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文教授全名文青山,孟歸鶴第一次接觸到文青山這個名字,是因為那一篇在學術圈轟動一時的文章。
那篇文章是文青山帶領團隊潛心鑽研多年後,才解決了在當時水産行業一個積重難返的問題。
研究內容是:從基因層面上絕對遏制住魚病的誕生。
那是孟歸鶴第一次接觸到魚病這個概念。
文青山在學術圈不可撼動的地位,也大多是因為那篇文章最後實現了從實驗室以及學術平臺,成功地走到工廠和理論實踐中。
就是這麽一步從理論走到實踐,讓文青山這個名字走出食品圈,從而進入了民生的領域。
也是那個時候,孟歸鶴才突然醒悟過來,他所想要的從來不是在科研上得到多大的成就,他要的是盡綿薄之力,在自身光亮所能照射之處,落于實地。
仿若一個少年,在錯綜複雜的道路上突然找到了啓航明燈。孟歸鶴就像一個愣頭青,他将文青山比作引路人,急迫地想要與明燈靠近。
一次全國的水産學科競賽,孟歸鶴帶着課題組團隊一路從海市殺到了京都,他成功走到了文青山面前。
殊不知,少年在競賽中的大放異彩,同樣讓過了花甲之年,在退休與返聘中遲疑的文青山注意到了這個可塑之才。
那一場未成的師徒緣分,最初便是在那個時候結識。
*
隔着一整個會場,視線遠望過去時,是一片人影攢動。
而許知夏眼中,最為亮眼的只有那個一身簡單西裝的孟歸鶴,他筆直着脊背,哪怕看不清面容,都能從那背影裏看出一身清冷與風骨。
江故在孟歸鶴随着黃嘉紊離開後,挨到了許知夏身邊,他視線同樣穿過人群,精準地定位在京都藥物所參會席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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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江故将時常散發在周身的那種不拘泥于管束的氣息收斂時,許知夏竟然能從他安靜的面容上,讀出幾分與孟歸鶴相似的可靠感來。
不過江故一開口,就将許知夏的那點錯覺一掃而盡。
“看來都不用我親自動手,孟老師這塊美玉早晚能被撬走。”江故擡眼,他神色有幾分伯樂賞千裏馬的感覺。
許知夏不置可否,她輕笑的态度已然是最好的回答。
“不過!小許老師,咱老大和文大佬這麽熟的嗎”江故遠遠看着那側文青山笑意吟吟,毫無架子地與孟歸鶴攀談,很是意外。
“嗯。孟老師讀博的時候就一直是以文教授為标杆。”許知夏回着,她視線更多的是飄忽在被觸動的舊事裏。
*
許知夏讀研那三年,除了那一場貫穿始終的明戀以外,同樣有一場在他們課題組具有普适性的渡劫。
哪怕她現在畢業已經三年多了,偶爾說起研究生時期,都會不自覺地想起那位早就拉黑的導師。
其實許知夏已經不太記得研究生時期的導師叫什麽名字了,他們當時都是用“地中海”這個惡名來稱呼他的。
牽扯出的這一場舊事,是入學時的第一次組會。
從下午兩點一直開到了晚上,那天實驗樓的會議室外,下着暴雨。天幕恍若撕開,彙聚成小型的瀑布從裂口直接降落。
會議室裏,敞亮的白熾燈下,是如同上墳一般的肅穆氣氛。
他們課題組算上博士和所有研究生,以及幾個早早進組的苦力工本科生,一共有三十來號人。
人影被室內白燈拉長,靜谧下,是一片壓抑許久的死海和一座時刻噴湧的火山口。
會議室前的投影儀上,投影着孟歸鶴熬了幾晚通宵才完成的組會彙報,從文獻閱讀到課題進展,足足有百頁PPT,圖文并茂,內容詳實。
那是許知夏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課題組大師兄。
許知夏安靜如雞地坐在臺下,用仰慕的姿勢聽着孟歸鶴口若懸河地說着天書。
知識上的匮乏并不妨礙她被孟歸鶴身上獨有的氣質所吸引。那時許知夏便覺得,他只是筆直地站在臺上,就是發着光的。
然而“地中海”時刻陰沉着臉,全程一言不發,他粗糙的雙眉上翹,再配上黢黑似煤炭的臉色,讓人不敢直視。
突然好像是什麽字眼刺激到他了一樣。他蹭地站了起來,将會議桌上的紙張全部掃落在地,雙手指着孟歸鶴的鼻子破口大罵。
“孟歸鶴!你是長本事了!”
“地中海”陰陽怪氣地扯着嗓門, “你現在是攀上了高枝,吃裏扒外起來了是吧。”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吓到低下了頭,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當出頭鳥。
會議室只充斥着“地中海”不間斷的罵聲,中間不時會有幾段以畢業為要挾的言語。
許知夏那時還偷偷錄了音,直播給她的本科舍友們一同感受這種窒息。
最後, “地中海”或許是罵累了,又或者這一場獨角戲在所有人都默不作聲下終于要落幕了,他撂下一句, “什麽吃裏扒外的狗東西!”,摔門離開。
氣氛持續僵硬,會議室外的暴雨裏開始閃爍着雷光。持續了近乎八個小時的組會,讓所有人精疲力盡的同時,也将人神經磨得脆弱。
與許知夏為同門的另外幾個女孩子,哪裏見過這種架勢。有幾個膽子小的,直接紅了眼,眼淚在其中打轉。
而作為這一場火力吸引口,孟歸鶴依舊筆直地站着,他眼底的情緒看不分明。
身為課題組唯一一個在“地中海”手底下讀博的學生,孟歸鶴是課題組裏的大師兄,他不得不收拾殘局。
在開口寬慰了幾句組裏被吓壞的師弟師妹們後,他鎮定自若地讓他們安心回去。
那時許知夏只是一個進組沒幾天的新人。
她對讀研的所有熱情,在見到導師的第一面時,就像是一盆涼水澆了下來,從頭到腳全部濕透。
那日,許知夏去而複返。
或許是許知夏天生情緒敏感,她都已經下了樓,但在樓底下往上望着那間亮着燈的會議室時,眼底好似落上了孟歸鶴這個人。
她總覺得,孟歸鶴将情緒藏在了寡淡面具下。
當指尖在撿起散落一地的紙張時意外相觸,許知夏分明感受到細微的顫抖。
可在孟歸鶴擡頭之時,撞入許知夏眼中的,是溫和的唇間淺笑,以及一聲情緒并不豐沛的, “謝謝師妹。”
他們一起收拾了“地中海”震怒下弄出來的殘局。
又默契地避開電梯,而是一頭紮入了沒有開燈的黑暗樓道。
樓道間,似乎能将一點點聲音放大到無法無視的響亮。
許知夏那時就像剛出象牙塔的熱血青年,她直白又不知險惡,一點的不快就會讓她抨擊而出, “能換導師嗎”
背對光亮,能将人臉部的表情全部抹盡。等了許久,許知夏才聽到身側傳來回答, “不能。”
似乎是覺得這個回答還不夠詳盡,孟歸鶴又加了一句, “換不的,我試過。”
在一陣的默然中,窸窸窣窣後, “擦”一聲火光亮起,明明滅滅的亮光落在煙上。
那是許知夏第一次在聞到煙味時不避開,也是她第一次看見孟歸鶴吸煙,只此一次,後面再沒有過了。
就好像他這個人的叛逆也只在那日出現了一次,從此往後,是被打磨幹淨的棱角。
孟歸鶴變得更加內斂而不露聲色起來。
*
回憶在樓道口的煙味中,漸漸褪去。轉而是交流會上,落入此起彼伏的聲音。
許是孟歸鶴說起了許知夏,文青山擡眼探過來的視線與許知夏的目光撞在一起,隔着人群,彼此相視打了個照面。
交流會進行到自由交流的階段。
文青山随着孟歸鶴一道過來,途中不少人用打量的視線,看着孟歸鶴這個年輕人。
遠遠的看着文青山朝着這個方向走來,許知夏一行人趕忙站起,筆直筆直地像是拱衛在側的衛兵。
“文教授,您好!”許知夏他們齊齊與文老問安。
“你們好!你們好!”
文青山是個平和的老人,他眼神是不同于其他年長者的那種澄清,落在許知夏身上時,雖有注視的意思,但并不讓人反感。
反倒是跟在文青山身後,黃嘉紊那種像陰溝裏窺伺的老鼠一樣的眼神,就讓人不适多了。
“剛才歸鶴向我提起了你,你是叫許知夏是嗎”文青山和藹地看着許知夏。
意外被大佬念及姓名,許知夏可激動了,她連連點頭,恭敬地回道。
“是的文教授,我叫許知夏。”
“你們難得來一趟京都,我想邀請你們去藥物所參觀,不知小友們意下如何,就當是陪陪我這把老骨頭了。”
文青山發出的邀請,孟歸鶴很難拒絕。
即便他心裏清楚,與京都藥物所的緣分,早就斷開。
許知夏他們此行,本就以散心與長見識為主,因此繼續參加接續幾日的交流會,亦或是去別的地方,都是一樣的。
何況,這個別的地方,可是國內TOP前三的藥物所。
許知夏他們只覺得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是真的香。
一直落在後頭的黃嘉紊聞言眼睛近乎酸紅,他隐晦的視線裏如同爬滿了陰暗的黑絲,就是語氣,也幾乎是壓抑不住地刻薄。
他低聲對着文青山說道, “老師,邀請外人來所裏是不是不太合适。”
國內的研究所,越是排在前頭的,內裏的管控就會越嚴格。
一般來說,像孟歸鶴這群人,既不是所內人員,又非合作對象,是不可能有資格進去參觀的。
但文青山開口,一切規矩就都可以免談。
對待黃嘉紊,文青山是最普通不過的師生關系,他對學生素來嚴苛,且并不親近。
唯獨孟歸鶴,是一個例外。
“看歸鶴意思,他若願意,也可以成為內部人員。就不算什麽違規了。”
文青山的一番話,是不經意間将黃嘉紊的臉幾乎是放在地上摩擦。
偏生他還不得不受着,畢竟他在文青山這裏,素來營造是的一個熱心又富有實力的年輕人。
他心中的那點陰暗與野心,見不得光。
黃嘉紊幾乎是咬着牙,他面上是扭曲至極地賀喜, “這樣啊,那提前恭喜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