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蘇輕眉後日并沒有去郗南葉那處。
揚州寄來的銀票放家裏她不安心, 就臨時決定去了趟城中錢莊,回來後又與拂冬到繁華街市采買了些必備的吃食和物品,她抽空想辦個喬遷宴高高興。
等到過幾天後,她實在無事做, 才帶着綠桃去下船廠。
剛走到木屑飛揚的木工房, 郗南葉正拿着一張圖稿, 和老師傅溫聲囑咐要點,他過于認真, 以至于等老師傅沖蘇輕眉咧嘴笑時, 他才茫然回過頭,看到他默默期待再來的女子。
他一激動,腳步向後趔趄了一下, 很快穩住,略顯笨拙問道:“蘇姑娘, 你來了啊。”
蘇輕眉笑,“嗯。”
郗南葉強斂住心神,溫柔地說:“正好,我在和墨叔在商量建造你那艘大船的日程計劃, 反正船塢最近空閑, 可以早一點幫你做好。”
墨老師傅看着大少爺長大, 見他耳後難以遮掩的緋色, 笑道:“哪裏空閑了, 東家冤枉啊,我們可是日日忙碌, 明明是您聽說蘇姑娘急需, 叫我們趕工呢。”
蘇輕眉聽了自是不好意思, “不, 不急,我連刊號都沒去官府辦呢。”
按大朔朝的法例,凡海貿商船,都需提前拿圖稿與市舶司,都水監報備,經兩方查驗申報者為良籍後取具保結,才可修造船只。
商船不得随意租與外人,出航前會烙號刊名。
蘇輕眉推遲到現在還沒做,主要是愁取具保結,這需要擔保人,她在京城呆了幾個月,和鄰裏相處最多算點頭之交,誰會願意替她擔保。
郗紅葉見她眉心微蹙,解釋了他以為的她的煩惱,“蘇姑娘放心,我們不過先做些零件,尋常客人下的單子為了交期也都是這樣做,官府不會與郗家計較。”
還是墨老師傅有經驗,一眼看女子片刻犯難的神色,猜測道:“蘇姑娘,你是不是缺個擔保人?”
蘇輕眉沒來得及出聲,綠桃在一旁點頭如搗蒜,她家小姐為此愁的好幾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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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南葉笑着接過話:“那還不簡單,我就可以啊。”
“郗公子就如此信我?”
蘇輕眉欣喜之餘,也直覺他過分信任,不用付定金,還願意做保,她在江南時就沒遇到幾個好人,進了京城,葉蓁和郗南葉卻都待她赤城。
郗南葉認真道:“我信的。”
蘇輕眉真的好奇,“為什麽?”
“因,因為那條鲈魚很好吃。”郗南葉輕聲說完,半側過身,“蘇姑娘,這裏淩亂,我們還是去書房看看完整的圖稿,我、我可以解釋與你聽。”
蘇輕眉沒聽清,也懶得再追問,“哦,好。”
……
郗南葉悶頭在書櫃中一張張按次序抽出整理,蘇輕眉發現他好似對整潔有些特別的要求,例如紙張不能有折痕,必須用方正的鎮案壓實,每張畫稿題頭還得标注當日日期與天色。
還真是挺有趣的習慣。
蘇輕眉無事看望四周,上次沒在意,這次卻是看到了牆角窩着的一只慵懶小黑貓。
她走近蹲下,呼了兩聲。
郗南葉聽到轉過頭,“蘇姑娘,它不太理人,或許不會應你。”
他的話剛落,黑貓就打了他臉,小碎步将毛茸茸的腦袋伸在蘇輕眉的纖細手掌下,從前蹭到尾巴,很滿足的模樣。
“好吧,看來烏圓很喜歡你,平常連我的小厮東亭都很難摸到它的。”
“嗚圓?”
見女子面露驚詫,郗南葉指了指貓咪一團烏黑的身軀,“嗯,它全身黢黑,又胖又懶,我就替它取了名叫烏圓。”
“你有沒有害怕,我馬上去把它抱走。”有的人雖說自己養了玩寵,但對旁人家的還是會害怕,他疏忽了這一點,今日居然任由烏圓呆在書房裏。
蘇輕眉攔住他,“不用,我不怕,它那麽乖。”
她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巧合,當然城中将黑貓喊作烏圓的有挺多人家,細想想不稀奇,她道:“郗公子,我也有一只白貓,叫嗚圓,嗚鳴的嗚。”
郗南葉恍然,明白了她最初的神情,看她笑,也跟着她笑,“那它們兩還真有緣分。”
“是啊。”
“我把圖攤放在桌上,蘇姑娘要不要過來看看。”
“嗯。”
蘇輕眉放下小黑貓,走到郗南葉身旁,她先看到的是每一張右上角落處,小小的二字“天晴”,忍不住笑了笑,繼續往下看。
她江南家中修葺過後院,當時的工匠畫的圖很詳盡,卻絕沒有如此工整,一筆一劃橫平豎直,如民間的活字拓印,賞心悅目。
船的構造她至多看懂表面,郗南葉就用淺顯的白話去解釋船的每個部位,從最重要的龍骨到外圍船舷,他說得認真,也有耐性,等蘇輕眉不再問了,他就會适時的停下。
大致講完,郗南葉整理起桌上的紙張,蘇輕眉一打眼看到他手邊拿起的一張草圖。
她只看了一眼,男子就不禁停下手中動作,下意識地向她說明,“這是一位貴客在我們這訂的祝壽用的游河船,已造完,差在船身的紋樣,我始終在猶豫。”
郗南葉沒有完全講實話,怕給蘇輕眉帶來困擾。
這艘船,其實是下個月宮中為了太後慶賀壽辰,崔家小姐定的環游護城河的一只彩船,樣式精致為主,無須多實用,船身的紋樣時興波瀾水線,可他總覺得不夠襯景,一直空在那兒,想再想一想。
蘇輕眉歪腦袋看着圖畫。
如郗南葉所說,船身秀氣,若是用尋常的波瀾紋,迎風起錨會略顯生硬,但若是花卉紋路,又好似少了氣勢,聽他的語氣,過壽之人必然富貴壓人。
蘇輕眉看着空白,驀地讷讷道:“要不然,試試風車?”
“什麽?”
蘇輕眉執起筆,拿了張空白的宣紙,畫出一只風車,“郗公子,如果稍微改一下這四角,并成包圓,這種你覺得好看嗎?風車在我家那裏也稱作吉祥輪,田戶常做它來祈風調雨順,寓意很好的。”
郗南葉接過她手中炭筆,似有所感,很快在圖上寥寥幾筆勾勒出圖樣。
“好看!蘇姑娘真是厲害,竟會想到這個。”
“也不算我憑空想的。”蘇輕眉微微一頓,她是提到迎風起錨,莫名想起書生給她做的那只碧綠風車,“應當說是我一個舊友給我的啓發。”
“噢。”
郗南葉感覺喜悅自胸腔溜走了一部分,“那個舊友,想必是對于蘇姑娘很重要的人。”
蘇輕眉沒有否認,并且不大在意,只低頭繼續看圖稿,随口道:“郗公子也一樣,都是我的朋友呀。”
郗南葉唇角揚了揚,“嗯。”
……
—
國公府裏,陸遲站在瑾蘭院裏看着牆下空地,無故覺得那裏該放有幾盆蘭花。
他剛把修整河道的折子遞上去,等工部戶部看完,再交由皇帝和太後的家臣們商議,再到下旨總要一段時日,他空出了些許時間。
提出河道這點是有私心,于國也确實有利,朔靖帝一直想對北邊用兵,增派調糧必不可少,所以他猜,陛下最終會同意。
啓明翻看着手中冊表,上面詳盡記錄地方剩餘的漕軍戶數,“世子,地方不堪重負,轄制下的漕運編制流失慘重,到時不得不就地雇傭。”
他文氣一笑,多年來的心血算是沒有白費,“天助我們。”
大朔征收到的田賦向來以水路運送,漕運總督署負責調配,除了每年拿官府俸例的正規漕軍,餘下水手皆是從各地邊緣州縣招募的臨時流民。
他們這五年有心從發展漕口開始,不斷結盟民間流派,已實權占據了漕運雇傭船隊的五成,但是剩餘一半和朝廷聯系緊密,很難再被收買,稍有不慎還會暴露行跡,所以陸遲兩年前決議維持朝廷統轄的規制不變,另辟蹊徑改拓河運,到時只添他這邊的池子,同樣能悄無聲息地将占例拉至八成。
漕運是國策,也是他選擇留在江南最重要的緣由。
陸遲正要開口,聶五翻牆進來,湊上前拱手道:“世子,屬下在穆将軍府看了兩日,蘇姑娘沒去過那兒,穆少将軍也不曾有特別動靜,啊對,他經常去校場呢,前兩日我看他那套拳法又精進不少——”
男人打斷他,“李焱呢。”
“哦,李焱說蘇姑娘最近忙着去造船廠,準備買船的事宜,沒別的了。”聶五在想,和郗公子看圖紙這等細致的描述,應當就不用禀報了吧,世子常常嫌他廢話多,剛剛不就是麽。
陸遲點頭,“嗯。”
雖然他暫時在克制陌生的情愫,想等到他能控制對她真心的程度後再見她,但她身邊,還是不要出現什麽多餘的閑雜人,免的他頭疼。
陸遲走進房內,“搬幾盆蘭花放那。”
“是。”
聶五答應後撓了撓頭,轉頭看向啓明,“啓明,世子說的那,指的是哪兒啊?”
啓明無奈翻了個白眼,大概聶五所有本事都長在了武力上吧,他指了指陸遲方才的視線所及之處,轉頭跟着世子走了進去。
……
作者有話說:
蓄力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