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情起
情起
程修和遲兮語才到了家門口,便見街上許多官兵結隊,遲兮語心下覺着奇怪:“這是出什麽事了,怎麽突然這麽多官兵。”
程修不言,思忖片刻,拉着遲兮語進了府門,進門的同時低聲道:“怕是出事了。”
這樣一說,遲兮語也跟着緊張了起來:“出什麽事了?”
“進去再說。”
才歸了正堂,羅桐便面色凝重的迎了上來:“你們可算回來了,方才宮裏你姑父派人來送信,說皇上情況危急,怕是要不行了。”
“方才街上官兵戒備森嚴,我已經猜到了,”程修面上這會兒一點笑容都沒了,眉頭皺起,憂心忡忡,“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今日看來也是危險,以防宮變,父親那邊怕是還不知情況,眼下我得快馬加鞭出城去,以防生變。”
“我也是這樣想的,陳家虎視眈眈,眼下這事出突然,萬一皇上有事,京中可用之人甚少,我已将行囊給你收拾好放在房裏了,你這就出城去。”
“好。”程修說罷,拉着遲兮語便往後院走。
遲兮語大氣也不敢出,什麽也不敢問,只随着他大步回院。
程修帶着她回了房間,果然見得桌上一只包袱,二話不說将其背上這才回過身來對着遲兮語。
“這幾日我不在家,你好好在家呆着,盡量不要出門。”程修溫柔叮囑。
遲兮語內心是多想随他一起去,但是事關緊急,她明白此事的重要性,若是帶上自己,無非是多了一個拖累。
“我記下了,你早去早回,萬事小心。”
“好。”說罷,程修俯身下來,在遲兮語的臉頰上猛親了一口,又拍了拍她的雙肩,這才疾步離去。
遲兮語目送着她的身影,直至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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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心裏慌的厲害,像是有事發生。
才吃過晚飯,府裏便來人報喪,說皇上駕崩了。
這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打在程府人的心上,遲兮語更是腦中翁翁作響。
羅桐看出遲兮語臉色不好,于是将她的手拉過,果真涼的厲害。
“是不是擔心修兒?”羅桐輕聲問道。
遲兮語點頭,忽覺着身上也有些發抖:“這會兒他應該已經平安出城了吧。”
“那邊沒有傳來消息,就應該是平安出城了,”羅桐心裏也沒有十足把握,可此時生怕吓着遲兮語,只好給她吃顆定心丸,“咱們且安生呆在府裏,靜看動靜。”
“好。”遲兮語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若是以往,還在天高皇帝遠的村子裏也便罷了,這一次,她離權力中心這樣的近,若是讓旁人知道了她的身世,不知要給程氏帶來多大的災難。
心才稍稍放下,便聽府門口一片嘈雜之聲,門口火光閃耀,幾乎是闖進門來。
前面一人帶着一隊官兵,個個兇神惡煞像要吃人一般。
遲兮語随着羅桐到了前院去,到時院子裏已經站滿了官兵,管家對他們闖入府邸十分不滿,上前去理論,被那帶頭的人一記窩心腳踢到了一旁。
遲兮語見那人個子不高,卻生猛有力,便知此人不凡。
“放肆,何人敢擅闖我程府!”羅桐大呵一聲,頗有威嚴。
見了羅桐,那領頭人才正眼瞧了瞧,見是正主,這才揚聲道:“老夫人,打擾了,在下是奉自家主人之命來請府上表姑娘。”
遲兮語心頭一提,暗想不妙。
“你家主人是何人?”羅桐下意識的擋在遲兮語的前面,揚聲而問。
“我家主人姓陳,名和謙。”
“呵,”羅桐冷笑一聲,“原來是陳公子,今日他可是吃錯藥了,敢任由你們這些下作東西跑到程府來撒野,快些回去告訴你家陳公子,這裏是程府,我家大人雖不在家,可也是一朝将軍,他這般不知禮數,怕是不妥!”
“夫人,您看來還不知道吧,”那人不以為意,“眼下京中,可不是程家軍當下,今日我既然敢來,就不怕旁的,現在宮裏宮外都亂着呢,您出去看看,您府外都是太師的人,太師有命,程府的人不能踏出府門一步,若有違者,格殺勿論!”
“大膽,在京城中還無人敢對我程府如此放肆,皇上才駕崩,陳太師便這般過格,可是要當那亂臣賊子!”
“這不勞您挂心,今日我來,就是要帶走表姑娘。”領頭人朝她身後看去,見一俏麗姑娘被她護在身後,心想着,這定是那表姑娘是也。
遲兮語心裏清楚,眼下宮裏出事,将軍不在京,陳家必定要把持京裏,好在程修出去的及時,眼下京中無人可用,程府也只不過是個空殼子,只是不知陳和謙為何點名要她去。
難不成已經知道她的身世?
“今日要帶走她,除非踏過我的屍體去!”羅桐向前一步,不卑不亢。
“夫人,您這可要挾不了我,今日公子有命,若是将表姑娘交出來,保證不碰府裏人一根汗毛,若膽敢阻撓……”那人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直接将腰間別的刀拔出。
刀在火光下閃着寒光,像迫不及待要飲血一般。
“夫人,識實務者為俊傑,方才我已經說了,眼下京中,可不是程家軍當家!”
“你們公子說話可算數!”遲兮語越過羅桐,走上前來,任憑羅桐扯住她的衣袖往後拉,她也無動于衷,“只要我跟你們去了,就不動程府?”
“念遙……”羅桐走上前來,搖着她的胳膊。
“沒事的姨母,”遲兮語側過頭來低聲安慰,“他們若是只想要命,就不會和我們說這麽多,若是想拿我作要挾更是不可能,程府所有人都在此,我算不得什麽籌碼。且讓我跟他們去,我倒要看看這位陳公子究竟想要做什麽,今日看樣子,我若不去,怕是程府真的就要出事了,此人方才有句話說得不錯,眼下京中無人可用,我們不可硬碰硬。”
“可是你一個姑娘家,若是出了什麽事……”
“放心姨母,我心中有數,我定不會辱沒了程府的名聲。”方才羅桐給她吃了定心丸,這會兒,也輪到她給羅桐吃了。
“表姑娘,請随我來!”領頭人見她過來,果真将刀收了,語氣也稍稍緩和下來。
“我随你一起去!”羅桐說什麽都不肯将她放開。
“夫人,我家公子請的只有表姑娘一人。”
“姨母,放心。”遲兮語輕拍了她的手背,而後将她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推下,便頭也不回的随着那人出了門。
“表姑娘,請上轎。”順着那領頭人手展開的方向,遲兮語看到了頂軟轎,正有人在一旁替她掀了轎簾。
“方才說的話可作數?”遲兮語站在臺階上多一步都不肯走。
領頭人意會,稍帶了笑意:“自然,只要姑娘随我們前去,公子說,不動程府任何一個人。”
“好,我信你一次。”說着,遲兮語下了臺階,一頭紮進軟轎。
轎簾放下,轎內一片昏暗,她任由人擡着去往不知道的方向,前路未蔔,她心中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連累了程府,大不了,便是她的一條命送出去。
想到此,她拔下頭上發簪緊緊握在手裏,這發簪是程修送給她的,握在手裏的那一刻,她像是擁有了無限的勇氣。
軟轎舒适,一路不曾颠簸,不知行了何時,才來到一處府邸落下,遲兮語将發簪藏入袖中,以備不時之需。
此府邸不同旁的,也算清雅別致,下了轎,一路由人引着,來了一處廂房,廂房中布置花草正盛,倒讓人一時忘了還是纏綿冬日。
遲兮語站在門口,望了一圈,房中無人,這下倒是更加奇怪這陳公子的意圖。
“姑娘在此稍作休息,茶點已備好,姑娘請自便。”指引的小厮說完便安靜退了出去,還順手将門帶上。
遲兮語眼下倒也不慌了,想來不一會兒就會見到陳公子,也就坐下靜靜的等着,不過這裏的茶水和點心,她是一口也不敢碰的。
在這半長不短的時辰裏,她想了很多的可能性,緊緊捏着手中的發簪,心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死。
過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門外終于不再是死一樣的安靜,隐約聽着有人聲而至,随後,門被打開,一修長俏麗的人影從跨門而入。
才只見了她一眼,遲兮語便整個人都驚住了,遲兮語原本以為自己眼花,從椅子上緩緩起身,仔細将來人瞧了瞧,這才發覺并非自己眼花,口中不自覺的喚了聲:“念遙?”
這聲念遙一出便覺得自己魯莽了,念遙是她親手葬下的,怎麽會死而複生,面前這個姑娘,只不過是同她長的相似罷了。
雖然心頭這樣為自己解釋,可不得不嘆一聲,這也太像了,簡直是一個人。
正當她否定了自己的認知後,只見那女子淺笑一下,而後開口:“兮語,好久不見。”
此言一出,遲兮語再次征住,這語氣,分明就是舊相識,這聲音也是她所熟悉的。
眼下遲兮語的腦中是亂麻一團,忽然回想起,當初程修說,她去尋了真念遙的墳,是空的。
遲兮語這才露出驚喜的笑容,上前一步親昵又興奮的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念遙,你真的是念遙,你沒死,你真的沒死!”
她低頭看了一眼被她拉住的手,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抱歉,擡眸定睛:“是,我沒死,不過,我不叫念遙,我叫夢清。”
遲兮語又被她弄迷糊了,眉頭一沉,頭微微歪過,等着她的下文。
“念遙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場騙局,念遙确有其人,不過她早便死了,是我頂了她的名頭又裝成難民在逃難路上與你相識,後來我又服藥假死,目的就是為了引你來京城以念遙的身份進入程府。”夢清一字一句敲打在遲兮語腦子上,遲兮語一時半會消化不了,只不過拉着她的手漸漸松懈下來,又本能的朝後退了一步。
“為了讓我入程府……”她腦海中有過一個不好的念頭閃過,可是她不敢再往下去想。
“其實,你本來的身份,早就被陳公子知道了,他本想着利用這一點,給程府扣上一個收留罪人後人的名頭,畢竟當年你的父親被定下的是謀逆之罪。”
夢清将這一切說完,遲兮語最後的信念崩塌,身子不由自主的軟下來,六神無主的幾乎癱在椅子上。
回想過去種種,從逃難路上開始,直至後來與面前這個有備而來的假念遙相識,直到最後入程府,原來一切,早就在旁人的計劃之中。
而程修一早就被圈套套牢,而她自己本身就成了一枚棋子,一把利刃,随時被人用來殺掉程修,乃至整個程家。
遲兮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勉強從嗓子裏擠出幾個字:“好精細的心思,陳公子……可以……”
再次擡眼看着面前的這位夢清,遲兮語冷笑一聲:“你演的也是煞費苦心,我原本以為,你是個真誠的姑娘,與你一路結伴,現在想來,你連死都是假的……”
遲兮語冷笑起來,而後又堅強起身:“枉我當初用盡身上所有的銀子給你買藥治病,直到你“死”都是我徒手挖坑将你埋了,我一路要着飯來到京城,當時的信念便是找人将你屍骨挖出好生下葬。想不到,我卻落得這樣的結局,你們真是好心思,陳和謙呢,他在哪?為何現在不來見我,我倒是想知道,他今日要我來做什麽!”
夢清不是心狠之人,當初遲兮語對她如何,她心裏清楚,雖然她用的是假身份,可遲兮語對她的心确是真的,盡管她不忍,可也沒能放棄對陳和謙的承諾。
“兮語,我知道我對不住你……”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遲兮語生冷的打斷她的話,現在在她眼裏,面前的假念遙真夢清,說的每一個字都不值得相信,“我要見陳和謙,看來我想的不錯,他果然是想拿我做要挾。”
“不,你誤會陳公子了,眼下他并非想拿你做要挾,他是想救你,他其實這麽多年一直記挂着你……”
“你不要放屁了好嗎,”遲兮語擡手将早就藏起的發簪拿出以最快的速度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臉一擡,“我要見陳和謙。”
這一舉動将夢清吓了一跳,本是放在腹間的雙手下意識的擡到心口:“兮語你別沖動,陳公子對你真的沒有惡意!”
見她依舊說這些讓人厭惡的言辭,遲兮語将發簪離自己喉嚨又進了一些。
“我在這。”正當此時,陳和謙推門而入,在門口站了許久,方才她們說的一切,他都聽見了。
陳和謙入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遲兮語,從前見面,只覺得她是一顆棋子,當他知道真相後,他再也不能用從前的目光看她。
“夢清,你先出去,我有話要跟她說。”即便這話是對夢清說的,他卻也沒有看夢清一眼,夢清在一側看着他的神态複雜,有憂傷,有驚喜,還有一些她形容不出來的情緒,只不過無論哪一種,都是她不曾見過的,從入門時的那句“我在這”便是飽含了許多溫柔,他也說過會娶她,卻從未這樣柔軟的對她說過一句話。
夢清心忽然緊了一下,心酸湧上心頭,瞬間又被自己咽下,沉默着點頭,而後退下。
待夢清出了門,陳和謙才道:“原來你叫遲兮語,若是當年我能開得了口問你的名字,就不會發生現在的一切。”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遲兮語的手不容片刻放松,眉頭皺的更緊了,陳和謙不知又在計劃着什麽,盡說一些奇怪的言辭,明明每個字她都懂,可組在一起從他嘴裏說出來便讓人聽不明白了。
陳和謙抿起嘴角,牽扯出一絲笑容,從懷中摸出個鈴铛,遞到她的面前:“當年我被仇人追殺,險些死了,是你在野外救了我,當時我身受重傷,連話都說不出,只模糊的記得你的身影,後來你的鈴铛掉在我身上,我被家人找到救了回來,卻再也沒見過你,也不知你的名字,尋了也尋不到,唯有它一直陪着我……”
遲兮語定睛看着那鈴铛,這原本是一對,有一只屬實是丢在那時,小時候她上山采藥也的确救過一個人,只不過那個受傷嚴重,血肉模糊,看不清樣貌。她簡單的給那人上了些止血的藥草,便去給他尋水喝,猶記得待她取了水回來那人便不見了。
此事确有,可一想到他的計謀深遠,連念遙都能冒充還有什麽是他做不了假的。
眼下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不信。
“既然我已經來了,你就不要再演戲給我看了陳公子,我知道,你想用我來要挾程修,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不過是一條命而已,我就算是死也不會給你利用。”遲兮語退後一步,好似下一刻就會将發簪捅入自己的脖子。
“這次我沒有利用你,”陳和謙将鈴铛重新握回自己手中,緊張她做出傷害自己的事,“你只需信我一次,我知道這樣的真相你一時之間接受不了,過去是我對不住你,我若早知你是誰,我便不會千方百計的引你來京城,更不會讓你去程修身邊。”
程修和她的心意相通,這是讓他現在更加難以接受的事,他千想萬想都沒有想到,是他自己将夢中人送到了對頭的身邊,他幾乎要讓他給程家陪葬。
好在一切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