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接下來兩三日,蘇輕眉給揚州城裏的流離孩童們提供住所的舉動逐步傳開。
一則大家知曉了繼母劉氏的為人,同情蘇輕眉失去親母庇護,父親也不是個好的,二來當初沈家退婚用的理由是蘇輕眉雖端莊秀麗,但早年婚約并未遞交官府落印,于理不合,不如各自再尋一方相當的門戶。
這般聽起來更像是看不上蘇家的産業,在面子上維護了蘇輕眉的清白,那日她在山裏的遭遇究竟如何,人證物證皆無,頗有些掰扯不清。
如此,看到一位未出閣的姑娘依舊認真在做善事,且她是受害的一方,衆人再繼續苛責清白論就顯得不大體面了,橫豎又嫁不到他們家。
傳聞似有人推波助瀾的,不斷往好的方向引導。
蘇輕眉坐在院兒裏,聽綠桃得意訴說街頭巷尾誇贊蘇家大小姐人美心善的話語,心不在焉地喝着蜜棗雪梨湯,兀自發呆。
百無聊賴時,難免偶爾想起陸遲。
蘇輕眉曾經以為他荒廢時日,失憶了也不知考取功名,鎮日不知在忙碌什麽,如今曉得了,他大約就是在攬芳格那種地方花銷精力。
綠桃洋洋灑灑地說完,看清蘇輕眉的神色,不解道:“小姐,您現在名聲大大好轉,買到了想買的鋪子,還有什麽發愁的嗎?”
“我不是發愁,是不在意。”
人言可畏,好的壞的傳聞皆是過眼雲煙,她已懶得再放心上了。
蘇輕眉美目流轉,咬了顆蜜棗,湯汁甜味滋滋兒灑在舌尖。
其實她心情還是很不錯的,譬如河道邊其餘鋪面,賣家富戶得了官府消息了解有人要買,莫名其妙說急于脫手周轉,願低價賣給她,她怕占便宜想多給點銀錢都不行。
一切進展順利,蘇輕眉閑來無事掐指算了算,陸遲還有不到二旬就能恢複記憶,待他離開江南,她也就徹底安心了。
“小姐,咱們午後還去城西嗎?張大娘說做的脆餅賣不完,想讓我們帶去。”
Advertisement
“嗯,裝上吧。”
街市上有心善的百姓,會托蘇府馬車捎帶吃的給孩童們,更有年老賦閑在家的秀才願意教書,蘇輕眉對此自是欣然歡迎。
老孟昨日還告訴蘇輕眉,說收了個其中年紀最大的叫李焱的大個子作徒弟,教他趕馬車。
據說他話少聰明,一學就會,除了不識字沒別的缺點。
蘇輕眉起初是不忍心那群孩童過得凄涼,只打算接濟過冬,可看他們懂得感恩,不由讓她心軟,想力所能及多做點事。
左右她如今不耽嫁娶,多的是時間,往後也多的是閑錢。
……
用完午膳,蘇輕眉推開後門,誰知一打眼,看到陸遲筆直站在馬車旁邊等。
“陸公子,你怎麽來了。”又來了。
陸遲緩慢走近,溫雅道:“最近宿在城中,想去城西,特來求搭蘇姑娘的順風車。”
“哦,去一趟攬芳閣,陸公子是連叫馬車的銀子都沒了?”
陸遲聞言微楞,看着女子,忽爾輕笑出聲。
蘇輕眉說這話時當真沒旁的情緒,說完才發覺聽起來會被誤會略有醋意,找補道:“不是,我、我的意思是,你既是夫子,我本就該開給你銀兩救急。”
“嗯,那就多謝蘇姑娘好意。”
蘇輕眉見他俊容上的笑意不減,十分着惱,奈何毫無發脾氣的名目,畢竟前前後後的要緊話都是她在說。
她氣呼呼提裙上了馬車,男人厚着臉皮,随後拾階攀上,進入寬敞車廂,兩人遠遠隔着張寬敞梨花桌對坐。
陸遲不緊不慢地從襟側拿出沉甸甸的一袋紋銀擺放在桌上,“蘇姑娘,這些是給你補貼的銀子。”
她手裏那麽點積蓄,幾乎全數買下鋪子,這還是他讓賀思遠半賣半送才到得了她手中,說她是個可憐的小窮鬼也不為過。
‘小窮鬼’蘇輕眉果然見錢眼開,戳了戳銀錠的角,嘴裏發出羨慕的嘟哝:“你這麽多銀子是哪來的?”
陸遲面露難色,猶豫片息後道:“攬芳閣需要有人寫詩作畫,我坐屏風後替他們代筆,賺得傭費。”
“什麽?!”
蘇輕眉頓時瞠目結舌,不知該怎麽接話,堂堂國公府世子,以後要是回憶起做過此等營生,會不會大發雷霆啊?
按照他前世表面如春風拂面,暗地裏心狠手辣的性子,他不會最後将帳算在她頭上吧?
蘇輕眉越想越郁悶,不禁急促輕斥:“你,我為何要你的錢,善事是我想做的,名是我揚的,錢也該由我來花,你這般辛苦為了甚?”
陸遲逐條解釋:“你的名聲因我而毀,你接濟孩童亦有我的參與,我自該做點補償,風雅之地寫幾首小詩何談辛苦。”
“陸公子,我有嫁妝,我能自足,你千萬別再做那些傻事。”
她不至于落魄到要書生出賣尊嚴幫她,她更不想将來被陸世子記恨,生起無謂事端。
陸遲凝視了她一會兒,不輕不重地嘆了口氣,嗓音幽幽,“你怎麽又生氣了,我以為的好意,卻總惹你不快。”
“或者,的确是我蠢笨,蘇姑娘想要我怎麽做才能高興。”
“……”
蘇輕眉秀眉微蹙,她的心情複雜,恢複記憶後那般精明內秀的人,這時傻乎乎聽不懂她幾次三番的想與他劃清界限,趕又趕不走,她對這樣蠢笨的陸遲毫無辦法。
她誤會他到處風流,沒想到他是去勤勉賺錢,轉而眼巴巴贈予她。
蘇輕眉委實覺得自己有點欺負書生。
她神色緩和,将銀兩推還給陸遲,“多謝你的好意,反正,你以後不許去那裏,也別為我做任何,好好讀你的書去。”
陸遲不收,推回給她,展顏道:“好,你說不去,我就不去。”
蘇輕眉無奈扶額,他還真是竟挑自己想聽的聽啊!
……
馬車停在鄉道上。
陸遲一跳下車,孩子們便湧了過來,熱鬧的圍着他叽叽喳喳地背書表現。
蘇輕眉這才聽大點的孩子說,他這幾日都有抽空教過幾堂讀背的課,夫子當的勉強稱職。
亥時已過,新學子們剛上完前面老夫子的一堂課,心思全在玩上,看到帶吃食的蘇輕眉二人樂得如開籠的雀鳥,跑得沒邊沒影。
河道邊最多的是空地,溝澗上游堵塞,無主的田裏幹涸許久,雜草叢生,最近卻被打理成天然的野味竈房,挖出的矮洞作窯,随後用磚石壘砌成拱面擋風,窮孩子們經過苦日子練出的手藝實實在在。
綠桃帶着一大幫吵鬧的孩童們去車上分脆餅。
八歲的胖虎和六歲的蛋妞則更喜歡黏着蘇輕眉,她從馬車上剛下,身後就多出了兩條黏人的敦實小尾巴。
“蘇姐姐,李焱大哥捉了蘆葦叢的野鴨子,說做烤鴨給你們吃。”胖虎牽着妹妹,張牙舞爪地比劃。
蘇輕眉蹲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溫柔道:“謝謝。”
陸遲也跟着摸摸他的小腦袋,笑道:“我有沒有啊。”
“有!”
兩人問完,就被蛋妞扯着袖子拽到了鋪後田地,孩子們用柴垛替他們兩鋪出了貴客席位。
陸遲不甚在意地直接坐下,見蘇青眉稍顯遲疑,便将披風解下墊在旁邊的柴堆上,女子微紅雙頰,垂眸坐了上去。
不遠處,李焱從土坑裏捧出兩只鴨。
一只扔給哈喇子快流到地上的看熱鬧小童們,另一整只則捧到蘇輕眉面前,簡單開口:“你們吃這只吧,瘦點兒肉精,絕對不肥膩。”
蘇輕眉先頭沒仔細看,現在男孩湊近,發現他确實人高馬大,十六歲生的比十八歲的更黝黑健壯,輪廓似胡人偏深,濃眉高鼻,長得很有男子氣概。
難怪被老孟一眼看中。
陸遲見她放肆盯着李焱,薄唇抿了抿,示意她看看對面。
蘇輕眉望過去,一堆半大的孩子趴在窗口,草垛,甚至還有屋頂,都在好奇地偷偷望她,還有她面前外酥裏嫩香噴噴的烤鴨。
蘇輕眉感受到灼人的視線,着實不好意思,“你給他們先吃,我在家時常吃肉,陸遲哥哥他也不餓。”
陸遲聽到這稱呼,側頭笑問:“你喊我什麽?”
蘇輕眉臉上的一抹粉紅未褪,“你這也要同我計較,我是幫他們喊你呢!”
“怎麽會計較,很好聽。”
“你……”
對面的李焱繼續道:“他們嘴饞,平常吃的機會很多,你們不常來,野鴨子比家養的肉香嫩緊實,你嘗過就知。”
“你對我們這麽好,我代表弟弟妹妹們理應謝謝你。”
李焱不由分說拿出個盤子盛鴨,轉身前遞給蘇輕眉,“放心吃,不夠我再烤就是。”
“給我吧。”
陸遲自然地伸手替她接過。
他抽出随身的魚形玉刻刀,在火堆上翻烤一陣擦淨,随後安安靜靜地低下頭在碗裏幫她剔肉。
仲秋的陽光不烈,風也吹得溫馨和暢,男人的容顏如玉,眉目如畫,纖密長睫在眼尾垂下一小片陰影,他的手指修長,刀工很好,認真的模樣宛若雕刻精美木雕。
蘇輕眉有感而發,無意中嗫嚅:“其實你與他,确實有點不同。”
官場游刃有餘的陸遲,或是白日斯文,夜晚重欲的陸遲,都和眼前這個,細致溫潤的書生不一樣,她前世就更喜歡初認識的陸遲。
陸遲耳尖聽到,執刀的手勢微頓,語調低沉,“他是誰。”
蘇輕眉沒想到他會聽見,借撩起碎發不看他,“……一個舊友。”
陸遲也不逼問,淡淡道:“哦,什麽樣的人。”
蘇輕眉對前世的陸遲諸多埋怨,不假思索道:“心機深沉,讨人厭的很,我早與他絕交了。”
陸遲勾唇。
他收起刀,将整齊切好的的鴨肉端給身側女子,修白的指端假裝不經意地拂過她的指腹,低聲道:“後日是月夕,我聽說浚儀街上有個燈會,屆時将十分熱鬧。”
蘇輕眉的手一縮,撇開頭,随口接:“嗯,花燈很好看。”
陸遲掀眸看向她,笑起來溫情脈脈,“是很好看,蘇姑娘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看?”
作者有話說:
純感情流,就是寫男女主互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