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妺喜可不是吃啞巴虧的人，被秋菊攆上門欺負，還想她忍辱負重？
她是來替碧荷報仇的，任務是教會碧荷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忍過頭就成窩囊廢了！
妺喜力氣多大，雖然被眉心咒印壓制，又困在碧荷這個凡人體內使不出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巴掌推出，秋菊就整個人倒飛出去，後背撞到床欄上，木制欄杆發出“咔嚓”脆響。
餘力未盡，秋菊撲通跪下來，右邊膝蓋正磕在腳踏尖角上，戳出一個血洞。她吃痛低頭，身子一歪，腦袋又撞在了床幫上，眼冒金星，喉頭腥甜，一口鮮血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吐不出。
秋菊受了妺喜一推，把五髒六腑都撞移位了，受了重傷，不躺個三五個月絕下不了床。可是，明面上除了膝蓋處的一個血洞和後背不能示人的淤青，卻又看不出受了傷。
就這般，想起秋菊平日欺壓她首徒碧荷的行徑，妺喜怒氣兀自未消，想要以牙還牙，追上去再補一腳。
眼角餘光卻看見沈壽目瞪口呆站在房門口。
妺喜忽地愣住——怎麽辦？她在僞裝弱不經風的小白花，可是卻反手一掌就把刁奴打得快吐血暈厥，那可怎麽行？
妺喜慌了神，幾千年沒用過的心機忽地飛快思量起來——傾宮瑤臺裏那些美人争鬥時都是怎麽在她面前裝相的來着？
靈光乍現，妺喜也不管秋菊還跪在地上起不來，驀地由坐轉跪，用手墊着額頭，“咚咚”磕頭求饒道：“秋菊姐姐，是我錯了，我不該打盹！昨夜太太燒迷糊了，總是要水喝，折騰到辰時才稍微好些。我、我便有些熬不住了！都是我的錯，我認打認罰！只求秋菊姐姐不要把我賣進妓、院，好歹等太太痊愈了，讓我報答太太和少爺的大恩大德。”
說着閉目咬牙，似乎下了極大決心似的，妺喜跪直了身子大聲道：“到時，莫說發賣，要殺要剮都随姐姐的便！”
擲地有聲的話語，伴着兩行珠淚一齊砸進了沈壽心裏。
沈壽母親早逝，每次去外祖家時，外祖母和幾個舅舅都會叮囑他——留意後院，小心飲食，離他爹那些姨娘、丫鬟遠着點！
他還小時，曾經追問為何如此？至今，沈壽還記得他外祖母對他說的那段話。
“這後宅啊，遠比你們男人想得要複雜，更加殺人不見血。不提那些姨娘們為了争寵能多麽的機關算盡，尋常的丫鬟之間，得用的、拔尖的和不讨主子歡心的，地位便是天差地別。女子折磨起女子來，便是衙門大牢裏諸般酷刑也比不了。你還小，不懂。等你長大了，也當了一家之主，那時在你面前逢迎的人就該多了，那也才是你真正要當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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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壽記住了外祖母的話，如今他已弱冠，當真到了外祖母讓他當心的年紀。
只可惜，他卻提防錯了人。
沈壽見妺喜被欺辱，想起她那一身傷和李氏與餘氏對她百般折磨以至于她夢呓中都在求饒。再對比眼下，不過府裏一個丫鬟就敢對她拳腳相加，還敢要挾把她賣到妓院裏去。
狗仗人勢，若不是李氏平日裏總縱容着，秋菊哪裏敢這般無法無天、為所欲為？
虧得李氏平日裏裝得那般端莊賢淑。若非那夜她酒醉，露了本來面目，便是他也被她騙了，當真以為她是知書達理的千金小姐、大家閨秀。
這便是富貴人家、知禮門戶富麗堂皇表皮下隐藏的殺人不見血的手段與心機嗎？
沈壽只覺遍地生寒，連帶着将一屋子看戲的丫鬟婆子都恨上了。也不等秋菊辯白，沖過去，照着秋菊心窩就是一腳。
“混賬東西！誰允許你欺負她的？太太病着卻整日不見你伺候，偏還敢在這裏作威作福！來人，把秋菊拖出去發賣了！”沈壽白淨面皮氣得都漲紅了，怒吼出聲。
從來沒見少爺發過脾氣的下人們都吓得噤若寒蟬。就連昏迷中的李氏，也像是被沈壽氣勢駭住，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還愣着幹什麽！快把她拖出去！”沈壽見沒人上前，怒喝着又補了一腳。
本就被妺喜那一掌打出了內傷的秋菊，再被沈壽全力踹了一腳，湧到喉頭那口鮮血終是吐了出來，眼前一黑，來不及說一句話便徹底暈了過去。
粗使婆子們見勢不妙，急忙上前，拖着昏死過去的秋菊出了門。
這邊廂，沈壽見秋菊被他踹吐了血，怒氣終于稍熄。卻又馬上想起妺喜也被秋菊照肚子踹了一腳，定然傷勢又重了，慌忙俯下身，打橫抱起她，二話不說就出了門。
剩下上房的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觑，卻連一聲也不敢吭。
而妺喜把臻首埋在沈壽懷裏，聞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想起他适才不問緣由便一味護着她的模樣，恍惚和記憶深處那個清瘦的身影重疊到了一起。
當初，他又何嘗不是為了她殺忠臣，毀肱骨，明知她懷恨在心、有錯在先，明知是她的私心算計，還心甘情願被她欺騙，哪怕國破家亡，背負千古罵名，仍舊——不怪她！
妺喜想着，冰封已久的心莫名有了松動，眼眸裏金光又現。
且在那金光之外，竟浮起了一層水霧。
“很疼嗎？你再忍忍，馬上就到了。”沈壽抱着她大步向書房走去。
過橋時，沈壽低頭一看，妺喜眼睫低垂，遮住雙眸。但是，仍有一滴晶瑩越過重重阻隔，固執地跑了出來。
沈壽心疼壞了，加快腳步，沖進書房，抱着她在床上坐了，用食指小心翼翼揩去她眼角的淚珠。
他的手指冰涼，不同于看去的那般柔軟，指腹處還有一層騎射習武留下的薄繭。
輕輕擦過她的眼角，一石激起千層浪，同時：在她眼角、心底炸開了一片又一片的戰栗。
妺喜不敢置信地睜開眼，抓住沈壽為她擦眼淚的手指，疑惑問道：“我哭了嗎？”
神仙斷絕七情六欲，她已成地仙幾千年。更何況，便是凡人時，她也是禍國的妖妃，更沒有感情。如今也不過是為了讨口飯吃，被迫執行教書育人任務罷了。任務成功，碧荷冤魂附體，她就功成身退。
乾坤之大，宇宙洪荒，兩人再無相會之可能！而且明明沈壽只是她完成任務的墊腳石，她又怎麽會為了任務過程中一介區區凡人而傷心流淚呢？
妺喜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一把抓過沈壽的手指，塞進嘴裏，用舌頭細細舔過。
“是苦的。”她喃喃自語，目中全是迷茫，“我真的哭了？”
沈壽看在眼中，愈發疼在心裏——她被欺負得哭了太多，都不知道流淚是什麽了嗎？
難得這般近地肌膚相貼，沈壽卻沒生出絲毫绮念，有的全是滿滿的心疼與憐惜。
看着妺喜眼中不自覺又落下的淚，沈壽情不自禁湊上去，用嘴唇擒住那滴淚珠。
微涼又苦澀的味道同樣在他唇齒間彌散開來。
“我答應你，以後再不讓你哭泣。便是要哭，也只能是喜極而泣。”沈壽珍重承諾道。
兀自還在恍惚的妺喜，被他親在臉頰上，情不自禁渾身發抖。
再聽見他深情的話語，好不容易，她才回過神來。
“不是戲言嗎？”望着他灼灼的雙眸，妺喜低聲問。
她要他自毀長城，殺死功臣關龍逄時，也是這般問的。
那人想也不想，便答：“君無戲言。”
而此刻，情根已然深種的沈壽也是一般的回答：“君無戲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