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13
又是一個通宵。列娜揉着通紅的眼睛下樓吃早餐。
今天是周五,也是那些美國人要聯系她的日子。她時刻關注着手機,一旦有響動就會變得無比緊張。
然而零星的幾條消息都來自于手機裏新建的聊天群。娜思佳發了幾張蛋糕圖片詢問列娜的意見。廖沙插科打诨,沒個正經樣。果沙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姐姐。”頭頂響起阿尼亞的聲音,列娜連忙熄滅了手機屏幕。
正如之前所說,她接受了謝爾蓋的提議,打算瞞着阿尼亞為她辦個簡單的生日派對。
當然了,列娜很清楚謝爾蓋這麽做只是想要用阿尼亞拴住她好讓她斷了去天然氣加工廠的念頭。
“怎麽還站着?快坐下吧。”列娜換了副笑臉。
阿尼亞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列娜拉起她的手,親昵地對她說藝術館那邊有點事情需要她幫忙。雖然列娜昨晚已經跟阿尼亞大致提過了。
“不會麻煩你吧?”列娜問她有沒有別的安排。
“當然不會。我正好有點事做,免得老想着……”阿尼亞頓住了,眼裏閃過一抹落寞。不過她很快掩飾了過去。
列娜知道她心裏還念着巴沙,但她幫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揭這塊疤。
其實藝術館近期壓根兒沒什麽活需要外人幹。還是列娜臨時聯系了館長讓他給阿尼亞找點事情做。這樣他們其餘人才能瞞着她準備生日驚喜。
支走了阿尼亞,列娜在群裏發出消息:她走了,來我這裏集合。随即起身回到房間。
等了約摸十分鐘,果沙、娜思佳和廖沙陸續都到了。
列娜自知跟現在的年輕人有代溝,阿尼亞的喜好她也摸不準,便把布置生日派對的任務交給了和阿尼亞年紀相仿的三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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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娜掏出她的副卡遞給娜思佳,也算是潇灑了一把。她告訴他們每人可以買一部手機,給阿尼亞也選一部,方便大家聯系。另外需要買一些裝飾品,最重要的是別忘了定蛋糕。
“如果你們做的好,阿尼亞很開心,那麽每個人還可以買一樣自己喜歡的物品。”
列娜說。在獎懲學生這方面,她還是頗有經驗的。她并不介意孩子們花她的錢,只要事情能辦成就好。
聽到可以購置自己喜歡的東西,三個孩子都高興的不得了。果沙立馬表示自己想要一臺電腦,娜思佳打算買幾支眼線筆,只有廖沙最務實。他擠眉弄眼地說他想囤點byt。列娜表示無語。這小子壓抑天性壓抑的太久,現在倒好,一身精力沒地兒釋放。
懷揣着對即将到手的禮物的憧憬,他們三人不一會兒就興高采烈地出門了。列娜則回到書桌前繼續作圖。
幾個小時後她接到了娜思佳的電話。
“怎麽回事?你的卡用不了了。”
“不應該啊,前幾天用的時候還好好的。”列娜困惑極了。不過她還是說叫他們稍等一下,自己去問問怎麽回事。
列娜給銀行打去電話。接待員在經過查詢後表示她的銀行卡被凍結沒錯。
列娜蹙眉,“是我操作失誤造成的?”
“呃,恐怕不是。嘉莉女士,我們這邊顯示您的銀行卡是被法院凍結的。”
“法院?”列娜更懵了。
“您不如去看一下有沒有收到法院傳票什麽的。”
這話倒是提醒了列娜。她努力回憶了一下她的郵箱密碼,随即用露西的手機登錄了賬號。
收件箱裏堆滿了郵件。列娜點開其中幾封後整個人都傻眼了。
原來比弗利山莊的豪宅是金發列娜租的。房子真正的主人一直住在澳洲。他在看到豪宅失火的新聞後打算和列娜商議賠償事宜。但因為列娜的手機丢了,他一直聯系不上她。于是房主起訴了列娜。法院這才凍結了她的資産。
列娜明白,想要解凍銀行卡她就必須還清欠房東的錢。她大致估算了一下損失,腦袋立馬大了一圈——那些錢她根本就湊不齊,除非拿畫抵押。可大多數能賣出價錢的畫都早已不屬于她了。工作室雖然挂的是她的名字,持股人卻不是她。就算是加上幾個名牌包包和衣服,屬于她的資産也只有十幾萬美元,勉強能夠到中産階級的邊兒。但和之前的貴婦人設相差甚遠。如此看來,所謂的光鮮亮麗的大藝術家不過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列娜手裏主卡剩下的錢要是想同時支持四個孩子的生活開銷,最多只能撐兩三個月。謝爾蓋現在倒是不需要她補貼,但她也說不準他這些年有多少積蓄。要是坐牢的年頭久了,到了那時候産生什麽變數都說不定。
列娜越想越發愁。不過當務之急是先去商場幫孩子們結賬。她只好暫停手頭的工作,披上外套出了門。
她開的是謝爾蓋的車。因為後者最近幾乎不怎麽出門。路上列娜依舊想着銀行卡的事情。她思考了好一會兒,決定問問艾爾莎有沒有什麽人脈可以幫忙。
但當她撥通號碼說了這事兒,換來的卻是對方的責備。
“聽着,嘉莉。”她的語氣很不好,“我丈夫收藏了你好幾幅畫作。你最好不要給自己惹麻煩,要是因為這點錢鬧到法庭上,到時候誰都不好看。別讓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是。”列娜低聲下氣地道了歉。同時她也意識到了橫亘在兩人之間的一條永遠無法跨越的、名為階級的鴻溝。
從始至終,她們不是一路人,更不可能成為朋友。這麽想來,列娜并沒有感覺太難過,也沒有埋怨艾爾莎。相反,她很感謝艾爾莎這段時間以來對她的幫助。
“給你個建議。”列娜由衷地說,“盡快把我的畫賣掉吧。它們很快就不值錢了。”
“說什麽胡話呢?嘉莉。你又嗑.藥了是不是?”
“艾爾莎,不管怎麽說,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賣掉那些畫吧。”
商場的标示牌就在前方,列娜說罷挂斷了電話。
她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停好,上了樓。果沙、廖沙和娜思佳就站在商場門口。他們拎着兩個袋子,看樣子已經付過款了。列娜皺了下鼻子,感覺有點尴尬。
“你們自己掙的錢?”她還是忍不住問。
“不然呢?”廖沙哼了一聲,“難道你以為我和娜思佳天天窩在酒店裏什麽事也不做嗎?”
“列娜老師,我們每天都去廣場上發傳單。”果沙小聲解釋。
三人的乖巧懂事大大出乎了列娜的意料。要知道平日裏她根本見不到他們的影兒。本以為是不知道跑到哪裏鬼混去了,沒想到他們也有在努力地賺錢養活自己。
看樣子他們都長大了,列娜感到欣慰。這件事讓她對幾個孩子的印象有了改觀。她對他們說,那張卡出了一點問題。等她解決了問題會把錢還給他們的。
“我們自己給朋友過生日,才不需要你的錢!”廖沙氣呼呼地将雙手抱在胸前。明顯還在和列娜置氣,娜思佳忍不住怼了他胳膊肘一下。她告訴列娜,氣球和彩帶已經買完了。蛋糕也訂好了,明天就可以來取。只是買手機的錢實在不夠了,他們便湊錢買了一臺打算共用。
“走吧。”列娜說,率先朝商場裏走去。
然而三個孩子并沒有立馬跟上去。
列娜轉過頭。三人皆是一副狐疑的表情。
果沙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身後,“列娜老師,出口在那邊。”
“我當然知道啊,”列娜微笑道,“還愣着幹嘛?我們進去買手機吧,一人一臺。”
雖然有人為他們出錢,但廖沙、娜思佳和果沙都默契地選擇了較為便宜的款式。搞得列娜反倒有點過意不去。她幫他們開了電話卡,雖然不如俄phone好用,但至少可以用來溝通。
回去的路上,透過後視鏡,列娜看到三人在交換着手機號。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
注意到列娜投來的視線,果沙和娜思佳立馬坐直了身子。娜思佳還捅了低頭擺弄手機的廖沙一下。廖沙一愣,有點不情願地放下手機。
見三個孩子坐的筆直、大氣不敢出的模樣,列娜哭笑不得。她清了清嗓子,“你們多了解一下手機功能,不用那麽拘謹。”
見列娜發話了,他們才松弛下來,繼續小聲探讨起新手機來。
列娜安靜地開着車,聽着孩子們的竊竊私語不禁有些感慨。她發現自己還從沒有設身處地地考慮過他們要面對的現實問題:這些孩子從蘇聯世界來到這裏。他們除了彼此便什麽都沒有了。沒有身份,沒有親人,也沒有經濟來源。而他們現在就要在這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裏生活立足,在對這個世界的探索中洗刷掉過去生活和教育留下的印記再重塑三觀,這對于剛剛成年尚未步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是何其殘忍!
再一次,命運彰顯出它的威力——任何想要扭轉過去的人都要為此付出代價。列娜輕輕嘆了口氣。她開始同情這幾個孩子了。同時她也因為自己先前對他們的忽視和苛責感到抱歉。
列娜把他們三個送到了謝爾蓋的公寓。他們将在這裏布置阿尼亞的生日派對現場。謝爾蓋也由着他們在他家裏折騰。
廖沙總喜歡說些不合時宜的話。列娜擔心他在謝爾蓋的事上抖機靈,從他進門起就一直有意無意地盯着他。好在這一次廖沙收斂了不少。他只是看了兩眼謝爾蓋腳腕上的電子鐐铐就轉移了視線,沒開什麽不得體的玩笑。列娜松了口氣。
到底是在以前的世界産生過糾葛,謝爾蓋也能感覺出孩子們有點怕他。在他面前三個人都有點放不開。
廖沙和娜思佳說了幾句悄悄話便打開袋子把裏面的裝飾品拿出來。果沙也加入其中。
他們開始給氣球打氣。列娜覺得這裏不需要她了便借了謝爾蓋的書房。
她關上門,屋裏瞬間安靜下來。列娜從背包裏掏出随身攜帶的圖紙和作圖工具繼續投入到工作當中。
大約一個小時後,謝爾蓋敲門走進書房。
“歇歇吧。”他給她端來一杯果茶。
列娜接過杯子輕輕抿了一口。淡淡的茶味融合着水蜜桃的香甜,這讓她的心情舒暢了一些。
列娜喝茶的功夫,謝爾蓋好奇地湊過來看了看她畫的圖紙。不過他不是搞這個的,也确實看不懂。
謝爾蓋把目光從圖紙上移開,視線在列娜身上打轉。
“那些人聯系你了嗎?”他試探着問。
“還沒有。”列娜下意識又看了一眼手機。風平浪靜。
“搞不好計劃取消了也說不定。”她說完又像要說服自己似的補充了一句,“最好是這樣。”
謝爾蓋表情凝重地扯了一下嘴角,“但願吧。”
列娜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現實。她不想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于是問他那幾個孩子忙活的怎麽樣了。謝爾蓋的評價是:花裏胡哨的。
“真搞不懂現在年輕人喜歡的東西。”他搖搖頭,有點感慨。
列娜牽起他的手晃了晃,“诶呀,咱們都老了。”
兩人相視一笑。
列娜發現謝爾蓋穿着外套。顯然他準備出門。
謝爾蓋也确實是來要車鑰匙的。
“我的藥吃完了,得去趟藥店。”他對她說。
列娜想了一下。
“我要去銀行,正好順路。”她說着指了指門外,“他們怕你,還是你看着他們比較好。對了,把單子給我。”
謝爾蓋被說服了。他從口袋裏掏出記事本,将寫有所需藥品名稱的那頁撕下來交給她。他把她送到玄關處。
“路上小心。”
列娜點點頭,給了他一個微笑,拿起旁邊架子上的大衣走出公寓。
她先開車去了離公寓最近的銀行,從工作人員那兒拿到了她的銀行流水。她從頭看到尾,每一筆收入和支出都看的仔細。列娜很快發現這其中并沒有被退回的十萬美元違約金。她立馬通過露西手機上留下的聯系方式打給了物流公司詢問那筆錢的去向。
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待,對方表示公司財務錯把錢退回到了列娜的工作室賬戶上。對方一個勁地賠禮道歉,列娜反而暗自竊喜錢沒有彙到她自己的賬戶上。
她聯系上了工作室的負責人,告訴他她當初付的違約金走的是她自己的賬戶卻被退到了工作室的卡上。她希望他可以盡快把錢彙過來。
負責人确認情況是否屬實還需要時間。趁這個功夫,列娜去到窗口重新申請辦理了一張銀行卡。又等了一會,負責人回了電話,告訴她工作室賬戶裏确實多出了屬于她的十萬美元。稍後他将把錢轉到她的賬戶上。列娜随即報出了自己的新銀行卡賬號。
她走出銀行。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錢自己到賬。雖然前前後後花了三個小時,但列娜感覺心裏踏實了不少。她驅車前往藥店,路上總覺得身後有車子在跟蹤她。列娜猜到是那群美國人。雖說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但她想先把謝爾蓋的藥買完再面對。
列娜駛到路口。綠燈正亮着。她變換車道進入到最右側的拐彎車道上耐心等待着。綠燈的數字開始減少。她在心中默念:5、4、3、2——然後猛地一打方向盤,踩下油門在燈變紅之前穿過了路口。她不忘透過後視鏡回頭看,确認她的車是這一批通過交通崗的最後一輛。
總算甩掉了跟蹤者,列娜松了口氣。但她卻偏離了原本的行駛路線,不得不繞了一圈才來到藥店。
這家店算得上是這一片規模最大的藥房,每天都有很多人光顧。
列娜停好車走了進去。裏面有好幾個人在貨架間浏覽着。她在門口拿了一個手提筐,也學着他們的樣子掏出謝爾蓋的清單,對照着在一排排的藥品間尋找。不一會兒的功夫,她就順利找到了其中的兩樣。
這時她感覺有人朝她靠近。她立馬直起身子,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他的鷹鈎鼻給列娜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需要我幫忙嗎?女士。”
沒等列娜做出反應,他已從她手裏抽走了單子。
“嗯……這個有了,這個也沒錯。”男人小聲念叨着,目光在清單和列娜手裏的藥之間穿梭。
“還有這個,這個,”他轉身自顧自地大步走向倒數第二排架子,娴熟地從上面拿下來兩盒藥片和一瓶膠囊放進了她的筐裏。
“謝謝你。”列娜向他道謝。
“等等,還差一樣。”男人皺起眉打量着面前的貨架。片刻,他開口道,“這個架子上沒有貨了。”
他轉頭看向列娜,“跟我來,庫房裏應該還有剩下沒擺出來的。”
“噢,好的。”列娜忙不疊地跟着他上了二樓。
男人徑直走到一間屋子前拉開了門。裏面漆黑一片,他伸手在靠近門邊的牆上摸了摸。燈亮了,裏面擺着幾個冷藏櫃。
“進來吧。”他說。
列娜走了進去。男人卻站在門邊兒沒動。
“咔嚓。”
一聲輕微的響動傳入耳朵,列娜回頭,男人鎖上了房門。
“你要幹什麽!”列娜沖向門口,拼命地扭動門把手。
“有人嗎?快開門!”她隔着門向外面大聲叫喊試圖求救。
“別喊了,嘉莉小姐。外面一個人都沒有。”男人笑着開口。
列娜放棄了掙紮。她轉過身面向男人。
“你是誰?”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把手伸進了白大褂裏面。列娜緊緊盯着他衣服的輪廓,生怕他會掏出一把槍來。
幸好男人沒有。他只拿出了一張卡片。
“Mr.D叫我把這個給你。”
聽到這個名字,列娜認命地嘆了口氣。她接過男人遞來的卡片,發現這是一張技術人員的通行證通行證。然而除了照片,所有的信息都是僞造的。可她不确定她是否要頂着這張臉大搖大擺地走進天然氣加工廠。
“你不過是在藝術圈有點名氣罷了。哪有那麽多俄羅斯人認識你。”
男人的嘴角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譏笑。
列娜并不在意他的嘲諷。她很認真地問他,“然後呢?進入工廠後我該怎麽做?”
“去控制室給電腦植入安全漏洞。”男人回答。
“我不會。”列娜搖頭。
男人再度把手伸進口袋裏摸索。片刻他掏出兩個一模一樣的銀色U盤。他向她講解道,“這個是裝有真實資料的U盤,如果有人跟着你你就展示給他看。這個才是你要插到電腦接口上的東西。你只需要把裏面的程序安裝到桌面上啓動即可。喏,就這麽簡單。”
男人把兩個U盤交到列娜手裏,不忘叮囑她別搞混淆了。
果然和謝爾蓋預料的一模一樣:向電腦植入病毒以破壞防火牆,從而訪問服務器控制主機,之後便可以通過漏洞關掉故障防護。
“好了,祝你一切順利。”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裂了一下嘴角。在列娜怔愣之際推門出去了。
男人一走,列娜緊跟着跑出房間。然而二樓已經沒了他的身影。她戰戰兢兢地回到一樓,觀察了好一會才走向一個同樣身穿白大褂的卷發女人。至少她看着面善些。
“你好,請問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長着鷹鈎鼻的店員?”列娜向女人描述了剛才那個男人的大致樣貌。
女店員搖搖頭,“我們這裏總共才兩個男的。都是塌鼻子,而且年紀都很大了。”
列娜打了個寒顫。看樣子那群美國人比她想象中的更危險。他們随時都能鎖定她的位置。如此看來,她的一舉一動豈不是完全暴露在他們的監視中?
女店員沒有察覺到列娜變了臉色。她熱情地幫她把筐裏的藥一樣樣擺在收銀臺上,又照着清單對了一遍。
“好了,都齊全了。”她滿意地點點頭,“現金還是刷卡?”
“等一下。”列娜回過神打斷道,“我最近睡眠不怎麽好。有沒有藥效強一點的安眠藥?”
店員上下打量她片刻,轉而從身後的架上取下一盒右佐匹克隆片。
“有沒有膠囊的?”列娜問。
“安眠藥都是片劑。”
列娜顯得很失望。
“效果都一樣。”店員安慰道。
雖然列娜不是很滿意但還是拿了一盒。她結了賬回到公寓,一進門謝爾蓋就發現她的神色不太對勁。他把她領進書房,一進門便問她,“那些美國人聯系你了?”
雖然是問句,但謝爾蓋用了肯定的語氣。
列娜沉默地點點頭。他們就像兩個等待末日降臨的人。彷徨不可終日。現在末日的號角終于吹響了,兩人反倒感到一絲解脫。
“你的猜測是正确的。”列娜把手伸到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色的U盤,“這裏面裝着病毒軟件。一旦安裝啓動,故障保護機制就會被攻擊進而崩潰。”
小巧的U盤在掌心泛着金屬光澤,卻宛如潘多拉的魔盒承載着難以想象的災難。叫人心驚膽戰。
“可以交給我保管嗎?”謝爾蓋開口請求,但沒什麽底氣。他不确定列娜是否會把U盤交給他。
列娜沒有做聲。她垂下頭,似乎是在和自己做思想鬥争。漫長的十秒鐘後,她用行動給了謝爾蓋答案:她把U盤放到了桌子上。
“拿去吧。”她輕聲說,別過臉去,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反悔似的。謝爾蓋趕忙拿起U盤塞進自己的口袋。
“快把這東西鎖進你的保險櫃,別讓我看見。”列娜又說。
見她徹底放棄了拯救父母的計劃,謝爾蓋松了一口氣,并且相信這是他以理相勸的結果。
“謝謝你,列娜。”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表達自己的情感,只好笨拙地湊過去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餘光瞥見桌上的圖紙,謝爾蓋對她說,“你看你的圖紙畫的這麽漂亮,穿越機一定很快就會造出來的。”語氣裏帶有一點讨好的意味。
然而列娜卻不吃他這套。
“你出去吧。我要繼續作圖了。”
她的表情平靜而麻木,模樣很是憔悴。看樣子,向命運妥協給了她很大的打擊。謝爾蓋倍感心酸卻無可奈何。畢竟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他們總歸總要做出取舍,無論是出于理性思考還是個人安全上的考量,貿然摧毀天然氣加工廠都不是個好主意。
列娜在書房一直呆到傍晚。等她從書房裏出來,客廳的牆角已經挂滿了彩帶。正中間的牆壁上粘着各種顏色的氣球。每個氣球上都用馬克筆寫着一個粗體字母,拼成“阿尼亞生日快樂”的句子。
廖沙、娜思佳和果沙窩在沙發上玩着手機。見列娜出現,他們紛紛擡起頭詢問她的意見。
雖然列娜覺得那些彩帶花花綠綠的有點鬧眼睛,但畢竟這是孩子們辛苦了一個下午的成果,她還是給出了不錯的評價。
于是布置派對的任務在一片還算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列娜告別了謝爾蓋,帶着他們三個回到酒店。阿尼亞也已經從藝術館回來了。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她講起她在藝術館的所見和趣聞。當被問及今天做什麽去了,大家默契地選擇了隐瞞。廖沙更是滿嘴跑火車,東扯幾句西扯幾句,直接把話題扯遠了。一頓飯下來,阿尼亞壓根兒不知道大家為她準備了驚喜。
第二天早上列娜醒來收到了娜思佳的消息。她和廖沙還有果沙已經坐公交去商場的蛋糕店了。他們大約會在十點左右拿到蛋糕然後去謝爾蓋的公寓和她們彙合。
真是群要強的孩子。列娜無奈地搖搖頭,本來說好她送他們去的。結果他們倒是先跑了。
看時間差不多了,列娜敲開了阿尼亞房間的門。阿尼亞已經醒了,穿着睡衣正坐在床邊望着窗外發呆。
“今天有什麽安排嗎?”列娜問她。阿尼亞搖搖頭。列娜适時地提出希望她能陪她去一趟謝爾蓋的公寓。
“我們已經好幾天沒聯系了。我想買點菜給他送過去。”
她随便扯了個謊。阿尼亞一點兒都沒有懷疑。
“你怎麽還穿着睡衣呀?”
列娜把阿尼亞帶到她的房間,拉開櫃門。裏面很多衣服上的标簽都還沒有摘掉。
列娜拿出一條淺粉色的長裙在阿尼亞的面前比劃了一下,“你穿這個一定會很漂亮。”
“不用了,姐姐。”阿尼亞不好意思地推脫道。
“你回到莫斯科以來都沒添置幾件像樣的衣服。來吧,試試看,偶爾也要換個風格嘛。”
在列娜的勸說下,阿尼亞換上了那條裙子。穿着很好看,但阿尼亞不喜歡。她說自己的年齡已經不适合這個顏色了。列娜也沒有勉強,而是把選擇權交給了她。阿尼亞最後選了一件黑色的西裝。列娜很意外——她知道她并不常穿黑色。
在阿尼亞的潛意識裏,因為巴沙的失蹤她始終處于一種自我壓抑的狀态。而她下意識的選擇反映了她當下的真實情緒。
列娜看在眼裏,只敢輕輕嘆一口氣。
阿尼亞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繞到桌邊。那裏一沓圖紙摞的整齊。她只是簡單地瞥了一眼就被呈現出的零件的精細程度震驚到了。
“姐姐你好厲害!”阿尼亞崇拜不已。
列娜微笑道,“已經完成了。”
“這麽說我們很快就能進行穿越了?”阿尼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列娜笑而不語。她的目光掠過房間的各個角落,在某處停頓了一下。
“阿尼亞,你出去等我。”
阿尼亞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站在鏡子前化着妝,頭腦裏幻想着他們馬上就能回到過去把巴沙找回來。
等她抹完了口紅,雀躍着回到列娜的房間。
“姐姐你好了沒有?”她探頭進來。
列娜正拉上衣櫃的門,動作有些慌亂。不過阿尼亞還沉浸在喜悅當中,沒把這兒當一回事。
稍後她們去菜市場買了蔬菜和肉,然後來到謝爾蓋家。一走進去便察覺出了異樣。屋裏黑漆漆的,窗簾拉的嚴嚴實實,一點光亮都透不進來。
“有人嗎?”阿尼亞試探着問。
沒有回應。
阿尼亞有點緊張地握緊了列娜的手,“姐姐你快打電話給姐夫,他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不會吧。”列娜安慰道。雖然她也不知道謝爾蓋去了哪兒,但他肯定沒有走遠。否則監管他的警察早就出動了。
“先開窗透透氣吧。”列娜說着走去拉開了窗簾。霎時間正午的陽光傾瀉而入,照在客廳的牆上。寫有[阿尼亞生日快樂]的氣球映入眼簾。
廖沙、娜思佳和果沙從沙發後面站起來。果沙的手裏捧着生日蛋糕。他們邊唱着生日歌邊繞過沙發朝阿尼亞走來。
阿尼亞驚訝地捂住了嘴巴。待幾人走近,她的眼裏已然盈滿了淚水。
“我、你們……謝謝……”她激動的語無倫次,低下頭把臉埋進手掌。
“好啦,別哭了。再哭妝可就花了。”列娜輕聲哄着,攬過阿尼亞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謝爾蓋呢?”她扭頭小聲問娜思佳。
“他說要出去取個東西就回來。很快的。”
列娜隐約猜到謝爾蓋是出去做什麽了。她放下心來,這才想起禮物還沒有給。于是朝娜思佳眨眨眼,後者心領神會,轉身跑去将裝有手機的盒子取來,再由列娜交到阿尼亞手裏。
“生日快樂,阿尼亞。”列娜鄭重地對她說。
阿尼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緩了半天才顫抖着接過手機。
“謝謝姐姐。”
“不客氣。”列娜笑了,“你喜歡就好。”
眼下廖沙已經掏出打火機點燃了蛋糕上的蠟燭。
“來來來,快許願。”
阿尼亞擡起頭,迎上朋友們的笑臉。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随即在大家的注視下雙手合十,閉上雙眼。片刻,她睜開眼一口氣吹滅了所有的蠟燭。
在一片起哄聲中列娜朝廖沙伸出手。
“你幹嘛?”廖沙警惕地望着她。
列娜直接從他手裏拿走了打火機揣進自己口袋,“先沒收了。”
“喂!我又沒在這裏抽煙,憑什麽?”廖沙發出不滿的抗議。
這時門口傳來鑰匙插.進鎖眼的聲音。
“瞧我錯過了什麽。”謝爾蓋笑着走進來。
“生日快樂。”他對阿尼亞說。
“謝謝你。”阿尼亞回答道。
見衆人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謝爾蓋覺得有點好笑。
“愣着做什麽?該幹嘛幹嘛去。”他強忍笑意。
于是接下來便由阿尼亞将蛋糕切開。每人都分到了一塊。然而列娜剛吃了兩口便被謝爾蓋叫去了書房。
列娜和謝爾蓋半天沒出來,孩子們不免都感到好奇。果沙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把耳朵貼在門上很認真地保持這個姿勢一段時間。然後他失望地沖他們搖搖頭。
“什麽都聽不見。”
“他們倆人神神秘秘的在裏面幹嘛?”娜思佳問。
“還能幹什麽?”廖沙壞笑道,“親嘴或者打.炮呗。”
“不要說粗話。”娜思佳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好吧好吧,我只是想幽默一下而已。”廖沙舉手做投降狀。
“哎,你們真沒意思。”他嘟囔道,“我以前這麽說的時候巴沙都會跟我一起笑——”
娜思佳向他投來仿佛要殺人的目光。廖沙頓住了。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把頭轉向一邊,不敢看阿尼亞。
然而阿尼亞的反應卻出乎他們的意料。她告訴他們列娜已經完成了穿越機的圖紙部分,很快就可以投入到制造中去。說這話的時候阿尼亞的語氣輕快,像唱歌似的。
“這麽好的事情我們必須慶祝一下!”廖沙興沖沖地回到沙發後面,貓着腰從沙發下面拿出幾罐啤酒。
娜思佳吃了一驚。她問他,你什麽時候買的?我怎麽不知道。
“誰讓你上廁所那麽慢?我在旁邊的超市順手買的。”
果沙有點不放心地看了看書房的方向壓低了聲音。
“列娜老師可不喜歡我們喝酒。”
“管她呢?”廖沙起開了一瓶啤酒仰頭灌了兩口,然後擦了擦嘴角,故作誇張地長籲一口氣。
“這滋味——棒呆了!來吧來吧,都快點喝酒!”
于是當列娜和謝爾蓋從書房裏出來的時候,第一眼便看到地板上散落着幾個空的啤酒罐。廖沙和娜思佳在喝交杯酒。果沙倒在他們腳邊,手裏也握着一罐啤酒,小臉喝的紅撲撲的。唯獨阿尼亞正襟危坐,在他們旁邊顯得格格不入。
列娜直皺眉。她剛要發作,謝爾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看向阿尼亞。
“你去看看她怎麽了。”說罷轉身回了書房,識趣地把時間留給這對姐妹。
列娜走到阿尼亞身邊坐下,發現她正盯着手機上的空白相冊發呆。
“怎麽了?”列娜關切地問。
“我和他連一張合照都沒有。”
阿尼亞頗為心酸地說。過了一會,她喃喃道,“不過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了。對不對?”
她收拾好情緒擡頭沖列娜甜甜一笑,“姐姐,我今天真的很開心。”又接着說道,“我剛剛許的願是希望所有人都健健康康地活着。”
列娜吓了一跳,“說出來可就不靈了。”
“沒關系的,我不在意這個。只要我足夠虔誠,願望就會實現。”
阿尼亞微笑着,眼裏閃爍着希冀的色彩。
“就算是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面,我也希望巴沙能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幸福地生活下去。”
列娜受到了觸動。她掏出手機打開相冊點開其中一張。照片上是一男一女。
“這個是我媽媽伊琳娜,她以前是個理發師,在這個世界是一名護士。不過她最喜歡做的事是給住院部的病人理發。這是我爸爸謝爾蓋.安東諾夫。他一直在研究核物理學,就是英語不大好。”
阿尼亞端詳半晌。她實話實話,這兩個人莫名給她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看吧,我們注定是一家人。”列娜高興地挽過她的手臂。
“他們也住在莫斯科嗎?”阿尼亞不經意地問。
剎那間,列娜的心裏翻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痛苦。但她仍竭力微笑。
“他們現在在旅游呢,等他們回來我就介紹你們認識。他們肯定會喜歡你的。”
列娜又掏出銀行卡。
“這裏面有十萬美元。密碼是你的生日。”
阿尼亞不肯收下。列娜只好對她講,烏克蘭方面雖然依舊沒有批準申請,但也沒有明确拒絕。總歸還有希望。就算你知道了他在什麽地方,你去找他也需要路費的呀。有了這筆錢,你日後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可是……這太多了。”阿尼亞拼命地搖頭。她表示自己不會再頹廢下去了。她會調整好心态出去找份工作。
“況且還有姐姐你和娜思佳他們都陪在我身邊,我很快就會振作起來的。真的。”她向她保證。
列娜的眼神黯淡了些許。她動了動嘴唇,斟酌着艱難開口,“恐怕我們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見面了。”
阿尼亞大驚失色。
“姐姐你怎麽了?你別吓我呀!”
列娜嘆了口氣,起身去書房喊來了謝爾蓋。然後又把那三個喝的迷迷糊糊的孩子叫到身邊。
謝爾蓋把新的護照交到他們手上。
廖沙翻開護照看了看,嘟囔道,“波羅洛夫,什麽鬼名字。等等,這裏面怎麽還有錢?”
娜思佳和果沙的護照裏面也夾着幾張鈔票。他倆交換了個眼神,神情都略顯困惑。阿尼亞拿到了她的新護照。也是如此。最後還是她問出了幾人共同的疑問。
“這和之前的說好的不一樣。我們不應該以姐姐孩子的身份入美國國籍嗎?可這是俄羅斯的護照啊。還有,這錢是做什麽的?”
“那些錢是給你們買火車票用的。以前的身份已經作廢了。”謝爾蓋回答道。因為某些不可言說的原因,他們必須要以新護照上的身份生活且短期內彼此之間不能有聯系。
這下子輪到幾個孩子愣住了。他們壓根兒想不到只是一個生日的功夫他們就要被迫各奔東西了。
短暫的震驚後,他們紛紛向列娜投來求助的目光,希望她能說點什麽好讓謝爾蓋改變主意。然而列娜也無能為力。因為這是他們共同的決定。她害怕孩子們繼她的父母後成為新的用來威脅她的人質。謝爾蓋則擔心列娜拒絕完成計劃後美國人會向她周圍人發起瘋狂的報複。那時候這些孩子可就要遭殃了。
“列娜老師。”
“姐姐!”
“列娜——”
列娜不敢看孩子們滿是央求和期盼的眼神,她感覺胸口悶悶的。可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只好幹巴巴地說,這麽做出于對你們的保護。她很抱歉讓他們失望了。
謝爾蓋繃起臉走到列娜身前對幾人說,“這是我對你們的決定。你們不要為難她。”
他還要求他們今晚收拾好行李,明天一早就得各自離開莫斯科。
廖沙還是不肯放棄,“難道連我和娜思佳都不能待在一塊嗎?沒搞錯吧,我們是情侶诶!”
“最好不要。要是出了什麽事,後果自負。”
謝爾蓋嚴肅的表情說明了事态的嚴重性。
廖沙立馬就蔫了。他咬咬牙對娜思佳說,為了你的安全起見,咱們得忍住。
娜思佳問謝爾蓋,那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見面?
“你們要時刻關注列娜的社交賬號。當她發出‘回來’的訊號,你們就可以來到我的公寓彙合。”
但孩子們還是想知道他們到底惹了什麽人。
“你總得透露一點吧。不然那些人找上門來我還傻乎乎地和他們打招呼呢。”廖沙據理力争。果沙雖然從頭到尾沒怎麽說話,但也附和地點點頭。
謝爾蓋的薄嘴唇抿的緊緊的。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孩子,這才說道,“德米特裏.基尼亞耶夫的餘.黨。這個答案滿意了嗎?”
孩子們頓時露了怯。或許是先前德米特裏把他們綁去禁區的事情在他們心裏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幾人都不再試圖和謝爾蓋争辯。縱使心中有萬分不情願,他們還是準備返程回酒店收拾東西。
幾個孩子披上外套先出去了。列娜走在最後。她在玄關換鞋的時候謝爾蓋從後面抱住了她的腰,把腦袋枕在她的肩上。
“別走。留下來陪我好不好?”似在撒嬌。
列娜推了推他的腦袋。但謝爾蓋賴着不肯起開。列娜又好氣又好笑,“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我不想今天就這麽結束。留下吧,列娜。我們來個約會怎麽樣?”謝爾蓋在她脖頸上輕輕蹭了蹭。胡茬刮的人癢癢的。
真拿他沒辦法。
列娜只好出門把阿尼亞喊回來,把車鑰匙給了她。
然而這次約會并沒有想象中的愉快。列娜的眼神總會有意無意地瞟向牆上的時鐘。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在強顏歡笑。
他們靠坐在沙發上。列娜把頭枕在謝爾蓋的肩上。明明那肩膀寬厚結實,給人以安全感,她卻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痛苦。
列娜悠悠開口,“你與我,都沒有錯。可為什麽我們偏偏如此痛苦呢?”随即發出一聲嘆息。
“還有兩個小時。”她自言自語。
謝爾蓋知道她在說什麽:天然氣加工廠六點鐘下班,這是可行動的最後兩個小時了。一旦任務失敗,距離列娜父母死亡就不遠了。
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謝爾蓋起身拿來了一瓶紅酒和兩個杯子。
“列娜,喝點酒放松一下吧。”
他給杯子斟上了紅酒。
兩人碰了杯,謝爾蓋把酒送到嘴邊,餘光仍舊瞄着列娜。她低着頭半天沒有動一下。反而是眼淚一滴滴落到酒杯裏,身體一抖一抖的。
“列娜,你別這樣……”
“我是間接殺死我父母的兇手。”她的聲音在發抖。
“不!列娜,你不是。”謝爾蓋放下杯子,心疼地攬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列娜用力地抓着他的襯衫抽泣着。謝爾蓋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要被撕裂成兩半,可他卻又無法緩解她的痛苦。
過了好一會,列娜的情緒才慢慢平靜下來。
“陪我玩個游戲好不好?”
“好好好,都聽你的。”謝爾蓋忙不疊地點頭。
“我的爸爸媽媽馬上就……”她哽咽道,差點說不下去。謝爾蓋輕輕拍着她的背。
“謝爾蓋,我忍受不了這樣的煎熬。”列娜斷斷續續地說,“雖然逃避并不光彩,可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得讓自己睡着才行。如果我清醒着卻又什麽都不做,恐怕我會瘋掉。”
她說着從包裏翻出一盒安眠藥,“這樣,我們每人都吃一片,看誰先醒過來。如果你先醒了,我就徹底放下救我父母的念頭。因為那就是天意。沒什麽可遺憾的了,我向你保證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糾結這件事。”
看樣子她還沒辦法接受即将失去父母的現實。謝爾蓋心想。他也嘗過失去至親的滋味。他清楚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也許等列娜一覺醒來,一切已成定局,她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若是他先一步醒來,那列娜就可以說服自己是他阻止了她前去救她的父母。如此一來,他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分擔她的部分負罪感。就算列娜先醒也沒有關系,那個U盤已經被他鎖進了保險櫃。她不知道密碼自然就拿不走。況且他受過專業的訓練,他有絕對的信心他會是最先醒來的那一個。
謝爾蓋結束了思索。
“如果這樣能減輕你的痛苦的話……”
話沒說完他便感受到柔軟的觸感貼上了他的嘴唇。連帶着嘗到鹹濕的淚水。
列娜吻着謝爾蓋。輕柔又眷戀。就這樣好一會,她從他的唇上抽離,蒼白的臉上有了神采,眼裏迸發出熱切的光亮,仿佛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她柔柔地笑着,對他說,你是我有過的唯一的好伴侶。
于是接下來的事情便變得簡單多了。他們就着紅酒服下了安眠藥然後來到卧室雙雙在床上躺下。他們的身體貼在一起。謝爾蓋從後面用手臂環住列娜的腹部,緊緊的。好似這樣她就會永遠不會從他身邊溜走。
他們沒有再說話。
過了一會,謝爾蓋感覺有點困了。他輕輕呼喚了幾聲列娜的名字,沒有回應。
謝爾蓋撐起上半身湊過去看她,發現列娜已經閉上了眼。睡顏恬靜。
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喃喃自語,“睡吧,列娜。睡吧。明天會是新的開始。”
謝爾蓋重新躺下。困意襲來,他放棄了抵抗。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然而等他一覺醒來,身旁早已沒了列娜的身影。謝爾蓋頓時慌了神。
他找遍了屋子都沒有看到她,鞋架上也沒有她的鞋。可以肯定列娜出去了。謝爾蓋立馬撥打了她的號碼,可手機怎麽也打不通。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恐懼在心頭持續發酵。謝爾蓋感覺自己的腿在發抖,呼吸也愈發困難。他跌跌撞撞地拿起外套跑出了門。
他不停地給列娜打電話。祈求她能講幾句話,就算是只能聽到她的聲音也好呀!然而得到的只是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冰冷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他顫抖着點開定位app,手一滑差點把手機掉在地上。屏幕上,那紅點正快速朝塔爾多姆的方向運動。謝爾蓋産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列娜她該不會真的去天然氣加工廠了吧?
他意識到自己有必要攔一輛出租。然而現在正是下班的時間,出租車不是從馬路中間駛過,就是裏面坐着人。街上的行人很多。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腳上佩戴的電子鐐铐。對謝爾蓋來說,異樣的眼神尚可承受。可如果他不盡快趕過去的話,萬一,他是說萬一,列娜真的破壞了天然氣工廠的保護機制,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不敢想象。
謝爾蓋鎖定了路口停着的一輛白色私家車。似乎是在等人。他走上前敲了敲車窗。車窗降下,一個黃毛探出腦袋。
謝爾蓋耐着性子對他說,“你好,我是聯邦安全局偵查處的科斯傑科少将。我現在有急事需要征用一下你的車。”
他沒辦法給黃毛看他的證件,因為早在他被調查的時候證件就已經被收走了。
黃毛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我管你是什麽?”說罷便要縮回腦袋,謝爾蓋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将他的腦袋按在窗框上。
“殺人啦!殺人了!”黃毛疼的大喊。
“閉嘴!”謝爾蓋低聲呵斥道。感受到黃毛的掙紮,他加大了手裏的力度,“如果你乖乖把車借給我,我就不會傷害你。”
“借!我借還不成嗎?”黃毛忙不疊道。他的額頭暴起青筋,臉部充血。模樣很是狼狽。
“早這樣不就好了嗎?自己從車上滾下來。”謝爾蓋松開了他。
黃毛直起身子喘了幾口氣,連滾帶爬從駕駛座鑽了出來。謝爾蓋朝他伸出手,“車鑰匙。”
黃毛認命地從口袋裏拿出車鑰匙。謝爾蓋一把奪過揣進自己兜裏,然後拽起黃毛的上衣向旁邊用力一推。他的力道很大,黃毛整個人失去平衡摔倒在馬路邊兒上。等黃毛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謝爾蓋連帶着他的車早已沒了影。
搶來的白色轎車內,謝爾蓋全神貫注地開着車。副駕駛座上放着他的手機,因為長時間無人接聽已經自動挂斷了。謝爾蓋騰出一只手再次點擊屏幕上列娜的號碼。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他收回手重新握住方向盤。因為用力,指甲嵌入了方向盤表層的皮革中。
他回憶起他們最後一次約會時的情景:她默默地抱着他,久久地吻他的嘴唇和額頭。她用雙手捧起他的面孔時那決絕的神情。
謝爾蓋恍然大悟——原來她早于這之前便已做出了選擇。她宣稱放棄她的父母時,他沒有懷疑她這麽做的真正原因。之後,在她提出游戲請求的時候他也沒有去考慮。不,他的勸說并不是她放棄父母的決定性因素。那不過是她迷惑他的假象而已。
事情走到今天這步都是你的錯。他對自己說。虧你還是克格勃出身呢。你怎麽會沒有察覺出她的意圖?你了解她的,她那溫順而又具有反抗精神的态度,還有她那隐藏在安靜外表下面的堅韌最終會害了她。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切答案早已包含其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預兆的。可你做了什麽?你就傻乎乎地看着,任由事情發生了。
“謝爾蓋,這都是你的錯。”
他自責地一遍又一遍重複着。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謝爾蓋的心激動地狂跳。他連忙接起電話,然而對面的人并不是列娜。
“科斯傑科,你清楚你在做什麽嗎?”負責監管他的警察的語氣兇巴巴的。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謝爾蓋說罷挂了電話。事實上他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此刻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必須找到列娜,确保她不會把她自己推入危險的境遇當中。
可沒過一會手機又響了。還是那個警察。
謝爾蓋接起電話,在對方開口之前怒氣沖沖地說道,“你到底要怎樣?我願意承擔監外執行違規行為的一切後果。聽明白沒有?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局長要和你通話。”
“叫他滾!”謝爾蓋焦躁地大吼,憤怒地挂斷了電話。綠燈亮起。他把油門踩到底,呼嘯的風聲和馬路兩旁的樓群被甩在身後。
謝爾蓋又把電話撥了過去,然而這一次列娜的手機直接關機了。定位追蹤的紅點消失了。好在他此刻已通過了莫斯科的邊界。二十分鐘後,車子駛入天然氣加工廠的車道入口處。道閘長長的杆子将他攔在外面。
看到是陌生的車牌號,保安從旁邊的值班室裏出來,敲下車窗。
“做什麽的?”
“維修更換閥門的。”
“剛才來了個女的,也說是維修工。怎麽回事?你們認識嗎?”
“她是我同事。忘了個工具,我給她送過來。”
“通行證。”
謝爾蓋假模假樣地掏了半天。最後只摸出半包煙。雖然他從不抽煙,但這東西總能派得上用場。
“通融一下。”謝爾蓋把煙遞過去,滿臉陪笑。
保安耷拉的眼皮往上擡了一下。他接過煙叼在嘴上。
“不是我不幫你。小兄弟,咱們這兒看的嚴。沒有通行證就是不讓進。要是讓老板知道了是要罰錢的。”
謝爾蓋還要說什麽,保安沖他擺擺手。
“這樣,你把東西給我,我轉交給她怎麽樣?”
見保安是鐵了心不讓他過,謝爾蓋的心裏升起一股怨氣。他的餘光瞥向後視鏡:後面一個人都沒有,正是好時機。
“也行。你過來一點。”他扯了下嘴角,假裝同意,招手示意保安靠近些。
保安湊了過去,謝爾蓋故技重施,一把揪住他的制服衣領按着他的腦袋使勁往窗框上砸。只幾下,保安的身子便軟綿綿地倒下了。謝爾蓋推開車門走下來,四處看看,抓起保安的兩條胳膊把他拖進了值班室。
謝爾蓋扒下了保安的制服外套穿在自己身上。因為電子鐐铐的存在,換褲子太麻煩。他不想浪費時間。謝爾蓋拿起帽子戴好,看到旁邊櫃子上挂着一根警棍,順手別在腰後。他走去按下控制臺上的按鈕。杆子緩緩升起,謝爾蓋鑽進車裏一腳油門開進了廠區。
廠房就在前方。他開車圍着它繞了一圈,看到後門的門鎖挂在上面沒有鎖。謝爾蓋立馬停下車一路小跑從那裏溜了進去。
這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一眼望去,牆上頭頂上遍布着管道,錯綜複雜。是有幾個岔路,但都是清一色的布局,叫人根本無法區分其中的不同。
謝爾蓋選擇了最右邊的路,但他狂奔了幾百米後發現自己進入到了一個更大更空的場地。入目依舊是密密麻麻的管道和昏暗的黃色小燈。真叫人頭暈目眩。
他又回到入口走了第二條通道,但去到的地方一出去還是那片空場地。
找不到控制室,又在這裏面來回兜圈子。謝爾蓋急的不得了。這時有腳步聲傳來,在空蕩蕩的廠房內回響。他閃身躲在一邊,随後看到三個巡邏的警衛出現在視野裏。他知道,一般這樣的工廠的警衛都是從安保公司雇傭來的。他們都有持槍許可證,很多人工作時會攜帶槍.支。但眼下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已別無選擇,只能碰碰運氣。
謝爾蓋把帽檐壓的低低的。然後盡可能自然地走出來,假裝路過。
“喂!”他朝那三人大喊。
“什麽事?”其中一人問。
“控制室在哪邊?”
“伊戈爾你又喝多了?”另一個人說,但還是給他指了路:沿着最邊上的道走到頭,左拐前行到岔路口再往右邊走有一部電梯。
“控制室擱六樓哪個屋你總該知道了吧?”
那人又說。
謝爾蓋點點頭轉身要走,身後突然響起一聲“站住”。他沒有停下,而是加快了腳步。突然“砰”的一聲,謝爾蓋感到腳下的地面有了輕微的晃動。
“他媽.的!我叫你站住聽見沒有?你腳上的那個是什麽東西?”為首的那人幾乎是在吼。
謝爾蓋微微側過臉,見他的手裏握着一把槍,槍.口還在冒煙。另兩人也紛紛亮出手.槍。
“媽.的……”謝爾蓋咬咬牙,自認倒黴,只好舉手投降。
領頭的那個示意身邊的人去搜他的身。待那人持槍走近,謝爾蓋猛地抽出警棍電暈了他。他抓起他的槍朝離自己最近管道開了一槍,不偏不倚打到了暖氣管上,白色霧氣通過彈.孔快速擴散開來,瞬間彌漫了整間屋子。一時間,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幾個警衛迷失了方向。
謝爾蓋成功逃脫。他一口氣跑進電梯,連按了幾下六樓的按鍵。電梯載着他緩緩上升,謝爾蓋感到他和列娜的距離越來越近。他捏緊了手裏的槍。
電梯門剛開啓了一道縫謝爾蓋便側身擠了出去。走廊裏靜悄悄的,只有西側盡頭的燈還亮着。很顯然,那裏就是控制室。
謝爾蓋急不可耐地走到門前握住把手一拉門便開了。他走進去一眼就看到列娜正站在主機前彎着腰全神貫注地盯着屏幕。
列娜聽到響動猛地擡起頭正對上謝爾蓋的眼神。她變得慌亂。
“你……你怎麽來了?”她結結巴巴地問。
而謝爾蓋看到了她插在電腦上的銀色U盤。他憤怒地質問她這個U盤是怎麽回事,她為什麽不對他講實話。
“列娜,你騙了我。”謝爾蓋用一種無法形容的、極度心碎的目光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
列娜的全身不禁抖顫起來了。她開始感到頭暈。
“我只是、只是不想我的爸爸媽媽出事而已。”她吃力地低語着,似乎是在為自己辯解。
“別做傻事,列娜。來吧,跟我離開這裏,現在還來得及。”謝爾蓋循循善誘。他特意露出失望至極的表情想要激起列娜的愧疚心理。只可惜——
“別過來!”列娜拔出槍。她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嘴唇也開始顫動。
面對愛人的槍口,謝爾蓋的眼裏閃過一抹震驚。随即感到心裏一陣劇痛。但他還是嘗試向前邁出了一步。
列娜好看的眉皺到一塊,眼裏溢滿了哀求。
“謝爾蓋,求求你!不要逼我開槍。我不想這樣……”她不住地搖頭,舉槍的手臂微微抖動着。
謝爾蓋知道她現在也很痛苦。
“列娜……”他動容地又朝她靠近了些。
“砰!”
槍聲響起,謝爾蓋停住了。子.彈打到了他後面的門框上。
謝爾蓋僵硬且緩慢地扭頭看向列娜。此刻她站在那兒,面色蒼白,簡直是毫無血色。那雙大大的眼裏塞滿了恐懼和困惑。似乎她也不解自己為什麽要向心愛之人開槍。上帝啊!她剛剛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我、我……”列娜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她急的哭了出來。淚水從她眼眶裏滑落。
“謝爾蓋,不要恨我。”她抽泣着。
“別哭,列娜。”謝爾蓋輕聲說。
他不恨她。恰恰相反,他愛她。即便她舉槍瞄準他朝他的心髒開槍他也依舊愛她。只是見她這副模樣,他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哀。現在他終于明白,在兩個霸權主義國家的zheng治戰争裹挾下,普通人顯得多麽的渺小無力。不僅無法支配自己的生活,就連自己的家人和愛人都保護不了,甚至要铤而走險去為某一方做事。有些東西明知是錯的,可終歸還是要做的。即便要付出慘烈的代價。
想到這兒,謝爾蓋看向列娜的眼神滿是痛惜和擔憂。她是無辜的,他不要她淪為zheng治博弈的犧牲品,他必須救她!
謝爾蓋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責任感,如此強烈,促使着他做出行動。在列娜狐疑的目光中,他扔掉了手裏的槍把它踢的遠遠的。
“現在我身上什麽都沒有了。我不會反抗。”他邊說邊朝她走去,“如果你想開槍,就往這裏打吧。”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髒。
“走開!”列娜絕望地大喊。他離她那麽近,僅幾步之遙,她怕她會一不小心傷到他。
可謝爾蓋沒有停下腳步。他還在向她靠近。慌亂中列娜瞥了一眼電腦。屏幕上軟件的安裝進度條已經走到了97%——就差一點了!
列娜哆嗦着又開了一槍試圖吓退謝爾蓋。但他沒有退縮。于是她明白,他寧願是死也不願她再繼續錯下去。
這時列娜突然做出一個奇怪的舉動:她扣動了扳.機。不過這一次是朝着監控攝像頭。鏡頭碎片散落一地,閃爍的紅點停止了工作。
謝爾蓋立刻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列娜卻垂下腦袋回避他的視線。
“列娜?”他嘗試呼喚她,但沒有回應。此刻她的頭腦裏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鬥争。各種想法相互厮殺誰也說服不了誰。
終于,列娜有所行動——她拔.出了U盤,安裝進程定格在了99%。
謝爾蓋總算松了口氣。他剛想說點什麽,刺耳的警報聲響徹了整個控制室。
兩人對視一眼。
謝爾蓋從衣服口袋裏掏出車鑰匙塞到列娜手上。
“這輛車是我搶來的,你一旦找到換乘的交通工具就要立刻把它丢棄,聽到沒有?你可以去鄉下或是沃羅涅日州躲一陣避避風頭。”
列娜怔怔地望着他。
“快點!快走呀!”謝爾蓋催促道,“你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那你怎麽辦?”列娜的聲音完全變了調兒。近乎崩潰。
“我走不了了。”謝爾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他指了指腳腕,“這個東西不僅會時刻監控我的定位還會記錄我的行蹤。我來過這裏,就已經脫不了幹系了。可就像我之前過說的,我們總不能都坐牢對吧?你走吧,這裏交給我。記住,無論發生什麽近期都不要再回來了。”
列娜躊躇着。她走到窗邊兒朝外面望去。樓下橫七豎八停着好幾輛警車。閃爍着的紅藍色的警燈撕裂了漆黑的夜空。
列娜回頭看向謝爾蓋。此刻她的臉上寫滿了平靜。
“謝爾蓋,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謝爾蓋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沒有絲毫的猶豫,列娜把槍抵在自己的心髒上扣動了扳.機。
她的身子向後倒去,先是靠到身後的牆壁然後整個人滑坐在了地上。她的頭垂下了,槍也脫手而出。她的胸口滲出鮮血,起初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點,眨眼的功夫就蔓延成了一片。
晚風從窗戶的縫隙間溜進,輕柔地吹拂着她的長發,散發出包容萬物的仁慈。仿佛要通過這種方式來撫慰她疲憊不堪的靈魂。
謝爾蓋一陣恍惚。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他是多麽希望當他再睜開眼時,陽光已灑滿窗臺。列娜會從他身邊醒來,用她那雙溫柔又略顯哀傷的淺灰色眸子注視他,對他說:親愛的,那只不過是一個噩夢而已。而屬于他們的新生活才剛剛開始。
然而萦繞在耳畔的警報聲和空氣中飄來的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都在提醒他這一切是真實發生的。
謝爾蓋感到眩暈。他慢慢走過去蹲下身把列娜摟到懷裏。她的血染紅了他的雙手。
一陣痙攣般的顫栗在體內爆發。有某種難以忍受的東西在胸腔內沖撞。但他沒有哭。事實上他也早已精疲力盡了。
一個打火機從列娜的口袋裏掉了出來,謝爾蓋并不在意。他握起她無力垂下的手,随即瞥見她掌心有燒傷的痕跡。
他的眼裏流露出強烈的悲憤。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起來。一絲古怪的、極其不自然的笑浮現在嘴角。這是絕望、悲哀而又無可奈何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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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安東諾夫夫婦乘坐的游輪平安抵達港口。
一個星期後,阿尼亞操辦了列娜的葬禮。謝爾蓋沒有出席。
同年九月,因成功阻止美方間諜列娜.安東諾夫在俄天然氣加工廠內的破壞性行動,謝爾蓋官複原職并升至中将。
本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