身後推着他進了電梯,可愛的小臉上帶着得逞的笑意,一邊念念叨叨地自誇着自己今天的表現有多麽好,一邊緊緊拉着宋遲的袖子,催着他往外走。
從側面繞過門診大樓,那輛熟悉的車就出現在了視野之內,只不過這次車邊上多了一個人。
燃着的煙頭在昏黑夜色裏冒着忽明忽暗的紅光,在他們走到近前時被掐滅,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挑起嘴角笑了笑,彎身拉開車門,低沉磁性的嗓音慢慢響起:“宋醫生,等你很久了。”
宋遲站在原地沒動,對突然出現的男人視而不見,回身看了眼穿着裙子滿臉期冀地盯着他的黎玥,才沉默地彎腰坐進了車裏。
黎玥不用他爸開門,就興高采烈地鑽進了後座,熟門熟路地伸手撈過中控臺上的手機,輸入密碼解鎖以後,點進相冊一頓翻,找到自己上臺表演的視頻便立刻點開,獻寶一樣遞到了宋遲面前。
宋遲垂眸,認認真真地看着屏幕上坐在鋼琴前的小姑娘十指輕彈,敲出叮叮咚咚流暢的音符,嘴角隐約露出一絲笑意。
“醫生哥哥,我彈得好不好。”
“好。”
宋遲點頭,剛一擡眼,正撞上駕駛座上那人的眼神,毫不避諱地盯着他看,被瞪了一眼後,反而變本加厲地揚了揚眉梢,道:“去哪?我送你。”
他原本是不想答應的,看一看手表,發現離換班時間不遠了,禁不起浪費,便簡潔道:“回家,麻煩了。”
“今天是元旦,回去陪你爸?”
宋遲沒答話,不置可否。
黎瑧顯然已經習慣了他冷淡的态度,一點也沒有碰釘子的頹喪,視線往後視鏡一掃,突然道:“黎小玥,偷玩什麽手機呢?放下來。”
“我沒玩!”黎玥理直氣壯地辯駁,“我把視頻發給爺爺和小姑奶奶看!”
“瞧你那得瑟樣,”黎瑧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女兒拿國際大獎了。”
黎玥沖他爸扮了個鬼臉,嘴巴不高興地一撅,把手機甩回了中控臺,坐到後面生悶氣去了。
手機沒鎖屏,停留在相冊頁面,宋遲低頭一眼掃過,突然發現了什麽似的,眼神不由得一頓。
他剛想再看清楚一點,下一刻,手機就自動黑了屏。
宋遲微微皺起眉,目光在駕駛座的男人身上停留片刻,接着又若無其事地看向了窗外。
大概是看錯了,他想。
十分鐘後,車在小區門口停下,宋遲向車上二人簡短道了別,應了小姑娘“下次再來找他玩”的要求,開門下車,朝單元樓走去。
老頭子見到他的時候先是吓了一跳,一邊嘟囔着“臭小子不是說不回來了嗎”,一邊轉身往廚房走,表情看似嫌棄,眼裏卻還是忍不住露出點驚喜的笑意,把已經冷了的晚飯又熱了一遍,開火還要再加幾個菜。
宋遲不會做飯,洗了手之後就倚在廚房門口看老人行動矯健地忙活,例行公事地過問他爸的身體的狀況。
宋老爺子回了兩句就開始不耐煩了:“行了行了,你爸我身體好的很,幫不上忙就麻溜地給我出去,添亂呢這是。”
宋遲端了幾盤菜轉身出去,聽見他爸繼續在後邊埋怨似的念叨:“三十歲的人連個火都不會開,看以後哪家姑娘願意嫁你。”
他腳步一頓,偏頭往回看了一眼,半垂的眼睫下閃過一絲晦暗,在原地站了片刻,還是什麽也沒說,把菜端到了桌上。
老頭子心情不錯,盡管已經吃過飯了,還是坐下來斟了一杯小酒,絮絮叨叨地和兒子說話,宋遲晚上還要回去值班,不能喝酒,老人有些遺憾,不過也沒說什麽,聽宋遲時不時地應兩聲,倒覺得自己兒子今天難得比以前聽話不少,也是稀奇。
老爺子年紀大了,喝了兩杯之後就有點捱不住困倦,打着哈欠被兒子趕回去休息了,宋遲收拾幹淨桌子,進廚房洗碗,想起他爸剛才的話,不知不覺發起呆來,慢吞吞地做完手上的事,再一看表,發現時間快來不及了。
他皺起眉,手都來不及擦幹,穿了外套就往外趕,小跑着從電梯裏出來,本想開車回醫院,一摸口袋卻發現沒帶車鑰匙,只好轉道往小區門外走。
濃黑的夜色裏,只有路燈在亮着昏黃無力的光,街上空空蕩蕩,偶有幾輛車從面前一閃而逝,毫無停留的跡象。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口哨,聽着像是街邊小混混調戲姑娘的調調,宋遲目光微閃,回頭看去,路的另一邊,一個熟悉的身影倚靠在車上,好像已經站了很久了。
宋遲沒動,站在原地,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黎瑧臉上露出“明知故問”的笑容,道:“等你啊。”
接着放緩了語氣:“走吧,送你回去。”
男人上揚的眼睛在夜色裏倒映着模糊的暖光,好像連桀骜鋒利的氣質也一并軟化了,宋遲沒說話,沉默地向他走去。
黎瑧像來時一樣替他開了門,難得沒有繼續出言調笑,很快上了駕駛座,開始履行司機的職責。
車裏有很淡的煙草味,混着一點古龍水的香味,還有一點淡淡的甜,是黎玥之前在車上吃的橘子糖的味道。
“黎玥呢?”他問。
“送回家睡覺了,穿着個小裙子在外面跑,估計要凍壞。”
一提到這個,宋遲就不禁皺起眉來:“你知道還讓她跑過來?年紀小抵抗力差,最近流感盛行,一旦生了病就很難好……”
“她非鬧着來找你,我有什麽辦法,”黎瑧道,“我這個爸爸做得不好,還得麻煩宋醫生一起多看着點。”
“畢竟……她最喜歡你了。”
宋遲聽出了這話裏的言外之意,一時間沒有回答。
他看着窗外昏茫的夜色,過了很久才道:“我會照顧她,不過……她又不是缺個爸爸。”
“嗯,”黎瑧低低地應道,語氣自然又認真,“但是我缺個愛人。”
宋遲不說話了。
他可能是拒絕回答,也可能是陷入了怔愣,直到車在紅燈前停下,手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才回過一點神來。
黎瑧握住他的手指,俯身靠近,裹帶了一身煙草和未散的寒氣,朝他籠罩過來,指腹摩挲在臉側時,好像帶了點淡淡橘子香氣。
柔軟又不容拒絕的吻壓在他唇邊,宋遲眨了眨眼睛,恍惚間想起了那個酒醉後混亂的夜晚,在酒店暧昧的燈光下,也是一樣的味道……
手機鈴聲乍然響起,驚雷一樣打破了車裏的氛圍。
宋遲恍如初醒,把身上的人一把推開,側頭把目光轉向另一邊,眼裏閃過一絲惱怒。
黎瑧沉默地退回去,面無表情地按開手機,一開口的聲音像吃了火藥般咬牙切齒。
電話那頭戰戰兢兢地說完公事,接着就被毫不留情地挂斷,扔到了一邊。
手機屏亮着的光在黑暗裏有些顯眼,宋遲低頭看去,看清桌面上的照片時愣了一秒。
是一張合照,他和黎玥的,背景是游樂園的摩天輪,小姑娘坐在他腿上,把一支五彩斑斓的棉花糖往他嘴邊喂,笑得很開心。
宋遲輕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轉回去,接着又想到什麽,問:“你拍我幹什麽?”
“不幹什麽,好看啊,人家看見我手機桌面問我這誰,我就說是我女兒和老……咳,老朋友。”
黎瑧瞥見宋遲不怎麽好看的臉色,立刻從善如流地改口,但這不妨礙對方猜出他原本想說什麽。
“我問的不是這個,”宋遲冷聲道,“另外一張。”
他回家的時候無意間掃到一眼,就看見相冊角落裏有一張手的特寫,他拿這雙手握過無數次手術刀,自然一眼就能認出來是屬于他。
“什麽另外一張……啊,眼睛真尖,這都給你發現了,”黎瑧本想裝傻,奈何一對上旁邊人的眼神,就知道瞞不過去,只得摸了摸鼻子承認,“只拍了手,沒別的,你要是不喜歡我就删了。”
反正他還存了備份。
車在醫院樓底停下,宋遲看了看表還有時間,便沒急着下車,沖黎瑧伸出手:“拿來。”
男人十分配合地拿起手機解了鎖,誠懇地遞到他手裏。
宋遲打開相冊翻了翻,總共也就不到一百張照片,大部分拍的是女兒,還有幾張拍的是一些合同文件,和他有關的,除了桌面上的照片之外,确實只有一張。
“就拍了手,其他一點也沒有,”黎瑧怕他不信,點開大圖給他看,“絕對認不出來是你,真的。”
畫面上是一只搭在酒店枕頭上的手,白皙纖長,骨節分明,窄瘦的手腕內側隐約印着一個暧昧的紅印。
宋遲的目光在照片角落處一凝,随即猝然間冷卻下來,裹挾着寒意朝黎瑧投去碎刀子一般的眼神,接着把手機往他腿上一甩,開門下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等!宋醫生!宋遲!寶貝兒怎麽了!”
黎瑧一頭霧水地把手機撿起來怼到面前,放大了仔仔細細看每個角落,終于發現了好端端引人炸毛的玄機。
照片左下角,那節細白的手腕底下,壓着某個白色包裝的不明物體一角。
潤滑劑。
橘子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