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無力感
無力感
周致身上出現的無力感在最後一節晚自習課上更加明顯。
八中校慶是在周末舉辦,高一的節目表演在周六,高二的在周天晚上。
他們班的大合唱每天最後一節晚自習會抽半節課出來去綜合樓演練,因着前兩天月考,所以他們之前就提前說好考完試那天要練一個晚自習。
但是等大家很有默契起身打算去綜合樓練唱時,視線就不由自主的看向後門靠窗的那個位置,而坐在位置上的男生也在看他們。
視線從下往上看着他們,顯得眼睛很大,瞳仁黑亮黑亮的,不像之前那種半垂着眼眸感覺全世界都欠了他的孤傲又欠揍的眼神,反而看起來好像有點懵。
這種有點茫然的眼神出現在聞秋身上就有點反差,因為沒人能把“懵”這種字眼跟他聯系在一起,本就長得好看,換了個眼神那氣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只可惜沒持續幾秒,聞秋右手指尖的黑色水性筆快速轉了幾圈,低下頭繼續寫着自己的練習,沒再看他們,也不在意整個班的人一起去做什麽。
他表現得越自然越不在意,他們的愧疚感就越強,何凱身為他的同桌,又被委以重任,猶豫道:“班長,過幾天校慶,我們要去綜合樓排練大合唱的節目,你要一起去嗎?”
說完之後何凱想扇自己大嘴巴子,還你要一起去嗎。
問個屁啊,這本來就是班級的節目,聞秋只是當時請假了沒來,怎麽現在整得他好像不是這個班裏的人一樣?就應該直接說雖然你當時沒來,但是還是要參加……
啊呸,何凱感覺自己的臉都要被扇腫了,這無論怎麽說都不合适,因為聞秋是前兩天就來了學校,就算因為月考而沒來得及說,那考完試之後那麽長一段時間班上39個人都想不起來這件事情嗎,怎麽偏偏最後一節晚自習要排練的時候才想起來?如果不想當面提醒他,那班群是給他們做擺設的嗎?怎麽半拉月都沒人主動在班級群裏艾特一下他。
看着聞秋搖了搖頭,何凱也看着班上那群人也搖了搖頭,攤開雙手,無聲地詢問:“他不去,怎麽辦?”
陳琰身為組織人現在覺得自己失了職,怎麽就想不起來跟班長說呢?他是請假了又不是永遠就不來了,伸手捅了捅旁邊有點發呆的周致,小聲問:“怎麽辦?”
“你先帶他們去,我……跟他說。”
陳琰得了主意,走到門口給他們打了個手勢,一群人迅速而又安靜的出了教室,只留下坐着寫作業的聞秋和站着看他的周致。
周致輕輕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側身看着他,頭發有些長了,碎蓋劉海剛到眉毛,眉骨漂亮,睫毛長而濃,不怎麽翹。
周致看了半天他也沒其他反應,該做什麽就做什麽,說話的聲音語氣中帶着耐心:“校慶的節目是每個班都要出一個,我們不知道要弄什麽,就搞了個大合唱,每天晚上都會抽十幾分鐘去綜合樓排練,這些天你請假了沒在,你回來考試的時候我們也忘了跟你說,聞秋,我們……”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嘎達一聲,聞秋把筆蓋蓋起來了,起身收拾正在寫的作業,裝進書包裏拉好拉鏈,單手拎着就轉身出了教室,留下他一個人坐在教室裏。
周致手肘搭在膝蓋上,伸手捂着臉嘆了口氣,他對聞秋表現出的種種反應完全沒有任何辦法來解決,他一點法子都沒有,因為聞秋不理他。
他其實想不通聞秋到底是有多反感他,別人說句話他還能搖搖頭回應一下,怎麽輪到他之後就直接起身走人了,他真的很差勁嗎?
他想不出個所以然,過了一會兒就起身把教室裏的燈關了,去樓下辦公室找李金剛。只是沒想到剛出樓梯口就看見聞秋從辦公室出來,書包規規矩矩的雙肩背着,伸手将脖子上的圍巾拉上了一點,校服帽子套在頭上,看不清臉,雙手揣進衣兜大步邁走了,徹底把周致當成了空氣。
李金剛剛想去綜合樓看班上那群小孩兒排練,就看見從外往內推門進來的周致,自在得跟他家一樣,沒好氣道:“不會敲門嗎?別人都去排練了你幹嘛來了?”
周致哎了一聲,拉了張椅子坐下,左手撐着下巴,說:“這不是感覺好久都沒見你,想你了嗎?”
李金剛像被檸檬酸到了,一聽這話就沒什麽好屁,催促道:“有什麽事情趕緊說,我還等着去綜合樓看他們排練。”
周致立馬坐好,跟告狀一樣,指着門外說:“班長不去排練。”
既然他沒法子叫聞秋去跟他們排練,那李金剛作為班主任總得有點辦法吧,不然他的威嚴何在?
只是沒想到班主任無所謂的揮揮手,“就這兒啊?他不去。”
周致聽後不解道:“為什麽啊,大合唱大合唱不就是一個團體麽?到時候實驗班四十個人只有三十九個人站在舞臺上,別人知道該怎麽笑話我們?你對他再怎麽區別對待這事兒也不能這樣啊。”
“哪有你想的這麽多問題?不去就不去,怎麽就區別對待了?你要自個兒不想去我也給你批。”
周致換了個說法,提醒道:“就算他不去,那我們到時候全班都在臺上唱歌,就他一個人坐在臺下觀看,別人班還以為我們怎麽排擠他了呢。”
“他到時候又不來,你瞎操心什麽?”
李金剛拉着他起身,催促道:“趕緊給我去排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偷懶。”
“校慶的時候他不來,那他幹嘛去啊?”周致繼續問。
李金剛無奈:“大周末的他愛幹嘛幹嘛去,你以為跟你一樣天天酒吧夜店輪着混啊?”
聞秋最後也沒有去排練他們班的大合唱,李金剛在那天晚上就去了崇德樓,順便跟他們說了聞秋不用排練節目的事情,沒有說什麽理由。
陳琰指揮了他們唱了兩三遍,聽見李金剛這話後就不太明白了,問:“李哥,他又不是請假了,不來不合适吧?”
班上一群人也覺得不合适,但是讓聞秋跟他們站在一起唱也覺得有些怪異,不知是誰提了一句:“要不……要不讓班長做指揮,他不用唱?”
陳琰無所謂這個,剛想問李金剛可不可以就聽見他發話了,“他周末沒空,你們繼續練,也不是要你們拿多好的名次,不要丢人就行。”
校慶就在周末,白天有燒烤活動,晚上是晚會,李金剛說聞秋周末那兩天不來。
原本以為晚上去練節目的時候聞秋會有些尴尬,因為大家都去了,只有他一個人沒去,只是沒想到有些窘迫的會是他們。
聞秋不知道是不是清楚他們每天晚上最後一堂晚自習要抽半節課出去排練,大家都很擔心中途出教室會影響到他,只是這對他根本就沒有影響,因為聞秋那幾天沒來晚自習,下午放了學就走了。
大家都猜他是請假了,因為李金剛看見他沒坐在位置上也沒有問他去哪了。
他們那天晚上做的心理防線一下子就崩塌了,因為根本就用不上。
可是當校慶晚會結束之後,周一那天晚上聞秋又坐在教室裏上晚自習了,實驗班那群人沒有任何準備,被他這個行為打得猝不及防,愧疚感持續上升。
只可惜聞秋太冷了,太安靜了,以至于在他旁邊發出點聲音都覺得自己像犯罪一樣。
十七歲的少年真的奇怪極了,別人不搭理他們的時候也不搭理別人,等到別人徹底不搭理他們的時候又想着是不是自己哪裏做錯了,想跟游離在邊緣地帶的同學說說話,可是他們卻完全沒有辦法。
如果說聞秋的安靜是天生的,那他們在他沒請假的時候就能看出來,因為除了傳達班主任的通知以及組織一些什麽活動之外,聞秋根本就不會跟他們閑聊,有什麽事情問班長,他大多數也只是點個頭說兩個字提醒一下,偶爾會說長一點,但是這種情況不算多。
他不愛搭理人,但是有什麽事情問到他頭上了也會接茬,可是自從他請假回來之後,班上的人才是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他的安靜。
有人膽大的問他些問題,但他大多時候也只是點個頭搖個頭,除開這兩個回答他就不理人了。問得煩了就用眼神看一眼,滿臉別來打擾我的煩躁以及你是不是個傻逼的表情,徹底讓一群人沒法跟他接觸。
如果說聞秋不說話只是在課下而已,那現在在課上他也很安靜,以前還有老師提問他問題,可是這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麽所有的老師都不提問他了,他的安靜體現在方方面面,不張嘴說話是最明顯的。
以前聞秋話少,但是也能聽見他說話,可是自他請假回來直到他平安夜那天,班上的人也沒有聽見他開口說話,他回校已經二十多天了,可卻像個啞巴。
周致不止一次的去找過李金剛問他聞秋到底生了什麽病,天天問天天問,可是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個,“又不是什麽大病,你緊張什麽?”說完後還每次都提醒他沒事別找聞秋說話。
聞秋沒什麽大病,可是卻不說話了。
周致平時腦瓜子就愛嗡嗡的亂竄,想東想西,聽見李金剛這話後心裏一涼,腦海中湧現了一個可怕的猜測,猶豫道:“聞秋他……是不是成啞巴了?”
李金剛聽到這話呆滞了一下,随後大笑起來,“你這是在擔心他還是什麽?不說話就變成啞巴,你也真想得出來。”
周致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氣,可還是有種後知後覺的擔心,他不解道:“那他為什麽……”
坐在辦公桌上,話還沒有問出口,就聽見門外傳來兩聲敲門音,随後就看見聞秋裹着冬季校服進來,看見他也沒什麽反應。
李金剛朝他招招手,将手中的一些資料遞給他,說:“後面你還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十五天沒來,進度肯定落下了一點,這些天應該已經趕上班級的進度了吧?”
周致聽見聞秋嗯了一聲,沒說話,高冷得像外邊飄下的雪。
李金剛又繼續說:“上次考試你排名是第二,我知道你自律,平時也有在好好學習,所以這次你考差了我就先不批評你了,但是先說好,下周一的月考要是考差了,你肯定得拿三套卷子回去做,知道嗎?”
“知道。”
江城又下了一場大雪,風夾着雪呼嘯,似乎在嘲笑。
那天晚上,周致聽見了聞秋開口說話,聲音有些輕,他不是啞巴,他只是不樂意跟他說話。
周致揣在兜裏的紅蘋果一直沒有送出去,那句未說出口的平安也消失在了那場雪中。