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代嫁
代嫁
唢吶震天,鑼鼓熱烈,譚府內外一片喜慶,人聲鼎沸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今日是譚府大公子譚松吟娶親的日子,譚家是城中米糧大戶,遇上這等喜事自然要好生操辦,前來賀喜的人絡繹不絕。
說起來譚府大公子已經二十有三,本來這種年紀早就應該娶妻生子,可無奈譚松吟六年前在因在黑熊口中救了一個孩童而被黑熊抓傷,臉上留了兩道深長的疤痕。猙獰的臉上不複往日俊美。
這兩道疤痕,讓譚松吟的生活從雲端跌到泥土裏。
按照本朝規矩,面貌醜陋者不可應試,本有一身才華的譚松吟就此沒了出路。
不僅如此,本與他定過親的姑娘也退了婚轉嫁他人。
輾轉多年,家人好不容易給謀了一門既不嫌棄他又還說得過去的人家,于是緊忙定了日子婚嫁。
許竹卿頂着貴重的鳳冠坐在洞房的床上只覺得脖子酸疼。
聽着新房中沒了人聲,許竹卿将蓋頭掀開,又将頭上鳳冠摘下,褪下一身吉服,頓時覺得輕松不少。
這一番折騰,許竹卿已經是滿頭大汗,忽然窗邊傳來敲打聲,許竹卿停住擦汗的手靜聽動靜。
窗外低聲傳來男音:“你在嗎,可以出來了!”
許竹卿行至窗邊,将窗子打開,一年輕男子身着一身鴨蛋青色衣裳伫立窗邊,頭上帶了個圍着半紗的鬥笠,風微微吹過,将紗吹起,露出鬥笠下有些詭異的臉。雖然明顯臉上施過粉覆蓋,猶蓋不住那兩道猙獰醜陋的疤痕。
剎那間許竹卿的目光被那兩道疤痕吸引,心裏一下明白,這就是那位傳說中的譚大公子,譚松吟。
譚松吟知道許竹卿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臉上,下意識的扭開臉,只用完好無損的右臉示人,說道:“快出來吧,這會兒沒有人。”
許竹卿一怔,點了點頭,心想,譚松吟的側臉真好看,輪廓分明,鼻梁高挺,就算是那一雙不敢看人的眼睛,也是少見的清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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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這兩道抓痕……
想到這,許竹卿不禁不留痕跡的嘆了口氣,只覺得這人可惜了。
嫁人的原本不是許竹卿,而是一位姓陳的姑娘,只是這姑娘有了心上人,婚嫁前夕帶着情郎哭着跑來找譚松吟說出實情。
譚松吟溫軟的性子,不忍心棒打鴛鴦,便和這對鴛鴦做了一個戲,找人替嫁,同時這對兒鴛鴦私奔。
而許竹卿,便是陳家姑娘尋的代嫁。
拜過堂,譚松吟換上常服跑來幫助這個假貨脫身。
他這張臉不願意在人前抛頭露面,所以前面客人由父親和二娘招呼。
許竹卿低頭看了窗外,并不算高,自己可以跳出去,雙手提了裙子便邁出腿。
譚松吟雙臂前伸,下意識的想要接應她,忽又想到男女授搜不親,自己這樣太失禮,索性又将雙臂放下。
許竹卿靈活的讓他咋舌,長腿一邁不費什麽力氣就落了地。
“後門在哪?”許竹卿稍稍整理了衣裙便問。
“那裏!”順着譚松吟手指的方向,許竹卿看到一不起眼的角門。
二人一前一後的走着,許竹卿擡眼看着譚松吟帶着鬥笠的背影忍不住多嘴起來:“那個……譚公子,既然你都知道陳姑娘準備跟人私奔了,你怎麽還答應這門親事,這樣一來你家損失了錢財不說,你一會兒怎麽跟你家裏人交代啊?”
“我本來想悔了這門婚事,”譚松吟語氣中透出些許無奈,“陳姑娘家人也知道他們的事,自從陳姑娘來找我之後,她家裏人就将她鎖在房裏,她只有出嫁這天才能逃得出來,便想了這個辦法。”
許竹卿眨巴了兩下眼睛,心想這譚公子好像腦袋不太好使的樣子,這樣成全他人,卻沒想過自己如何收場?
半月前陳姑娘的貼身丫鬟尋到自己,銀子給的不少,自己才接了這單生意,自己好歹是為了賺銀子,這譚公子圖什麽呢?
前面的譚松吟停下腳步,悠悠的道:“壞了,這門鎖了。”
身後的許竹卿探出頭,果然見得角門上落了個大鎖,定是因為今日府中人來人往怕出什麽麻煩便上了鎖。
“還有別的出路嗎?咱們不會要走大門出去吧!”許竹卿問道。
譚松吟沒說話,四處張望,見角落裏立了架梯子,雙目一亮:“有了,用這個。”
說着,譚松吟将梯子搬過來置于牆上:“我先出去,在牆外接應你。”
未等許竹卿說話,譚松吟已經爬上了梯子,而後縱身一躍跳下了牆。
随之從牆外傳來譚松吟的聲音:“這裏沒人,你出來吧,我在這接應你!”
聽言,許竹卿也上了梯子,騎上牆頭,不算低,有點眼暈。
譚松吟見她出來便轉過身去,腰臀貼在牆上,後背微微前傾,拍了拍自己肩膀:“下來吧,踩在我肩上。”
許竹卿一怔,心想這位涼州城裏的大戶家的公子哥兒可真沒有架子,和她平常在街面上見過的那些纨绔子弟皆不同。
想着,雙腳踏在他肩上,譚松吟肩膀一沉,正準備好生接應她下來,只見府中家丁發現了牆上的許竹卿,大喝一聲:“哎!幹什麽的!爬牆頭!”
許竹卿一抖,下面譚松吟也聽見了吼聲,忙蹲下,确保許竹卿加速落地。
眼見着家丁要追出來,譚松吟扯着許竹卿就貓進一處胡同裏。
二人喘着粗氣,仔細聽着似乎沒什麽聲音,這才松了口氣。
“看來沒事了,還好跑的快。”許竹卿靠在牆上望天。
一陣折騰,譚松吟臉上出了汗,原本用來遮蓋疤痕的粉都浮了起來,更顯突兀。
“既然沒事了,那譚公子,我就先告辭了。”許竹卿确保沒人追來便想走。
“那個……”譚松吟将她叫住,“你知道這附近哪裏有能吃飯和住的地方嗎?恐怕此事很快就會東窗事發,今天我不想回家了,想先找個地方住一晚。”
“客棧啊,能吃能住!”許竹卿随口說道。
“我不知道在哪,而且我沒有住過客棧,能不能勞煩你帶我去。”譚松吟話說起來有幾分不好意思,生疏又客套。
“你不常出門吧。”
涼州城裏這兩年開的客棧飯館一大把,閉着眼都能找到。他這樣問,定是不常出門。
“是。”譚松吟老實回答。
“那你準備住什麽樣的客棧,貴些的還是便宜一些的?”
“人少一些的,幹淨些,能吃能住就好了,銀子不是問題。”譚松吟拍拍自己鼓鼓的荷包,之前已經打算好了夜不歸宿,所以特意準備了許多銀子。
許竹卿靈光一閃,招手道:“那你跟我來!”
***
渡春樓下,涼州城花街上一家尋常青樓,許竹卿之所以帶譚松吟來此是因為她與這裏的老鸨有些交情,常給她介紹生意而從中賺取抽成。
“這是客棧?”譚松吟見這門口裝扮的花紅柳綠,有些将信将疑。
“你不是要吃飯住宿嗎,這裏最好不過了。”
許竹卿催促他進去。
剛進了門口,老鸨便搖着團扇扭捏而來,白日生意清冷,老鸨見着許竹卿進來就知道有了新生意。
“老板,來客人了。”許竹卿給老鸨使了個眼色,老鸨心領神會。
“阿壯,快來招呼客人!”老鸨朝樓上喊着,眼神卻是上下打量譚松吟。
阿壯是這裏的大茶壺,聽見喊聲便麻利下樓。
“将客人帶到樓上去!”老鸨吩咐着。
譚松吟有些遲疑,總覺得哪裏怪怪的,許竹卿忙催促道:“你跟他走吧,有吃有喝!”
說着,被大茶壺半推半催着帶到了樓上。
見譚松吟上了樓,許竹卿才跟老鸨伸手道:“這是條肥魚,你可要多給點兒!”
老鸨掏出一錠銀子塞進許竹卿手中邊竊笑:“打他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衣着不俗。”
“不過,”許竹卿掂量了手中銀子,“這是個老實人,給他上些酒菜再讓他住一夜就行了,姑娘什麽的就算了。”
這是見錢眼開的許竹卿對這老實人譚松吟最後的柔軟。
老鸨笑得不置可否。
許竹卿拿着銀子離了渡春樓,雖然心中不忍,可看着手中的銀子不免将這不忍強壓下來。
這些年,她都是在這市井之中走街串巷才存活下來。
許竹卿的娘親因為生她而亡,生父咒罵她命中克人,叫嚣着要将她扔掉,是外婆将她帶回山中的家養到十歲,外婆病逝,她又不得不回了生父的家,此時父親已經娶了後娘,還生了個弟弟。
就此她就過上了暗無天日的生活,後母脾氣不好,對她動辄打罵,家裏的活都是她做,父親對此不僅不管還張口閉口罵她賠錢貨。連小她幾歲的弟弟都給她氣受。
這樣過了幾年,後母見她年歲見長,長相水靈漂亮,便動了心思要将許竹卿賣給村裏六十多歲的土財主,許竹卿哪裏甘心,便揣着偷偷從牙縫兒裏攢出的幾個銅板逃到了涼州城。
涼州城富饒繁華,她那幾個銅板像是大海中的小蝦米,身形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計。
為了活下來,方清歌什麽都幹,起初給人家洗衣服、換馬桶後來在飯莊打雜,給人看攤兒……總之什麽能賺錢她做什麽,漸漸的,在涼州城裏生活養活自己游刃有餘。
混跡于市井的姑娘,終歸是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