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良人和陰謀
良人和陰謀
從前白擇一與周沉魚說起,她還不削,如今狗急跳牆,又來求合。
白擇一冷笑一聲:“你該不會覺得譚松吟還會對你回心轉意吧,你如今也見了,佳人在側,臉也不似從前,他不會忘記你從前如何抛開他另嫁他人。”
“我相信事在人為,只要你肯,我便有辦法。”周沉魚提了一口氣,盡管厭惡白擇一,卻不得不與他站在一起。
“好,”白擇一痛快應下,“不過,我不喜歡受人要挾。”
周沉魚一挑眉,“你放心,你的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如今你成了貢生,他日得了功名,即便不用現在的名氣也可以前途無量。”
白擇一笑笑不言,他何嘗不想擺脫現在的生活,如今一切虛假繁榮帶給他的除了榮耀還有不安。
周沉魚原本對白擇一的事只是猜測,如今看了他的反應才知道一切猜測都是真的。
譚松吟的馬車行在街上,他忽然讓停下。
許竹卿莫名,目光看向他。
譚松吟笑得像個孩子,臉湊過來再三确認:“竹卿,我的臉可有破綻?”
許竹卿借着馬車裏有些幽暗的光線仔細确認:“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少爺,您有什麽吩咐?”車夫下了車,湊過來問道。
“竹卿,我想上街上走走。”譚松吟一臉興奮。
許竹卿滿目了然,從前像是過街老鼠,白天見人還要擋住臉,将所有在意的目光都隔絕在外,今日卻忽然不用了,這驚喜從天而降。
“好,我陪你。”許竹卿笑得嬌俏,見他開懷如此,無比動容,比自己賺了許多銀子都要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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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松吟麻利出了馬車,又自然搭手将許竹卿接下來,這才吩咐車夫,“你先回府吧,我晚一些回去。”
“是。”車夫見譚松吟下車便趕着車回譚府方向。
街上人來人往,譚松吟下意識的摸上自己臉龐,再三确認臉上無事,大着膽子邁出步子。
這次與平常不同,沒有人的雙眼在他臉上過多留連,沒有誰的目光裏帶着探索與驚恐緊緊盯着他。
一切都再自然不過,他與常人無異,可以光明正大的立在這陽光之下。
意識到這一切,譚松吟腳步輕快穿過人群,臉上笑意濃烈。
許竹卿緊緊随着他,認識他這麽久,第一次見他這般開懷。
許竹卿的嘴角也不自覺的勾起,眉目彎彎,滿世界的光亮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譚松吟回過身來,扯過許竹卿的手,許竹卿感到手上傳來一陣潮濕,是譚松吟手中沁出的薄汗。
“竹卿,你看到了嗎,他們沒人看我,沒人在意我!”譚松吟笑得開懷,一排馬齒整齊潔白,黑亮的眸子投射過日頭的光亮,一片璀璨。
這是她第一次見過這般燦爛和煦的譚松吟,身上那些陽光照射不到的青苔盡數在青天白日下化為灰燼。
“看到啦,沒有人看你,沒有人注意你!”許竹卿興奮回應,眼角濕潤,莫名感動。
譚松吟頭腦發熱,一時神志不清,望着許竹卿片刻,不知何處提來的勇氣,鬼使神差的捧住許竹卿的臉,狠狠地上去印了一口。
許竹卿整個人懵住,天旋地轉耳畔嗡嗡作響,街市上的嘈雜就此都寂,周遭都是譚松吟身上幹淨的氣息。
許竹卿整個人傻在那裏,幾乎忘記了眨眼,嘴唇抽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譚松吟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敢如此大膽,親也便罷了,還是在如此熱鬧的街市上。
譚松吟将許竹卿放開,臉紅的像是深秋楓葉,顏色昳麗缱绻。
這回終于贏來了街上流水的過客驚愕的目光。
終于有人停下來對他指指點點。
“看起來人模人樣的怎麽這般傷風敗俗!”
“長得這般俊俏,卻是個登徒子!”
“真是沒眼看!”
“這姑娘被人調戲了!”
“姑娘你別怕,我們陪你去告官!”
話音未落,就有人上去将譚松吟團團圍住,扯住他的衣袖聲稱要帶他去官府。
譚松吟整個人懵住,尚未從方才的混亂中抽離出來。
許竹卿見情勢不妙,無論怎麽樣也不能讓譚松吟帶着去官府!
許竹卿急中生智,忙上去解圍:“謝謝各位,大家誤會了,這是我家兄長,他這裏有點問題!”
許竹卿說着,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太陽穴處。
這樣的說辭讓譚松吟哭笑不得。
周圍人一聽如此,便悻悻放開譚松吟,一位熱心大叔還不忘叮囑:“既然有問題就不要将他放出來了,就應該好好關在家裏,這見人就親,可如何是好!”
“是,我會好好看住他的,有勞各位了,有勞各位了!”
許竹卿給這群人賠着不是,又上前一步扯過譚松吟,紅着臉出了人群。
譚松吟任由她這樣拉扯,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這般丢人現眼,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二人低頭紅臉的走着,一言不發,好不容易回了府,許竹卿一頭鑽回偏院廂房,将房門死死關上,再也沒有出來。
涼風陣陣,譚松吟不知所措站在院中,回想方才失禮一幕,不禁苦笑起來。
心想這下該如何挽回?
許竹卿關上房門一動不動,仔細聽着院中動靜心跳的不像自己的,輕聲回身貼到床邊,從縫隙中窺探院中情景,只見譚松吟還呆呆的立在那裏。
許竹卿心虛的忙回過頭來。
此情此景,正常反應應該是覺得被人冒犯,沒想到自己居然一點兒不氣不腦,反而有些害羞。
不知不覺捂着嘴偷笑起來。
譚松吟過了許久,這才提起勇氣,行至許竹卿房間門口,輕輕叩了房門:“竹卿,方才是我失禮冒犯了。”
房間內許竹卿靠在門邊,大氣也不敢出,只靜靜等着他的下文。
房間裏面毫無聲響,譚松吟靜下心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心底的話都說吐出來。
“竹卿,那日劉姨娘找我,說起本意是想讓我納你為妾的事,我沒答應。”譚松吟喉嚨哽了一哽,許竹卿一陣失落,臉色黯然,心想果然自己在他心裏是不配的,連妾都不成。
譚松吟又言:“我本想着,我不願意委屈你,若是真有福氣娶你,定讓你為正妻,此生再不納妾。”
譚松吟聲線顫抖激蕩,透過這扇門,字字句句傳進許竹卿耳邊,照亮她每條眼睫。
許竹卿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是否因為頭腦不清而飄忽聽錯。
“我知道,你不願意,你這樣的姑娘,定會有不同的人生,我卻什麽都不能給你,我覺得很愧疚。之前白擇一曾經跟我吐露過心聲,他對你……”譚松吟想到此一陣語無倫次,苦笑一聲,“他或許才能成為你的良人,他前途無量……”
譚松吟話音未落,許竹卿猛得從裏面将門打開,臉上還帶着方才緊張錯亂而留下的紅暈,眉目微聳,帶了幾分怒氣。
“他前途無量又如何,跟我有什麽關系,你總是什麽都不說,卻暗自為我做了決定,你從來都不問問我……”許竹卿話音停頓,咬了下唇,“你從來都不問問我心裏究竟怎麽想的……”
“你,怎麽想……”譚松吟一停一頓,整顆心跳到嗓子眼兒,如何按壓都落不到心底。
“我不要所謂的前途無量,我只要你開心,我不在乎做妻做妾,我只想陪着你,一輩子……”許竹卿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将所有積壓的話都一股腦的吐出來,吐幹淨後又十分後悔,雙目垂下,“我知道,我這樣的出身,不配做你……”
譚松吟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沖得頭昏腦漲,再顧不得其他,沖上去再次将許竹卿整個人緊緊擁住,而後迫切的侵占她的唇。
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許竹卿只覺得唇齒之間軟糯襲來,這種溫柔甜馨足可以融化世間萬物。
冗長溫柔過後,二人額頭相抵,譚松吟低吟,“竹卿,你是上天賜給我的驚喜,我從未想過,暗淡的人生還有亮起來的一天。”
“你又何嘗不是我的驚喜,”許竹卿大膽鑽進他的懷中,雙臂緊緊扣住譚松吟清瘦的腰肢,“別再說他人是我的良人這種話,在我心裏,除了你,無人是我的良人。”
譚松吟長吸一口氣,絲絲甜蜜流淌入心口,“好,我記下了。”
隔了兩日,天尚未亮,許竹卿門外便響起來急促的叩門聲:“許姑娘,你醒了嗎?”
聲聲叩門,将睡夢中的許竹卿吵醒,尚未将眼睛睜開,仔細聽來确實有人敲門沒錯,許竹卿忙裹了棉被在身上便下地去開門。
借着天空剛剛露出的魚肚白,許竹卿這才看清,是門房小厮。
“怎麽了?”許竹卿從被子裏抽出只手來揉揉睡眼。
“偏門有個自稱你姨娘的人,說有要事找你,”早起天氣太涼,凍得小厮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補充道,“看樣子挺着急的,好像是有什麽要命的事兒。”
許竹卿立馬精神了,眉毛一挑,“姨娘?她說什麽事了嗎?”
許竹卿一聽便知是誰,除了那後母還能有誰,只是這時候來找她,不知有什麽事,無論何事都讓她十分厭惡,當初她爹可是歡天喜地用幾十輛便給她賣了,按理說早就應該是老死不相往來,怎麽今天又敢找到這裏來。
“沒說,就說要見你,看着像是十萬火急。”小厮老實道。
沉吟片刻,許竹卿幹脆道:“告訴她,我不見,別讓他們來找我。”
小厮聽了便應下,跑回去應門去了。
許竹卿這邊關了門,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裹着被子又坐回床上,卻是困意全無。
沒半盞茶的功夫,小厮又來叩門。
這會兒許竹卿已經是穿戴整齊。
“許姑娘,還是您親自去看看吧,那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那女子一邊兒哭一邊喊着出人命了,非要見你不可。”小厮一臉為難說着。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理會了。”許竹卿慢條斯理道。
關了門,心上又不踏實起來,嘴上說着從此再也無關,可好歹是血脈親緣,她向來嘴硬心軟,經不住自己內心不安,還是出了門一探究竟。
行至偏門,剛剛将門打開,後母便撲上來,許竹卿下意識朝後一閃,後母撲了個空,随即便跪到許竹卿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嚎道:“竹卿,竹卿你可要救救你爹啊!”
這樣的後母還是許竹卿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從前她都是整日趾高氣昂尖酸刻薄,要麽就是破口大罵,連一句軟話都不曾與她說過更別提跪在她面前這般哭喊。
“你這是做什麽?”許竹卿任由她這般跪着,也不曾拉她起來。
“竹卿,你爹好賭,将家裏的銀子都輸光了,又欠下一屁。股債,這會兒被人扣在街上雲鶴樓,人家說要他一條胳膊啊!”
後母聲淚俱下,說的無比凄慘。
許竹卿冷笑:“賭?他什麽時候長了這個毛病了,你來找我有什麽用,不會是想讓我替他還債吧,你難道不知道我早就被他賣了?賣我的銀子呢?”
“那些錢都被他輸光了,我攔不住,實在是沒辦法才來找你啊,竹卿!”一口一個竹卿叫得親熱,從前她連名字都不願意多叫,只稱她為小蹄子。
“你不是還有個兒子嗎,銀子沒了,你可以賣你兒子啊!”許竹卿見了她這毒婦的臉便覺惡心萬分,從前她如何虐待都歷歷在目。
“竹卿,你不要說這樣的氣話,從前娘對你不好,娘知道錯了,以後娘為你當牛做馬,只要你今日将你爹贖回來!”
“說到底不還是要錢,我沒有銀子可給你,你快走吧。”說罷,許竹卿便要關門。
“不,不,竹卿你聽我說,”後母一把撲上來用身子堵住門,“我們不用銀子,那老板說了,只要有人做個擔保,那銀子我們自己還,只要讓你爹先回家便好!”
“你在說笑吧,為你們做擔保?”許竹卿不想聽她廢話,用力将她推出去。
奈何後母像個狗皮膏藥,死死扒住門框,“竹卿,你要救救你爹啊,他再多不是也是你爹啊,只要你去了,做個擔保,不,哪怕只露一面,他們便能放了你爹,你好歹是涼州城的人,他們不會難為你的!”
見許竹卿不為所動,後母又言,“竹卿,只要你幫了你爹這次,我們保證不會再來找你,竹卿,我知道你恨我,只要你幫你爹,我馬上死在你面前以解你心頭之恨!”
說罷,後母便用頭往門上撞。如同瘋魔。
眼看天色快要大亮,她在門口哭鬧個不停,實再有損譚府臉面。
對于這個女人,許竹卿再了解不過,一哭二鬧三上吊,是個滾刀肉,油鹽不進。
“你不要再鬧了!”許竹卿顧及譚府臉面,低聲吼道,心想去看看也便罷了,反正自己也沒有銀子,再不濟轉身走就是了,銀子是萬萬不會替他們還的。
若是不去,不知她要鬧到什麽時候。
“竹卿,你是不是答應過去了?”後母臉色變換出奇的快,方才的幹嚎不見蹤影。
“讓我去可以,我不會替你們還一分錢。”許竹卿鎮定說道。
後母胡亂伸出袖子朝臉上抹了一把,連連應道:“好,好,只要露面就好,不用你還錢,只要将你爹保出來便好!”
“人在哪,你帶我去。”許竹卿踏出府,關了門。
“好,好,我帶你去!”後母如同抓了救命稻草,兩步一回頭盯着許竹卿。
二人一前一後來了雲鶴樓,許竹卿停下腳步,覺着不對,這是一家普通酒樓,為何要扣押許父還要在此。
許竹卿遲疑着不肯上前,後母跑來催促:“竹卿,走啊!”
“不對,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哪家人要錢還将人帶到館子裏的。”許竹卿冷眼瞧着,試圖從後母眼中瞧出些端倪。
“瞧你說的,我能有什麽事瞞着你……我們……”
後母話未說完,從雲鶴樓中沖出幾個壯漢,許竹卿見勢頭不對,來不及跑便被幾人圍住。
許竹卿不言,緊緊盯着動靜,試圖逃跑,更覺得事情也許沒這麽簡單。
“你便是給姓許的做擔保的吧?”其中一大漢兇神惡煞似得問道。
“他人在哪?”許竹卿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跟我們來吧。”大漢說着,前頭帶路,剩下的人将後母和許竹卿團團圍住。
許竹卿心知肚明,跑不了,好在雲鶴樓不是什麽偏僻所在,有什麽事還可以大聲呼救。
随着幾人來到二樓一隔間,果然見得許父在此,縮着脖子,整個人瑟瑟發抖,臉色不知是凍的還是吓得,又青又紫
。與這房間裏充斥的檀香味兒格格不入。
許父見了許竹卿眼睛發亮,忙驚喜道:“竹卿,你來了,爹就知道你會來!”
許竹卿真是多一眼都不願意看他,恨鐵不成鋼的翻了一眼,轉而朝坐上一黑臉男子恭敬道:“想必這位大爺就是他的債主吧!”
黑臉男子四十上下,未刮幹淨的絡腮胡子,随性倚在椅背上,面上帶着幾分輕浮的笑,手裏捏住酒盅往口中送了一杯,沒酒下肚,黑臉男子發出啧啧兩聲,這才緩緩道:“你就是他女兒?”
許竹卿實再不想和他們扯上什麽關系,便顧左右而言他,“我聽說,只要來露個臉,就可以放他,是嗎?”
話一出口,許竹卿自己都覺得大腦短路,世間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可惜方才顧慮太多,一時頭腦不清楚,被這毒婦诓騙了。
“他說你是譚府的人,既然是譚府的人,我們自然要給幾分面子,許姑娘你既然露面了,那麽我也就不難為你爹,”黑臉男子又滿上一杯送入口中接着道,“只要你爹将欠我的銀子還上便是。”
“他欠的銀子由他們自己還,我早就被他賣了,賣身契還在譚府,所以這銀子與我無關。”
“那是自然,今日見了許姑娘我們也就安心了,字據已經讓你爹簽過了,”黑臉男子說到此居然露出幾分客套的笑意來,再次拎着酒壺斟滿旁邊一只空杯,朝許竹卿退推過來,“只要許姑娘将這酒水喝了,咱們就散了,正所謂一杯泯恩仇,也全當我結識了赫赫有名的譚府!”
許竹卿冷眼瞧着那一杯酒水,行走市井多年,謹慎心還是有的,也幹脆笑着大起了馬虎眼,“多謝這位老板,作為譚府的侍女,能結識老板這般英雄人物也是我三生有幸,可惜回去我還要當差,若讓主家聞到一身酒氣,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望老板諒解,不過……”許竹卿上前,将酒杯端起,繞到後母面前,“我不能喝,我後娘可以,這酒幹脆就由你代勞了吧。”
後母一怔,随即皮笑肉不笑的接過酒杯,打量着黑臉男子神情。
黑臉男子哈哈大笑兩聲,拍着大腿道:“也罷也罷,誰喝都一樣!”
後母一聽此言,這才閉了眼一飲而盡。
一杯烈酒下肚,又嗆又辣,後母忙用袖子捂了眼,眼淚都嗆了出來,随之咳嗽了幾聲。
許竹卿見她沒事,則又道:“既然酒也喝了,人也見了,我還要當差,便告辭了。”
“許姑娘自便。”黑臉男子痛快說道,絲毫沒有要難為許竹卿的意思。
許竹卿心下疑慮,怎麽這般痛快。
既然他發了話,正好不宜久留,許竹卿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怎奈剛行了兩步,便覺得頭暈目眩,年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