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韓家和孔家結親這一年，宋萱萱十七歲零兩個月，那時大學還沒有開學。
在這個無比喧嚣的夏天裏，整個皇姑鎮都流傳着韓家小子和孔家外孫女的風~流韻~事。上了年紀的婦女聚在一起談論張家長李家短時，可能都會扯一扯宋萱萱和韓闊這倆人看對了眼，小小年紀便私定終身的事兒。末了，還會替宋萱萱惋惜一下，這個有模樣有學問的傻閨女喲，竟然看上個不着調的小混混，書都白念了。
韓闊的爺爺請來了愛給人說媒的巧大娘，兩人一起來到了孔家。過了沒幾天，韓闊則拎着煙、酒和茶葉，直接上門來了。宋萱萱從舅媽嘴裏知道，在鎮上，這就代表韓家來家裏說親了。宋萱萱在門口攔都攔不住。
這是哪跟哪啊？
鎮子上一般不會給正在上學的姑娘小子說媒，即便到了年齡，也很少提婚配的事。而且，像宋萱萱這樣的女孩，将來八成像她親媽孔琳那樣，是要嫁在外面，往大城市奔生活的。總之，韓家這樣做……街坊鄰居許多人都等着看笑話，想看看韓老倔是怎麽吃癟的，想看看韓家人是怎麽被孔老爺子打出來的。
可是，後來，所有人都錯了。不知道韓老倔是怎樣忽悠住老孔家的，總之，孔家竟然答應了。
宋萱萱不幹了，她在家裏鬧翻了天。她推辭說自己還小，等念完大學再說，可姥爺說鎮上的姑娘都是這個年齡定親的，而且韓闊挺中意她，絕對不會虧待她。舅舅舅媽也勸，韓家家裏條件好，韓闊也是個有頭腦的，跟着那孩子是享福的命。
的确，韓闊他爸韓建山在皇姑鎮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在當時大學生還是稀有物種的年代裏，只有他考上了還算不錯的大學，大學畢業後便留在家鄉，成了啓明中學高薪聘請的總校長。
啓明中學是他們整個縣城最好的私立初中，教學先進，師資力量雄厚，每年大批大批的學生都往這裏湧。到了秋季入學的時候，來韓家送禮的人也快踏破了門檻。眼紅老韓家的不在少數，巴結的人也不少。
宋萱萱那陣子存着心事，郁郁寡歡，知道這件事後，就急急忙忙跑去了韓家。她不想跟這個壞家夥綁在一起！她非要讓韓闊退親不可！
韓奶奶是個特別慈祥的老太太，見了宋萱萱，就像對待剛進門的新媳婦一樣熱情客氣。宋萱萱說來找韓闊，韓奶奶就領着她去拍韓闊的房門。
韓闊半裸着上身來開的門。
褲頭的拉鏈也沒有拉好，露出內裏讓人耳熱臉紅鼓鼓囊囊的一團，整個人站在那裏，身上像冒着熱氣一般。
“奶奶，您找我有事啊？”韓闊比嬌小的韓奶奶高了可不止一頭，所以他同奶奶說話時上半身彎得很低很低。一副恭敬懂事的乖孫子樣。
韓奶奶罵罵咧咧地數落他，韓闊嘿嘿讨好地笑，一擡頭便撞見站在韓奶奶身後，扭着臉，耷拉着腦袋的宋萱萱。
韓奶奶交代了兩句話就走了，韓闊仿佛知道宋萱萱過來幹什麽的，也不理會她，繼續爬上床打自己的游戲。宋萱萱進門後，就老老實實坐在一旁，靜靜等着。既然是有求于人，就得先禮後兵。
等韓闊一收手，宋萱萱就趕緊表明了來意，韓闊聽了，挂上他那招牌似的邪笑：“宋萱萱，提親的事兒是真的，我打算跟你結婚的事也是真的。一開始我就沒有在胡鬧啊！”
宋萱萱有些生氣，“韓闊，外面說的那麽難聽，吃虧的不都是我這個女孩子家嗎？咱倆的事就揭過去吧，我也不打算跟你計較了！趕緊讓你爺爺退親啊！”宋萱萱抓了抓頭發，像頭爆炸的小獅子，氣鼓鼓地闡明自己的态度。
還有啊，韓闊的爺爺也實在太過分了。聽表弟孔輝說，韓爺爺逢人就笑眯眯地，對人說韓孔兩家要辦喜事了，人家打趣他：“韓老倔啊，照這速度你馬上就要抱重孫子了啊，你家這喜酒俺們什麽時候能喝上啊？”
韓老倔很得瑟，小胡子樂得一翹一翹的，還正兒八經跟人解釋：“人家小萱兒還要上大學呢，年紀還小哩，急啥呢？咱不急！”
宋萱萱簡直無語又無奈。可是，她慫，她沒有熊膽子找韓闊他爺爺當面理論。從小到大，韓闊爺爺教訓韓闊時那快吃人的兇惡樣子，她可是見識過幾次的。
“噗！哈哈哈哈……”看着她這麽怒氣騰騰的樣子，韓闊笑出聲。
“你還笑！有什麽好笑的！”宋萱萱更氣了。
“行行行，不笑了不笑了……”好不容易止住自己的笑，韓闊小聲問，“宋萱兒，你知道外面怎麽傳的麽？都說咱倆睡過八百回了，你的奶尖尖都被我揉黑了，兩個奶子明顯比以前大了，屁股也比以前圓了，還說，那天你下車時走路不穩，其實是兩條腿都被我搞得太厲害了……當然，比這過分的還有呢，你在家偷偷哭了沒？”他觑她一眼，伸手去茶幾摸煙。
看見宋萱萱盯着煙盒皺了眉，韓闊的手又收回去了，轉而拿起桌上的易拉罐啤酒，開瓶後咕咚喝了一口。他聲音喑啞，像在慢條斯理地逗着她，說：“哎，宋萱兒，這回你這女孩家的名譽算是毀我手裏了，你這麽愛要面子，該不會想不開吧？”
宋萱萱不理會他的嘲諷，有些認命地垂下頭。“想不開又能怎樣？嘴巴長在那些人身上，我能讓那些流言蜚語消失嗎？”
鎮上的姑娘們，一聽說韓闊要與孔家外孫女定親了，都為韓闊鳴起不平，說他被鬼迷了眼熏了心，還罵她是又呆又傻只會讀書的死魚眼醜八怪。可是又能怎樣？總不能去縫人家的嘴吧？
“這有什麽，咱倆結婚了不就行了！”韓闊走過來，說得輕松。
宋萱萱搖頭：“不行！”
他一手虛虛搭在她肩上，一副潑皮無賴樣子，“怎麽，宋萱兒，對那個小白臉還沒死心？”
宋萱萱不動聲色地挪開了一些距離，說：“韓闊哥，咱倆在一起不合适，就算在一起了也不會長久的。”
韓闊湊得更近，嘴巴幾乎快貼上她臉，“長不長，久不久，早晚會讓你見識見識！”
宋萱萱不喜歡韓闊的肢體接觸，可是，好像從高三上學期開始，韓闊就時不時對她動手動腳，摸一摸，摟一摟，舉止暧昧，但她認為自己是個理性、有分寸的人，不想惹事生非，所以選擇了忍耐。
但是人的耐性是有極限的，這次，宋萱萱終于忍無可忍，不客氣地推開韓闊的臉，不帶一絲笑容，說：“韓闊，你對我是不錯，我也不讨厭你，可，我不想嫁給你呀！”
“小丫頭還挺會自作多情的！”韓闊斜視了她一眼，鼻孔朝天，說，“瞧你那呆頭呆腦醜不拉幾的樣兒，小爺還看不上呢！”
“那就告訴你爺爺啊！”宋萱萱快被他怄死。她承認他長得比她好，但也犯不着拿這事奚落人，特別是當對方還是一個女生，人家還在氣頭上的時候。
輪到韓闊搖頭：“不去。”
“那我找你爺爺說理去！”宋萱萱氣勢洶洶地想跑，韓闊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她，“我爺爺要幹的事九頭大象都拉不回來，都下聘了，你就死了心吧！”
宋萱萱在韓闊懷裏亂撲騰，“你不會說你不願意嗎？你個大老爺們不會反抗嗎？再倔的老頭也得講道理吧？”
“噓！小聲點兒！”韓闊拍拍她的腦袋，古怪地笑了下，“在我們家，我爺爺就是玉皇大帝，他兒子也要讓着他，你覺得孫子的話有用？”
“那咱倆一起跟這些人講清楚，說你煩我，不想娶我，或者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我沒喜歡的人，我也不去！去了我爺爺準揍我！”韓闊圈着她的脖子，搖頭晃腦地嘆口氣。
一時間，宋萱萱沉默了。明知道這是一場封建式的包辦婚姻，可是，對于長輩的權威、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他們都無可奈何。她不嫁給韓闊，推己及人，韓闊未必也想娶她。彼此彼此。
她抿了抿唇，心中種種情緒翻湧着，這時，韓闊低醇的嗓音傳來：“宋萱兒，不如你先跟了我，暫時先把大人這邊應付過去，其他的以後再商量。咱倆都上過學，你才多大，根本不夠登記年齡吧？都知道沒有去民政局登記，沒有領證，這婚姻就是無效的，屁都不算是不是？”
“你考上大學，就相當于長了翅膀，一飛沖天，到時候你想離開皇姑鎮，還不是想去哪就去哪？眼下的情況不解決，你還是少不了被人指指點點的！”
韓闊的話句句在理，其中沒領證這三個字，讓宋萱萱茅塞頓開，她大大松了一口氣。而且聽這語氣，韓闊也沒把這婚事當正經事，那正好。
宋萱萱分析了下，她和韓闊就是被形勢所迫硬拼在一起的，暫時有名無實地應付着，也未嘗不可以。
她從兜裏掏出事先寫好的欠條，塞給韓闊：“我舅舅收了你家的彩禮錢，我先欠着，以後掙了錢一定會還給你，不會賴賬的。”
這兩年鎮子上娶個媳婦禮金不過四五萬，最高的也才六萬六。也不知道是舅舅愛財，還是韓家的心意夠誠，韓家給了十萬零一百，取萬裏挑一之意，算鎮上最多的了。
“那就照你說的，這個婚不算數。咱們還像以前那樣相處吧。”她又強調。
韓闊接過欠條，手指彈了一下，懶懶地應：“行！”
宋萱萱轉身要走，他又攔在門口，痞痞地擡着下巴，看着她說：“宋萱兒，一定別忘了，既然答應了，明路上，擱鎮上人眼裏，咱倆以後就是兩口子。”
宋萱萱點了點頭，韓闊才側身讓了路，她頭也不回地跑出韓家大門，背後韓闊追上幾步，老遠又喊一句：“宋萱兒，好好學習，別給老子招漢子！”
她跑得更快了。
家裏人态度軟中帶硬，一心一意要她和韓闊在一起，宋萱萱是個孝順乖乖女，不會為了抗婚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她盼着開了學後，她就能遠離皇姑鎮，遠離韓闊了。韓闊這混混不算壞人，但不是她的菜。
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宋萱萱一直好奇，她那麽小，姥爺和舅舅為什麽答應把她許給韓闊，直到年底姥爺去世，她才知道一些真~相。
她姥爺那時早就查出了肝癌，宋萱萱放暑假時，老人家硬從醫院挪回了家，只對外稱是高血壓犯了，要卧床靜養。
老孔家雖然有個面館，但生意時好時壞的，供應兩個孩子讀書，兩年前蓋新樓房又欠了外債，手裏并沒有留下多少積蓄。老人治病已經花掉了不少錢，往下治療還要再花錢，這個變故突如其來，讓舅舅為了難。打算舍着臉借錢時，正好這時韓家來提親。
韓家小子也是他看着長大的，品性不壞模樣俊俏，又鄉裏鄉親知根知底的，幾番勸說，讓舅舅動了心。而姥爺呢，是不知內情的，還以為倆孩子當真是接觸多了，生了感情，就想在走之前看着外孫女有個歸宿。
訂親之後，趁機還沒有開學，這酒席就匆忙擺上了。
農村人，只要彩禮、嫁妝、酒席齊備，禮也就成了。誰還管宋萱萱還不到年齡，根本沒法領證？
這世上的故事，并不是每個都有後來，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悄然落幕、不得善終的。就比如她和蘇黎。
也有些故事，也并不會如願按照你的想法能擺脫的。就比如她和韓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