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蘇輕眉素手執杆,懸挂着的燈籠,琉璃晶瑩,珍珠流蘇被風一吹叮鈴作響,好看又好聽,吸引了一堆行人注目。
不知陸遲從哪裏買的,她很難違心說出難看二字。
“好看的。”
陸遲揚唇,“你喜歡就好。”
蘇輕眉還給他,搖搖頭,“但我不能要。”
“一盞燈而已,蘇姑娘不必多想。”
莫瑤看到這一幕垂喪着頭,眼眶隐約有淚光,将剛贏得的荷花燈生氣扔甩在地上。
陳鶴之和李松雲事先并不知情小師妹心儀陸遲,先是驚訝,不過陸遲的确出衆,小師妹鐘情于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惜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他們兩都是男子,難道此刻還看不出,陸遲的心有所屬,不就是一旁的蘇姑娘嗎。
以免繼續糾纏下去尴尬,陳鶴之帶頭緩和氣氛,“好了好了,莫瑤,我們再往前走走,前面的花燈多着呢,我們大把銀子,師哥給你再買個可心的。”
“就是。”
所謂親疏有別,他們不可能讓小師妹留在這心酸難受。因此大方一笑後,朝陸遲作揖道:“陸兄,瑤瑤她小孩心性,我們二人來照顧,你在後頭看住蘇姑娘。”
大朔雖民風開放,也只有這種佳節時男女能不懼流言的肆意同游,良辰美景,斷然沒有打擾他人郎情妾意的道理。
陸遲明白了話中含義,颔首輕笑:“多謝。”
蘇輕眉看得明白兩位書生對莫瑤的維護,無人知曉,她其實很羨慕莫瑤,長這麽大,真心對她的好的人,唯有外祖母和綠桃,小時候她問過母親,她是哪裏做的不好,才會得不到父親半分寵愛,母親每每聽見都默默擦淚,後來她便不敢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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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嫁給陸遲,也曾在難以入眠的夜晚問過自己,她是哪裏做的不好,為何總是不受待見,所幸後來她想得開,不會再糾結旁人對自己的看法。
陸遲發現女子突如其來的沉默黯然,“蘇姑娘,怎麽了?”
蘇輕眉笑道:“沒事,就是想回家。”
“好,再往前走是街口。”
男人沒有說送,也就沒給蘇輕眉拒絕的機會。
“嗯。”
然而,萬萬沒想到,他們二人剛往前走不久,新開的胡肆酒樓門口請了戲班子跳大戲,兼撒數千枚銅錢造勢,老百姓忙着撿錢,以至于引發了一場不小的踩踏和騷亂。
所有人四下跑動,有的為撿錢,有的害怕逃離,蘇輕眉一路都在認真看花燈,後知後覺,等反應過來時已被陸遲牽着手往人少的巷子裏跑。
她急着呼喚綠桃,奈何那種情形下,呼喊徹底湮沒在喧鬧聲中。
直到陸遲告訴她,說跑之前看到綠桃和陳鶴之的小厮丫鬟們都平安躲進了一處屋檐,她才略微定心。
人煙寥寥的小巷子裏,蘇輕眉氣喘籲籲,靠着牆,擡頭往四周看。
月色皎潔,巷子內的家家戶戶挂起燈籠,昏黃的燭火将清冷的月光打磨出脈脈靜谧的意境,比起隔了一條街官道上的喧嚣,有種與衆不同的融洽氛圍。
陸遲看見她手腕上的紅痕,歉疚道:“疼嗎?我下手過重。”
“這不怪你,我還得謝謝你救了我。”蘇輕眉很清楚,當時情勢緊急,若不是陸遲反應迅速,她怕是會被衆人推倒踩踏。
兩人恢複少許體力,沿着巷子逛了會兒,竟看到不遠處有支着油蓬布的鋪子。
沒想到在深巷裏還有這種街邊搭臺的小吃,石竈上砌了兩盞搖曳土黃的燭燈,老夫妻二人一個看蒸屜,一個看火,畫面溫馨美好。
“要不要吃點。”
他剛救過她,她的防備有所松動。
蘇輕眉點點頭,她也确實餓,怎麽每次遇到陸遲都餓,“好。”
蘇輕眉和陸遲坐上桌,桌子擺放陳舊,擦得極幹淨。
“老人家,拿碗番蒲湯,一碟栗子酥并兩顆糖球,還有一大碗桂花米酒湯圓。”
“好,二位稍等一會兒。”老爺子坐在竈口,對着妻子喊道:“老太婆,快給小郎君和他娘子先倒杯熱茶暖暖身子。”
蘇輕眉忍不住擺手解釋:“我不是他娘子。”
她的嗓音輕靈婉轉,在杳杳月色下甜如浸蜜,不過老頭好似耳背,沒聽清她說的,老婆婆端着熱茶來,依舊将他們當成一對,離開前笑得意味深長。
很快,好看的糕點就端了上來。
蘇輕眉真是餓了,反正不是第一次,她沒與陸遲客氣,先嘗了口栗子酥,細致綿糯的入口即化,香甜留在唇齒間,和上次吃過的味道相近,餘味無窮。
她小聲詢問:“這是不是你買糕點的那家?”
“嗯。”
“你怎麽找到的?”
她自小在揚州長大,都沒見過這家鋪子。
陸遲用熱水燙過的瓷勺,替她舀涼番蒲濃湯,順道回她:“時常在街上走,聞到香氣就進來了,你喜歡多吃點。”
“你不吃嗎?”
“我不餓。”
蘇輕眉看着他為她周到的動作,想起了什麽,從袖側袋裏拿出一只繡紋簡單的荷包,放在桌上推給他,“你的錢袋子還曬着未幹,這個借給你暫用。”
她不想欠他情,翻箱倒櫃,就找到這麽一只前年閑暇時她繡的蘭花荷包。
原本準備有機會再給,今次正好帶在身上,給了算了。
陸遲将晾好的濃湯放在蘇輕眉面前,然後拿起荷包細看。
他指腹的薄繭詳盡地沿着針腳摩挲描繪,像是把玩珍惜的藏品,尤其十指玉色修長,骨節分明,做這麽平凡的動作,也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
“蘇姑娘繡的很好。”
蘇輕眉聽了連連否認,淺笑道:“不是我繡的,是綠桃繡的,我會與她說你的誇贊。”
陸遲盯了她面上片刻,沒找到破綻,薄唇抿開淺淺的笑意,将荷包放進貼身懷裏,“好。”
過了會兒。
“番蒲湯甜不甜。”
蘇輕眉撩起碎發,低下頭喝了好幾口湯,道:“嗯,甜的,很甜呢。”
老婆婆靠在石竈上閑的沒事,在一旁偷笑,抱着暖和手爐樂呵道:“今兒收的番蒲可不甜,我看是小娘子心裏甜,吃什麽都有滋味兒。”
陸遲笑看着她,蘇輕眉面上發燙,不肯搭腔,悶頭只顧吃。
明明确實甜啊,她坦白說,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餓是餓,吃不下那麽多,最後還剩下大半碗桂花米酒湯圓,一顆糖球,糖球可以用紙袋裝走,湯圓和酒釀卻是不好帶回去的。
蘇輕眉不想浪費,糾結要不要再撐肚子喝點兒。
“飽了?”
“……嗯。”
陸遲神情自然地拿過她手裏的瓷勺,端起她面前的碗,蘇輕眉手上沒用力被他抽走,一時情急:“陸遲,那我用過。”
勺子用過,湯也喝過,哪能再給他喝。
男人舀起一勺透明酒釀,擡頭笑得溫和,“這有什麽關系。”
蘇輕眉:“……”
老頭和老婆婆看到全程,笑容晏晏,分明手邊有一大堆碗筷器皿,還不疊添油加醋,“對,姑娘,多餘幹淨的勺啊碗啊都沒有了。”
蘇輕眉哪裏聽不出他們的揶揄,偏偏對過的男人泰然自若,慢條斯理地繼續喝湯。
也罷,反正不是她逼他喝的,往後怪不到她身上。
等到陸遲付完銅錢,蘇輕眉還坐在椅子上托腮盯着月亮發呆,他隔着她的薄氅拉起她的手腕,“走了,我們去看燈。”
“啊……”
蘇輕眉站起身,和老夫妻告別。
待他們走出巷子口,原本相濡以沫的溫馨畫面一轉而逝,從宮裏退休,最擅長做精致糕點的老禦廚和老宮女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碗筷,熄滅竈頭火苗,一切瞬間變得冰冰涼涼。
他們在揚州呆了多年,奉上峰的命令,除了負責世子的膳食,就是為他做些可口的點心,平日裏架個鋪子以做掩飾,世子從來都是一個人來,沒想到今天帶了個女子。
“世子看着對這位女子很上心啊?”
老婆婆看着遠去的背影,無奈道:“誰知道呢,聽聶五說,好像是因為頭疾想哄她乖乖做外室罷了,可看着又有幾分真,你何曾見過世子與人分食?”
“難懂哦。”
……
亥時剛過,兩人前後走在回馬車的路上,影子綽綽相疊。
蘇輕眉手裏提着個回來經過攤位時買的兔子燈,雪白綢緞圍裹竹條編織的骨身,栩栩如生,她就像在遛只可愛的真兔子。
可惜第一只那麽美的琉璃燈被人群擠壞了,不然好想帶回去給外祖母看看。
“累了?”
蘇輕眉挽唇道:“沒有啊。”
陸遲剛剛才幫過她,她對他的态度自然沒有起先那般抗拒。
“一開始費了些精力,不然我們可以看更多花燈。”涼風習習,陸遲擡手替她騰空攏好氅衣卡住的折領,感覺女子向後瑟縮了一下。
他立刻收回手,又道:“也無礙,等到上元節,我們再逛一次。”
女子抖了抖手裏的兔子燈,順口說:“到時你又不在這裏。”
陸遲眼裏幾不可見的閃過幽色,笑問:“我怎麽會不在?”
“那……你總有事要做,或是為了功名,為了學業,難道天天呆在揚州。”蘇輕眉突然有點疑惑,“你從前會做些什麽?”在沒遇到她之前。
“及冠前在書院讀書,後來為了科舉,不得不想辦法賺束脩,做了一些雜事。”
他回答的簡易坦然,蘇輕眉體味出艱辛。
如此看來,她大概能明白,為何前世陸遲會變化,畢竟在初初娶她的那個月,她的父親繼母對他持續不斷的惡言譏諷,街鄰巷裏同樣議論紛紛,是以等他恢複記憶,她就成了他那些辛酸卑微的經歷之一,被他徹底厭棄。
停下思緒,蘇輕眉走到了浚儀街的石門旁,綠桃站在馬車邊,看到她激動地狂舞手勢,再等不到人,估計小丫鬟要去報官了。
陸遲看着女子側臉,不知為何,他突然生出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很難形容,大概就是不想讓她走。
他面上溫和,道:“天冷,你進馬車吧。”
“嗯。”
蘇輕眉脫下氅袍,捧給陸遲,感激之情得以延續到此刻,“你回去還有好長一段路,披着免得着涼,晚上路人看到不會在意這是小款,不用還我了。”
“當我謝過你救命之恩。”
陸遲本身不習慣這種有人照顧冷熱的關心,真實的愣了少頃,低頭攏眉接過,
“好。”
……
作者有話說:
男主和表妹沒有糾纏,前世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