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局
局
猶如沉入深海,周遭不見光,細微的聲響在耳邊破滅。
身體變得尤其沉重,除了下墜,下墜,沒有其他的出路。
沉到了極致,便生出相反的幻覺。
穆奚一忽兒覺得自己要往深淵裏掉,一忽兒又似乎是要飄起來,悠悠蕩蕩去到不知名的地方。
她想着,如果這樣一直沉墜和浮起,能否有一天能回到故鄉。
離開《千載謀深》的世界,重新變成那個穆奚。
那個平凡到淹沒在人海中的姑娘。
她的意識變清晰了一些,然而身體還是不聽使喚,只是覺得累,思維斷斷續續,無法集中。
這個世界的女孩子都很強,不論是渺渺、柳碧、冷聽荷,她們都有明确的方向,她們的執念強到即使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麽我呢?她自問。
沒有那樣強烈的執念,她過去的抱負就是在千載謀深的世界中謀得安穩的生活。
後來跟随沈屹,這份安穩便若即若離,但其實她心理知道,如同沈屹給自己找的新的支持點,她在意識的深處,一直有一個念頭……
有一日,她可以回去。
她不願承認從一個世界的消失,那邊有她的父母,是芸芸衆生中同樣普通的一對兒夫妻,未必有那樣恩愛,卻努力經營着家庭。
那裏有她模糊但可以繼續的人生軌跡,也許朝九晚五,也許庸庸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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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樣似乎沒有什麽不好。
所以穿書這種事怎麽就砸在她頭上,那些有真正遠大理想抱負的人恐怕會被氣炸。
穆奚記不得之前,此刻竟是讓這想法逗樂,想要扯起嘴角,偏大腦中針紮般的刺痛令她皺眉。
于是在昏迷前的種種悉數找回。
冷聽荷稱那男子為晏鳴,穆奚對這名字一點都不陌生。
捧得太高,傳聞真真假假。
穆奚大抵知道晏鳴來此是為了什麽,西唐國都內不知起了多少争執。
他們最終決定用最為簡單而高效的方法解決兔緣村的問題。
她們深入其中,千算萬算最後也算不過那些擁有決定權的頭頭。
他們沒有能夠争取到的最大的利益,也早就錯過了能掙紮的實際。
太冒失的決定,偏就是發生。
穆奚忽有種不想清醒的錯覺,頭殼疼的要炸開,甚至覺得她已經涼了,這些不過是意識游離時的幻覺。
她仿佛看見深海的波動,那是游魚在水中掠過的淡淡的波紋,太淺太慢,只是發出輕輕的聲音。
祝沾衣身帶母蠱,西唐為斬盡殺絕而屠村。
借西唐之手除掉媒介,這是柳碧的算計。
失蹤的人被誤以為是媒介,其實真正的媒介就應當是他們起初以為的母蠱所有者,那些西唐的村民。
殷青說在星臺的記錄中,雙蠱媒介和母蠱死,就是中蠱者斃命之日。
那麽醒來便是要面對沈屹的死。
穆奚想要逃避,可她又分明知道,她逃不了,該面對的東西還是要面對,終究還是要醒來,這無法規避。
不知多久後,穆奚睜開了眼。
她沒有察覺自己在哭,但鬓角的濕漉使她意識到這一點。
太沒有用了,她厭棄自己,卻又覺得是時候放聲痛哭一場,這穿越一點都不有意思,卻全都是生離死別。
可就在她發出一聲的嗚咽時,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阿奚?”
對方有些驚喜,甚至還有幾分慌張。
這些複雜的情緒使沈屹的聲音變得與平日不同,穆奚在聽到後居然還是那個反應。
這特麽幻覺還是持續的?
她想要動一動頭,去看看那聲音的來源,而就算這樣一歪腦袋,更加劇烈的疼痛還是從頭頂一路下竄,穆奚倒抽一口涼氣。
随後自然而然,穆奚就聽到沈屹喊太醫了。
“阿奚,你看得到我麽?”
沈屹似乎是怕她失明失聰,講話聲音忽然高了幾度,還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悠,同時用巾帕給她擦着淚水。
溫熱的觸感卻讓穆奚更加想哭,于是就有了擦眼淚擦不幹淨的尴尬局面。
沈屹有些慌了,他命懸一線被晏鳴鎮暈時都沒有這樣的慌張感。
“是不很難受?”他将軟枕墊起來,稍稍扶起穆奚,使她呼吸能更加流暢。
冷聽荷和太醫一起趕來,同行的還有兩名男子,其中一人便是晏鳴,還有一個臉生得很。
穆奚腦子轉不過彎,咋忽然就冒出這麽多人咧?
“她怎樣?”冷聽荷問那太醫,那太醫似乎也是名靈巫,并不用尋常的方法先看脈,而是将手按在穆奚額頭上,進而與她對視。
穆奚被他看得不自在,太醫靈巫又再號了脈,回道:“已無大礙了,後幾日按照鎮傷調養,不久便能大好。”
“那她為何昏迷數日不見清醒?”沈屹不放心,“鎮傷是否會對她有損傷?”
晏鳴則在太醫開口前吩咐道:“直說無妨。”
穆奚懵懵懂懂看着太醫,她覺得自己應當心驚肉跳來着,畢竟落下終身後遺症可就慘了,可就是沒那感覺,沒覺得有多麽緊張。
“無事的,只是約莫會頭疼無力,過十日左右就能痊愈,好生調養還能好的更快些……至于昏迷……”太醫靈巫道:“興許是姑娘對靈巫鎮術的抵禦較為薄弱,才導致長時間昏迷。”
“我就說啊,阿鳴怎麽會對一個小丫頭片子下這麽重的手!”臉生的男子也像是松了口氣。
冷聽荷冷哼。
“嘿呦,哼哼啥啊,又不都是我們做的決定,再者說兔緣村……”男子還想唠叨,叫晏鳴出聲打斷:“好了。”
握着金杖的晏靈巫道:“既然無事,那我們便先離開,補品會派人送來,有需要便叫阿梨去辦。”
交代完就頭也不回走了。
穆奚倒也不驚訝,晏鳴的性格還是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居然還讓人送補品什麽的,反倒是和他高冷不近人情不符。
冷聽荷确定她這裏情況不嚴重,就道:“我再去看看覃阿山,阿屹你好生陪着穆奚,不過也要歇息歇息。”
門扉一關,沈屹想要給穆奚再去添些熱水喝,卻叫穆奚一把抓住了袖子。
現在穆奚一用力頭還疼的厲害,但她并不想放手。
沈屹心知她這是後怕,剛想坐下,穆奚卻又放開他,指了指桌上的水壺。
轉身的剎那,便是那遲來的啜泣聲了。
沈屹沒有直接安慰她,他只是安靜地倒了杯茶,甚至回身時比平日還要慢些。
眼眶通紅的穆奚接過的了溫水,入口冷熱适中,便是這一口,令她這才覺得是真正活了過來。
卻愈發不可收拾般想要流淚。
她如同許久不曾這樣大動感情,一點點微小的觸動都動容不已。
沈屹将她輕輕抱在懷裏,讓她的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如此即便再兇猛的淚意都不能被彼此看見。
“沒事了。”他放低聲音說着,“我們現在在西唐晏鳴的府邸上,兔緣村那邊……事已至此,便也就如此吧。”
“那你沒事吧……”穆奚抽抽鼻子,她不知該如何去問,沈屹卻摸了摸她的後腦勺,将本就睡亂了的頭發揉得更加蓬松。
“兔緣村的母蠱和媒介已經混為一談,他們除掉了兔緣村的人,但似乎因為無法提供更多的媒介,外抓的人裏頭也有不少臨時做成媒介來用,我們這一些人便是如此。”
他真的沒有隐瞞。
這也就解釋了為何沈屹沒有暴斃而亡,他的媒介沒有死,但母蠱恐怕已經不能幸免,也就是說他體內的蠱蟲已經因母蠱的死亡開始釋放毒素。
原來沒有完全解決。
然而已經足夠,毒還有解的機會,人還在就好。
穆奚點了點頭,用袖子抹了眼睛,她還想問兩句兔緣村和祝沾衣的事情,沈屹便用最簡潔的語言向他說明。
柳碧在事發後服毒自盡,但在她的房中隔層裏,晏鳴等人搜出了一封遺信。
故事得以窺見了全貌。
謊言夾雜真相,柳碧的往事如同她所講,曲折離奇。
她的父母是真的不和,她也是真的質疑人間的情愛,但祝沾衣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
祝沾衣與他結識的真正地點就是在西唐國都,落葉的秋日。
她跟着他念書,祝沾衣是柳碧在漆黑一片的家中可遇不可求的希望。
柳碧的母親不是憂郁而亡,而是在一次争執中怒火中燒,想要用剪子殺死柳探花,最後卻被誤傷致死。
從那一刻起,于柳碧而言,愛是血光和毀滅。
而後柳探花被流放,柳碧沒有跟着,是祝沾衣帶走了她。
“那時,他仍待我如學生,如妹妹。”
祝沾衣并沒有對柳碧有什麽男女邪念,因為他一開始就是為了柳碧而來,他為了祖蠱而來。
聽到這裏穆奚便猜想柳碧的父親淪為階下囚是否是祝沾衣的手筆,但都已無法考證,祝沾衣帶柳碧回到了柳村,開采山石的同時,布置着蠱蟲的局。
但有一日,他忽然後悔了。
柳碧如今不死,是因蠱蟲初期培育需要祖蠱的支持,可在局成後,柳碧必然沒有活路。
在下殺令的那一天,祝沾衣對她交代了所有真相,對她說:“你跑吧,去到西唐的國都,去找晏靈巫,或是天南海北,隐姓埋名,也許同樣能好好活下去。”
柳碧沒有跑,她藏在米缸中,目睹了祝沾衣的死。
來殺他的是周雪昭。
兩人争執,周雪昭怒斥他的背叛,她叫他“祝沄”,讓他不要忘了他們曾經的血淚與付出,祝沾衣則凄涼一笑,再不肯回答。
刀光過處,血色染紅了黃土。
後來的事情柳碧在書信中一筆帶過,大抵是她發了瘋,竟通過蠱蟲将周雪昭殺打傷。
而在她守着祝沾衣屍首渾渾噩噩了不知多久後,有一人來到,告知她“複活”祝沾衣的辦法。
條件便是替他們做完這一局。
可直到書信的最後,柳碧都沒有将幕後主使寫出。
她說那些人在最絕望的時刻給了她盼頭。
她說這世界善惡情愛,真是好難懂。
“可不是難懂。”
穆奚閉上眼,既然真相大白,後續自然輪不到他們來處理。
此時此刻,她只是想抱着沈屹,問一句她埋藏在心底的話。
“那時你為何撲我,若是晏鳴下殺招……”
沈屹拍拍她的背,說:“沒想別的,就是怕你難過。”
“可如果你真的……我會更難過。”
“可是怕你難過,更怕你受傷啊。”他說。
小劇場:
飯飯:沈屹你看看,這下戲份夠不夠?!!親媽給足戲份了啊!
沈屹(抱穆奚):不理她。
穆奚(回抱):嗯。
飯飯: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