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年
年
西唐偏北,大早上開門能被呼嘯的狂風吹個踉跄,屋檐下挂滿了一溜溜冰淩,越結越密,終于在某天清晨,穆奚發現冰溜子已經給窗戶自動上了把鎖。
只是任外頭北風席卷,忠王府上依然暖如春日。
自兔緣村一行後,穆奚等人就在西唐住下。
原以為西唐國師不過暫時提供住處,待到這一群老弱病殘都能下地走動,再收拾收拾,全部掃地出門。
誰知晏鳴絲毫沒有要趕人的意思,也不提他們此後會怎樣,幾間房随意他們住,炭火給得足,一日三餐還翻着花樣做。
如此一來倒顯得他們在西唐置辦房産太過匆忙,就算再花重金圈地起屋,也比不得王府條件好。
有時穆奚甚至都被這安逸的生活迷糊過去。
可這無異于一種禁足。
穆奚本人因着晏鳴那一下兇狠的鎮術,卧床了一段時間,期間阿梨負責陪他解悶。
而那罪魁禍首晏鳴再沒有出現一次,阿梨則偷偷遞了話,說晏鳴前些日子十足懷疑自己的鎮術出了毛病,還是忠王油嘴滑舌一通哄騙,這才防止他對着鏡子給自己來一下。
阿梨口中的晏鳴和忠王與穆奚的認知完全不同,與穆奚的感覺幾乎是兩個版本。
在穆奚的概念中,晏鳴在兔緣村時喝令手下大殺四方時的氣勢,與在背後支持他的忠王,恰好形成一明一暗兩種奇異的搭配。
穆奚一度篤定他們已經達成了某種合約,畢竟一名曾經落魄的國師和一位地位微妙的王爺之間,還是有不少能牽扯的利益關系。
但在阿梨口中,晏鳴則可愛許多,沒錯就是“可愛”這一形容。
穆奚有足夠的理由認為阿梨的濾鏡開的太高,至少在她的認知裏,晏鳴所呈現出的一面,或者說給她的第一印象,實在是過于冷漠和淡薄了。
Advertisement
手持金杖,不給任何人解釋的機會,連同行冷聽荷的言語都沒有半分力量。
他清清冷冷打斷穆奚近乎崩潰的哭喊,在被蒙住眼睛的剎那,頗為嘲諷地笑了一聲。
這也就導致就算是穆奚曾經癡迷的王爺配對臣子的先婚後愛系列,她都不能對晏鳴提起一丁點的好感。
對方是真的差點害死了沈屹。
如果不是蠱蟲的媒介還尚且存活,沈屹就不能安然無恙站在她面前,恐怕在她昏迷期間,就已經被人橫着打包回了大魏沈家。
同樣受毒素影響的還有覃山柏,他在吩咐完後續調查後就一病不起。
忠王府為他尋來了不少珍奇的藥材,從前覃山柏的病在冬日就會嚴重些,這次雪上加霜,更添病症。
四個人裏原先有三個病患,後來沈屹暫時沒有什麽狀況,穆奚也能四處走走,覃靈巫的病情時好時壞,不過好歹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于是冷聽荷提出搬出去住,不再打擾晏鳴和王爺蕭允。
偏偏這一住還不許走了,軟磨硬泡要拖到年後。
“先禮”用完,怕不是要“後兵”。
“你說他們是不是覺得我們是魏國的細作?”
穆奚在暖融融的屋子裏嗑瓜子,沈屹坐在一旁翻着書,遇着好玩的段子還給她讀上兩句,聽罷穆奚的疑問,沈屹搖頭道:“不會。”
“是啊,帶着兩個大佬靈巫來當細作,不是蠢就是嫌命長。”穆奚伸手撩了撩沈屹額邊的碎發,“擋眼睛不,要剪了嗎?”
沈屹擡頭看着穆奚自己手動收拾的劉海,眨眨眼,姿态十分之乖,說出的話又萬分欠揍:“讓我再禿一次?”
沈屹的頭發在這段日子來長得飛快,雖說沒有到古人長發及腰的地步,也已經到了耳垂,新長的頭發軟軟的手感很好,穆奚近來沒事總來摸,一天不摸就手癢癢。
有時喜歡就是這麽不講道理,穆奚卻也感到一分沉重。
原先她無法确定沈屹對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究竟是少年人懵懂、沖動、沒有依據的喜歡,還是微末的好感積累起來的嘗試。
就像當時穆奚回答他的答案是“我們試試”。
愛需因果根據,穆奚拿不定注意,因為在她這裏沒有多少因,自然不會結出多少果。
可再回想着,她與沈屹的感情太不對等,亦或者說,并不是相互照應,而是一方足夠激烈,另一方才有所回應。
當一個人回應多了,卻不覺得累,反而感到喜悅,投入愈加濃重時,愛慕自然而生。
穆奚并不認為當時她找死般跳起來蒙住晏鳴雙眼的行為,是見義勇為或知恩圖報,她就算單純的害怕沈屹受到傷害,怕他死去,怕他離開。
“你說啥?”穆奚狠狠揉了沈屹的頭發一把,沈屹則将書卷了,來敲穆奚的腦門。
“小丫頭,小乖乖,都在?”冷聽荷推開門,見屋內場景“啧”了一聲:“你們小娃娃都在大白天這樣‘打打鬧鬧’嗎?”
沈屹接連咳嗽,穆奚假裝看不見他紅紅的耳廓,轉而對冷聽荷道:“冷師父,發生了什麽
“方才我和蕭允談了談。”
口氣瞬間兇狠起來,穆奚才不相信冷聽荷是用溫和的方式談話,總之她現在還有些餘氣未消的模樣。
談話內容必然是關于他們之後的去向,晏鳴稱西唐正處理兔緣村及其他相關的靈巫事件,而靈巫的安排又與冷聽荷和覃山柏脫不了幹系,故而先以緩兵之計安定他們,其他一切從長計議。
這話這麽直白了當地說出來,聽來實在叫人火大,難怪冷聽荷氣得不輕,只是對方随之又抛出一些線索,令冷聽荷想要立即跑走的火氣熄了大半。
在晏鳴的主持下,星臺靈巫重新整合,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是在晏鳴離開星臺的這段日子,原隸屬于西唐的靈巫跑空了三分之二,其中以門派集體閉關為理由的,就有三家。
也就是說,在第一靈巫被拉下位置之後,星臺已經瀕臨失控。
“可他們有什麽理由要走,晏鳴當時又為何鎮術全失?”
冷聽荷搖頭道:“這就是怪異之處,西唐的君上那時不知道聽信了誰的讒言,先是把殷青踢下丞相的位置,繼而朝堂混亂,分裂嚴重,緊接着晏鳴就鎮術全失,他們落井下石,将他賜給了一個身份尴尬的王爺。這些大動作下來,西唐活脫就是要完死自己架勢。”
“這種局面……”穆奚看向沈屹,沈屹道:“前楚。”
“靈巫流失,國之不穩,那些靈巫的去向可有查清?”
“沒有,而從兔緣村一事,他們很可能閉關是假,投靠刿密是真。”
冷聽荷說:“西唐這邊決定順藤摸瓜,現在晏鳴重掌星臺,殷青則從前朝入手,先處理了國中內務,萬不能打草驚蛇。”
穆奚思索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所有的一切過于平靜了。
從渺渺和趙呈安,到祝沾衣和柳碧,頭緒千絲萬縷都與靈巫相關,卻又不能構成聯系。
唯一的指向就是,他們在招攬靈巫,他們在剝除一些靈巫。
冷聽荷将局面再稍加梳理後,叮囑他們也不要輕舉妄動,猶如張開翅膀的鳥類,總是想将後輩覆蓋在羽毛下。
就算是鼎鼎大名的靈巫,也總有無法處理的事,責任總是沉重,無法規避,如同覃山柏和冷聽荷,不論是門派掌門,還是自由的俠女,終究束縛于霧一般的重擔。
沈屹的目光在冷聽荷離去後都未有收回。
冷聽荷不再年輕了,這段時間的操勞和對覃山柏的照顧,時間用狠辣的方式将她保持在面龐上的光彩磨掉,滄桑和蹉跎的歲月在眼角和下颚上被用力地刻畫了一筆。
穆奚将手掌蓋在沈屹的掌背,這個動作在他們之間已不再生疏,距離剛好,不算親密,也不會突破彼此的脆弱。
西唐的習俗,在新年的前一天去橫穿國土的一條河放水燈。
穆奚和沈屹也出了門,穿過街道,西唐繁華的夜景将他們納囊其中,那樣溫柔,也萬分包容。
河上已飄滿了大大小小的水燈,穆奚在河岸看見了冷聽荷與覃山柏,冷聽荷披着紅色的披風,覃山柏這是深灰的一條,兩條影子在星星點點形成的龐大光景中逐漸靠近。
她同樣看見了殷青,獨自一人從街頭行到街尾,在離他們不遠的鋪子上買了一盞燈,而後轉手送給停在身側的女童。
然而女童将燈又送給了後來路過的晏鳴,晏鳴顯然一愣,他拿着這盞燈,站在原地,流動的光影遮蔽住他的茫然,然後他轉過身,逆着人群,溯游過這片斑斓如同銀河般的街道,仿佛在尋找什麽人,又像是什麽人也找不到。
穆奚将燈推入水中,視線偏轉時發覺沈屹居然雙手合十,朝着水燈許願。
西唐沒有許願的習慣,放燈多是為了送走一年的時歲,而沈屹的樣子與穆奚世界中對水燈的幻想重合在了一起。
他虔誠,且安寧地向這盞不能代表任何寄托的事物許願。
那一刻,穆奚發自內心地想要擁抱他。
身在西唐的他們并不知曉将要面臨什麽,是平靜或是波瀾,是離別或是團聚,但此刻關于未來的種種都不再侵擾到他們,這萬盞明燈,就像是能停住時間,抓住翻書的指尖。
煙花沖上天際,穆奚回過頭,沈屹牽住她的手。
新的一年,真正來臨了。
因為個人原因停更了很長一段時間,非常抱歉!
沒有坑掉,但中間這段時間确實太長,給所有看到這裏的小可愛道歉!(鞠躬)
即日起恢複連載,直到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